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个人为打不通电话摔了话机,别墅里固定电话座机是个工艺品,古色古香。
“这个江子,不接电话。”耿蕾恨恨地说。
她只说给自己听,别墅里除她自己没别人。
马市长急迫的声音追她回来。
“你在别墅等我,雷打不动。”马市长说。
接电话时耿蕾正在金兔村的建房工地上,最后一所民房已封顶,用不上十天,房子竣工,灾民可以搬进新居。事先说好的,没特殊情况,耿蕾不离开工地,抓进度赶工期,国庆节和建市的双庆前完工,灾民搬进去。
耿蕾听出情况紧急,没问是什么事,对方也没给她问的机会,匆忙关了手机。她向手下的人交代几句,到宋村长家取车,车一直放在宋家。
“耿总,回去呀?”宋村长一边问,一边给老婆使眼色,嘴不住地说,“房子眼瞅盖完,真快呀。”
村长老婆挎筐黄瓜干过来,唠唠叨叨:“咋说走就走,菜还没太干好。”
“这是什么,村长?”耿蕾望着黄瓜干问。
“你爱吃,带上吧!”宋村长说着往轿车上放,说,“山里也没啥好玩意,晒点儿黄瓜干……”
司机看着耿蕾,用眼神问:要不要?
“村长……”耿蕾会说让你高兴的话,她说了几句话让宋村长擦拭了两次眼角,25所红砖大瓦房,什么都不用说,作为一村之长感激涕零啊!她对司机说,“村长家一片心意,带上吧!”
“耿总,入住的日子是不是请人算一算?”宋村长征询道。
“10月1日吧,那天入住有意义。”耿蕾说,她没说市庆,这个日子房子还没动工就选定了,她说,“乔迁新居那天我来。”
耿蕾的车子还没出山,马市长的电话又打过来。
“你给江子打电话,通了告诉我。”他说。
“我对他说什么?”她没明白马市长的意思。
“随便,我只想知道电话通不通。”马市长说,随即挂断。
“莫名其妙。”耿蕾嘟囔道。她摁了两个键,瞥眼司机,立刻关上电话,显然不能当着司机的面给江子打电话。
车没开空调,有些闷。她按自动装置摇低玻璃,大山植被的气味飘进来。
“耿总,黄瓜干晾法很有意思。”司机说着闲话,为打破沉闷的气氛。
“噢?”
“我看村长老婆用草木灰,拌在黄瓜片里。”
“那样才不烂。草木灰有杀菌作用,又具吸水份的功能。”耿蕾也懂,她听人说过农村采用这种土法晾黄瓜干。
黄瓜干的话题说得很长,路便缩短了。很快,空气中有煤气和垃圾的味道,浓烈的城市气味。耿蕾升起玻璃,将她不喜欢的空气隔在外面。
“你回公司吧。”车子到北山别墅区前,耿蕾下车,打发走司机,走进自家别墅。
第一件事给江子打电话。几次不通,没说关机也没说占线,江子就是不接听电话,于是,她生气摔了电话。
“江子怎么啦?”耿蕾冷静下来,疑问道。
江子走时她特叮嘱,昼夜开机,为确保不断联系,他带走三块电池,其中一块高能量电池,可待机几百小时。
出了问题,一定出了问题!
耿蕾紧张起来,江子出不得事,他出事涉及马市长,也牵扯到自己。歌声集团、马市长、耿蕾是一码事,她心里清清楚楚。
“能出什么事呢?”耿蕾是个缺乏想象力的女人,情感方面10度她有本事升到100度,并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花样,但分析问题她很蹩脚和笨拙。江子去干什么?找黄毛。找黄毛可能遇到什么情况?得手,失手。即使打交手,黄毛哪里是特种兵的对手啊?她只能想象到如此程度。
“景权,没打通。”她在电话里说。
“我想是这样,我马上过你那儿去。”
“准备晚饭吗?”耿蕾首先想到他在别墅过夜,总要吃饭,叫外卖也要提前预订,她从不自己做饭。
“不用了,说几句话我就走。”
耿蕾放下手机洗澡,在金兔村工地一周多没洗澡。过去,他们也有匆匆忙忙幽会的时候,见面马上进入主题,市长不是闲人,没那么多自由,躲过工作、骗过秘书、避开眼目、寻个理由脱身。今天属于这种情形,她愚蠢地想。
马市长来了,望着坐在床上穿着睡衣的耿蕾,迷惑地问:“唔,你这是?”
