接下来,叔叔脸上的表情一连数变,呆傻,震惊,暴怒。他的表情在变换之间甚至带上了一种绝望,我从不曾见到谁在短时间内拥有如此多的表情。为了穿越茫茫大海,我们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那么多的危险和麻烦,我们一样样的克服,现在,从新来过,我们怎能接受。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过来了。
“啊!命运,它在捉弄我们吗?火、空气、水,它们结成同盟了?
这样志同道合地阻碍我们。很好,我绝不回头,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男人,人和自然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奥托·莱登布洛克,这个人被激怒了,他凶狠地站在岩石上,看起来要和神灵抗争,像阿贾克斯一样。不过我个人认为,是时候上前去劝劝他了,他要是固执起来,是真要命。
“来听我说说吧,”我对他说,语气坚决,“雄心壮志应该把握好尺寸,有些事我们确实无能为力。航海的工具我们有什么?几块破破烂烂的木板、一条毯子,还有桅杆--还是几根小木棍做的。凭这些想航行1800英里,而且还是在暴风雨里,痴人说梦!”
在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我一直坚定地反驳他,那些话源源不绝,不过叔叔从不接受不同意见,他的侄子到底在说什么,他完全没注意。
“上木筏。”他大喊一声。
对于我的反驳,这是他唯一的答案。他决定的事一般毫无转圜,意志力堪比花岗岩,我的祈求、哀告以及怒火一点作用也没有,讲道理?
他连接受都成问题。
汉恩斯在这时已经修好了木筏,看起来,叔叔想干什么他已经知道了。船被他用化石木加固过了,新弄了一条桅杆,在它上面船帆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叔叔交代了几句,汉恩斯开始往木筏上搬东西,准备起行,西风吹过,带来新鲜的海的味道。
二对一,我毫无办法。要是汉恩斯能站在我这边,还能勉强跟叔叔争一争。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汉恩斯对叔叔非常忠诚,得到他的帮助,想都不用想。只得跟着他们一道出发了。
在我准备上木筏的时候,叔叔却摆手阻止了。
他说:“明天再走。”
我摆了个会乖乖听话的姿势。
“我们要仔细观察一下,”他接着说,“上帝把我们带到这来,必然有所指示,别遗漏什么,在弄明白之前,我们先待在这儿。”
确实,我们现在的位置,和我们原本的位置有些不同,更往北一些。克劳班港应该在西边,所以叔叔才这么说,无疑,这个想法非常正确,我们确实应该再看看。
“那我们开始吧。”我说。
我和叔叔去考察的时候,汉恩斯在岸边留守。海岸距离峭壁很远,要走半个小时。各种贝壳在我们脚下,那些原本鲜活的生命生活在史前时期。我还看到了不少巨大的贝壳,直径超过15英尺,它们来自远古的那些雕齿兽。雕齿兽体型巨大,现在的海龟与之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只不过是这些野兽的缩微模型。在地面上,鹅卵石整齐地排列着,它们因为海浪的侵袭变得非常圆润。我想这里曾经被海水覆盖,现在,海水淹不到这儿了,不过,在石头上,潮汐的痕迹还能看出来。
距离地面这么远,为什么这里还有海水呢?我觉得是地面漏水,在地面上,海水覆盖的地方,一定有一些缝隙,海水从哪里掉落下来,在此汇聚成海。不过现在,那些缝隙一定已经被堵上了,要不然,这巨大的“岩洞”恐怕要被填满了。也可能,我们现在所见的云雾以及电闪雷鸣都是来自部分海水受地热影响的蒸腾。
我相信,我们所见到的这些现象完全可以用这套理论解释。就算这些自然现象多么玄妙,这条理论都解释的通。
我们脚下是沉积而成的地层。随着水流的不断冲刷、沉积,这一地层形成了,就像与它同时代的地表一样。对于每一条石缝叔叔都仔细观察,每看到一处洞窟,他都详细测算它的深度。把这些看得非常重要。
沿着莱登布洛克海岸线前行,大约一英里处,地貌忽然变了,而且变化非常大。地表剧烈的扭曲,看样子地面曾激烈上升过,有很多地方,高高耸起,也有不少地方深深塌陷,显然,这里发生过大面积撕裂。
在火石、石英和其他杂物形成的花岗岩上,我们步履艰难。忽然众多动物的骸骨出现在我们面前,它们将前方的空地--不确切地说,是平原,堆得满满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公墓。这片墓地看不到尽头,直往与天地相接的地方延伸开去,被远处的雾气掩盖了。这块墓地大约有3英里,无疑是一部动物史,人类生活的地表还太年轻,所以完全没有它们的痕迹。
巨大的好奇心牵引着我们向前。这些珍贵的史前动物的遗骸,稀少而又珍贵,各大博物馆几乎为它们打破头,但现在,我们的脚下,它们噼啪作响。在这个震撼人心的墓地里,这些动物沉睡着。就算是有1000个居维叶也没法将它们的骸骨拼起复原。
忽然,我被惊住了。我的叔叔朝着上空高举双手,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着,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绽放出耀眼的光彩,他的脑袋不停地摆动着,前后左右,所有的动作都在显示着他的震惊。一大批价值连城,不,无价的宝贝出现在面前:无防兽、奇特兽、乳齿象、原猿、翼手龙等。它们成堆地躺在那儿。如果要形容叔叔的心情,我想这样来说吧,一个酷爱读书的书呆子,忽然跑进亚历山大图书馆,这个图书馆曾经被欧迈尔烧毁了,现在,奇迹般的,它出现在这个书呆子面前,他将多么激动与欣喜,叔叔现在就是这样。
他走进这座尸骨山,当他弯下腰,拿起一个光滑的头骨时,他几乎傻掉了,他大声喊着:
“阿克塞!阿克塞!看啊,这是一个人头。”他的声线还带着颤抖。
“人头!叔叔?”我和他一样震惊。
“是啊,孩子,啊,亨利·米纳尔·爱德华先生!阿尔芒·德·加特勒法日·德·布雷奥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没有和我在一起啊?
和我--奥托·莱登布洛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