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去海边散步,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然后就早早地爬上那张宽厚的板床,呼呼大睡起来。等我醒来时,叔叔还在隔壁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什么。于是,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加入了这次谈话。
叔叔说的是丹麦语,听他谈话的是一位身强力壮的高个子。他长着一张巨大的脸,一双淡蓝色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虽然目光暗淡,却透出单纯而又聪明的光芒。他的头发长而且红,披散在厚实的肩膀上。他举止温柔而沉静,不怎么爱用手势,性情也非常安静。他给人的印象就是:没有什么追求,只喜欢做适合自己的工作;即使面对任何事情,他都能努力不让自己惊讶或者忧虑。
在叔叔滔滔不绝地谈论时,他双臂交叉着,即使叔叔粗野地比手画脚,他仍然双臂交叉。当他有相反意见时,他会从左边向右悄悄地转一下头,当他赞同叔叔的意见时,则会略微向前低下头,可他的双臂却不会因此而动一下。总之,他非常吝于让身体动一动。所以,我自然想象不出他会是个猎手。在我看来,他根本连鸟兽都吓不跑,更不用说打中猎物了。后来,我从弗立特利克森那里听说了他捕获绒鸭的过程时,才明白了一些事情。
绒鸭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小鸟,它们会在初夏时去峡湾的岩石上做窝,并拔下前胸的美丽羽毛铺在窝里。如果它们的窝被猎人端走,它们就会重新再做一个,直到它们没有羽毛为止。当雌绒鸭的羽毛被拔光时,雄绒鸭的羽毛就会代替雌绒鸭的羽毛铺在窝里。由于雄绒鸭的羽毛又粗又硬,根本不值钱,所以用它们铺成的窝也不会被端走,能够一直平安地在岩石上屹立。等到雌绒鸭生蛋之后,就可以孵出小绒鸭。等到第二年,猎人们就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再收集绒鸭的绒毛。由于绒鸭做窝的地方并不是那些峻峭的岩石,而是那些伸入海面的低平岩石,所以猎人们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它们的绒毛。
我们的向导,就是这位严肃、镇静而又沉着的高个子,名叫汉恩斯·布杰克。虽然他和叔叔的性格截然不同,可他们相处得却非常融洽,以致双方都没有想到反对条件,无论一方说什么,另一方都准备接受。所以,他们很快就谈成了这笔交易。
汉恩斯说要先带我们去斯坦俾村。斯坦俾村位于斯奈弗半岛的南部,在一座大山脚下。汉恩斯还说,斯坦俾村距离此地的陆上距离大约是22英里。于是,叔叔估计我们两天就可以到那儿。可是后来叔叔又发现丹麦的英里比德国的英里长了四倍,所以我们只得做好跋涉七八天的准备。
我们总共有四匹小马,叔叔和我各骑一匹,另外两匹用来运行李,汉恩斯则习惯了步行,所以他这次仍然步行前进,而且答应带我们走最近的路。他的任务,并不仅仅是带我们去斯坦俾村。到了斯坦俾村之后,他还要和我们一起搞研究,酬劳是一个星期三块银币,付钱日期是每个星期六的晚上。
叔叔和汉恩斯商定的出发日期是6月16号。出发之前,叔叔想提前给汉恩斯支付一笔酬劳,但被汉恩斯一口回绝了,他用丹麦语对叔叔说道:“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叔叔对我翻译道。
他们商定好这件事,汉恩斯就走了。
“这个人真了不起!”叔叔大叫着说,“他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遇上多少新奇事儿呢。”
“这么说,你打算带他一起去……”
“地心。”
再过48个小时,我们就出发了。可令人非常遗憾的是,我得在这段时间里包装行李。为了把每一样东西都用最合适的方式装好,我们简直绞尽了脑汁。最后,我们把全部行李分成了仪器、武器、工具和书籍这四组,分开放置。
仪器主要包括以下六种:
一、一支最大量程是150摄氏度的温度计。在我看来,这个温度既太高又太低。对于人体来说,150摄氏度的气温显然过高,而对于那些高温的水或熔化物来说,150摄氏度的量程显然太低。
二、一支适于测量远远高于海平面气压的空气压力计。越到地底下,气压越高,平常的气压计根本满足不了测量需求。
三、一只表。这只表是日内瓦的布埃桑纳斯出产的,曾在汉堡的经线上检验过。
四、两只指南针、一支测量倾角计和一支测量偏角计。
五、一架夜用望远镜。
六、两只灯泡。它们都是用路姆考夫线圈做成的。
武器包括两支来复枪、两支左轮手枪,以及一些不怕湿气的火棉。
我不明白叔叔为什么要带武器。我认为,我们不会遇到野人或是猛兽。可是,叔叔对这些武器的重视程度,却不亚于那些仪器。他尤其小心的是那些不怕湿气的火棉,因为它的爆炸力远远超过普通炸药。
工具包括两把铁锹、两把十字镐、一个软梯、三张包铁侧板、一把斧头、一把铁锤、几把螺旋仪、相当数量的螺钉,还有几根长长的绳索。单单是那个软梯,就长达300英尺,再加上其他工具,把整个工具包撑得大大的。
除了上述东西之外,就是干粮了。装干粮的包裹虽然不大,却足够满足我们的需要,因为光是压缩猪肉和压缩饼干,就有足够三个人吃六个月的量。另外还有杜松子酒,这是我们所携带的唯一的液体。虽然我们有水瓶,却没有带水,因为叔叔说这些水瓶要装我们应该找到的水。
我想,即使我们找到这样的水,它的质量和温度也会超出我们的预期。
我向叔叔说明了这一想法,可叔叔却忽视了我的顾虑。
除了上述物品之外,我们还准备了一只旅行用的药箱。这只药箱里装的东西有:几把钝剪刀、护骨板、丝带、绷带、药膏、几瓶糊精、纯酒精、铅醋酸盐、乙醚、醋、氨水,还有一个可怕的盛血器皿,以及各种应急药品和制造路姆考夫线圈的必备化学制品。
临行前,叔叔又仔细地把烟草、火药、火绒、用橡胶和柏油制成的皮鞋,以及其他一些工具,一起放进了行李包,还在腰里系了一条皮带,然后在皮带里放了大量金银和钞票。叔叔做完了这一切,对我说:“有了这样的穿着和装备,我们就可以到达很远的地方。”
6月14号白天,我们都在包装行李。晚饭是在特兰博伯爵那里吃的,作陪的除了市长之外,还有当地名医亚达林,却没有弗立特利克森。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弗立特利克森早就跟特兰博伯爵不相往来了,原因就是双方在一个行政问题上意见不合。这是一次半官方的宴会,由于弗立特利克森没有在座,所以我一句话也听不懂,只看见叔叔一直在跟他们交谈。
6月15号,一切准备妥当。弗立特利克森给了叔叔一张比例尺是480000∶1的地图。这张地图比我们自己的那张好多了,叔叔非常喜欢它。这天晚上,我和弗立特利克森亲密地交谈了一番,这加深了我对他的好感。
6月16号早上五点钟,我就被窗前的四匹马吵醒了。虽然前一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可我还是急匆匆地穿好了衣服,向外面走去。汉恩斯已经到了,他刚装好我们的行李。他装行李非常熟练,也没有太多动作。
六点钟,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和弗立特利克森握手道别。叔叔对他的殷勤款待,表达了热诚的谢意,我则尽量用拉丁语跟他说话。
我们动身时,弗立特利克森对着我们,把维吉尔的那句“无论我们走哪一条路,都是命运的安排”古怪的诗复述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