“你不是说不过夜?”
“是啊,今晚有个会。”马市长反应冷淡,坐在椅子上,纤细的眉眼更细,欲望还在里边沉睡。
耿蕾看眼灰心丧气的男人,蓦然明白自己想错了,他不是来幽会,起码心思不在这个上面。
“我的右眼皮一直跳。”他说。
“是吗?”
“我预感要出什么事。”马市长脸色凄凉不好看,整个人如风中落叶的老树。他说,“太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惊肉跳。”
平静?耿蕾咀嚼他的话。在她听来是没头没脑,什么平静?怎么个平静?她一无所知。
“骇人的平静。”马市长再次说到平静,见她愣怔,说,“姚剑那儿一点动静也没有……”
耿蕾明白了,说:“岂不更好,雪飞没暴露。”
“好什么呀?姚剑怎能一点儿都不察觉呢?”
“那你希望他察觉?”
“想想啊,他一点动作都没有,表明他要来狠的,一网打尽!”
“你是不是有点过敏。”耿蕾用了一个十分贴切的词汇:草木皆兵。
“唉,草木皆兵还好,是四面楚歌。”
“我还是没明白。”
“江子的电话通了吗?”
“没通。”
“为什么没通?”
“信号弱,山里的信号不好。”她不假思索地说。
“江子可能被抓了。”
“耸人听闻。”
马市长知道,让一个简单的头脑复杂并非容易做到,耿蕾会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也不希望她相信,重要的是江子知道多少他们的内幕。
“你对江子说过什么吗?”
“没……”耿蕾否认得不干脆,江子知道一些的,不是她对他说的,也不是他问的,而是他眼见到的。她说,“江子脑袋不白给。”
马市长连同屁股下的椅子一起转动身子,脸向窗户外,夜色渐浓。
“景权,怎么啦?”
“形势不太好啊。”马市长语气加重,说,“江子进山,张国华随即进山,如果不是巧合,江子凶多吉少啊。”
“那个刑警队长恁厉害啊?”
“祸不单行,雪飞连连失手,我担心江子……那样我们可就惨了,他一旦再说出什么,无疑是雪上加霜。”马市长说,“蕾,钱还是尽早汇出去,我们出去没钱不成啊!”
“你放心,我会安排好。”耿蕾的钱投在一处房地产上,目前正与一家结算,将有亿元资金进账,然后转移国外,他们一起出去……
“但愿熬过去这段日子,我们走之前别出事。”马市长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听到一个不利的消息,省委要调整井东市委班子,传言要上调自己到出版局任职,级别倒没降,出版局也算不错的局,问题在于挪开窝,井东有些东西要暴露出来……在井东任职一天,没人动得了市长。
“金兔村迁入新居的仪式还搞不搞?”她问。
“搞,照原计划搞,上午市庆,迁入新居的仪式下午搞,我带省里领导赶过去参加。”
“你来回赶场子,够辛苦的。”她心疼地说。
“一切为了我们的未来。”马市长看看手表,说,“我得走啦,你今晚要不停地和江子联系,直到联系上为止。”
20
夜晚,养鸡场里院内亮着灯,山里的狐狸多,亮灯防止狐狸窃鸡。
“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常老尿子隐瞒不下去了,对裴菲菲说,“大香就在这鸡场。”
裴菲菲惊讶。
“山上那间红楼里。”常老尿子指了下山间,说,“你们可要保证我们全家性命安全啊!”
“我保证。”裴菲菲说。
“我带你去。”常老尿子说。
鸡场里有一条便道,说暗道也行,直接通向山上。凤凰岭镇把半个山坡的使用权租赁给常大香,她的养殖业很宏伟,鸡场发展起来后,养火鸡、驼鸟……待建的现代化禽舍蓝图已勾画出来。
“她越干越大。”常老尿子这样说自己的女儿,他说,“就怕干不长,中途说不准遇上什么事儿。”
裴菲菲听出他指这次常大香遇到的事情。
进入树林子路不好走,常老尿子时不时停下来等刑警跟上来,她说:“你老人家腿脚真好,我撵你费劲。”
“我走多少道啊,一天来这山上三趟……”常老尿子说,话中露出常大香藏在山上已有些日子。
“大香究竟怎么啦?”
“你去问她吧,大香不让说,我不能说。”常老尿子指路,说,“你沿这条道一直走,就到了。”
“谢谢你。”裴菲菲一个人走下去,很快见到亮着灯光的小房子,由于是黑天看不出房子是红颜色。
常大香站在门口,远远地说:“我爹说你过来。”
“我姓裴。”
“裴警官,我们在哪儿说?”
“哪儿都可以,你觉方便就成。”
“进屋,外边蚊子多。”常大香说。
屋子不大,家具很少,看得出是临时住处,但是女人味儿很浓,贴身的东西晾满屋子。
“喝点矿泉水吧,我这里只有矿泉水。”常大香用矿泉水招待客人。
裴菲菲喝口水,清爽,微微甜味。
“我自己灌的,山上有泉眼。”
“喔,蛮好。”裴菲菲问,“你在山里呆20多天了吧?”
“你们警察赶的呀!”常大香心直口快没改变,说,“我想了好长时间,最后决定见你们,老藏着也不是事啊,鸡场离不开我。”
“警察?”
“几年前我就看出他是警察。”常大香出人意料地说到刑警要问的问题上,说,“我想你们也是冲着他来的。”
常大香和盘托出此次躲进山里的经过。
那天常大香伏案看一份火鸡饲养资料,太全神贯注了,有人走进办公室,直站到她桌子前,都未发觉。
“常小姐,忙啊。”
常大香听到“小姐”二字差不多跳起来,见一个戴墨镜的男子站在面前,一愣。
“记得我吧?”
“夏,夏总。”
“常小姐好记性哟!”夏总拉一条椅子坐在常大香对面,隔着老板台说话,“后来你去了香港?”
“嗯。”
“常小姐的活儿不错。”他说。
常大香脸顿然发热,羞涩地低下头。她确切说和夏总有过一次,替九花一次……想起过去做小姐的那一幕,她心里忐忑不安。
“哦,你现在做了老板,不说过去的事啦。”夏总说,有时恐吓未必是吹胡子瞪眼睛,他便心平气和,“九花死了,小慧也死了……”
“夏总您究竟要说什么?”
“你知道她们俩和我的关系,警察可能要找到你,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我还是没明白。”
夏总挺了下肚子,硬邦邦的铁器形状突显出来。他说:“有人问到你,你不要说有我这么一个人……你躲藏起来,两个月内不准出来见人。”
“这?”
“怎么?自己躲藏有困难,我可以帮你躲藏。”
常大香听出帮你躲藏是什么意思,恐惧袭上心头,点头答应他。说:“不用,我自己藏。”
“这就对啦。”夏总站起身,另有含意地说,“九花、小慧你们是好伙伴,生死相随。”
夏总走后,常大香好半天没涌现血色,脸色始终苍白。
裴菲菲见常大香学说这事时仍然心有余悸,手微微地抖,问:“你那样怕他?”
“咋不怕,他有枪啊!”
“你那么恐惧枪?”
“九花、小慧就是给枪杀的。”常大香说。
裴菲菲拿出几张照片说:“看一下,有你认识的人吗?”
常大香抽出柳雪飞的照片仔细看,她问:“我用下这张照片行吗?”
裴菲菲准许。
常大香手拿照片去翻坤包。
裴菲菲不知她要干什么,一旁看着。
常大香找出一支笔,用黑颜色恶作剧似的给柳雪飞画上眼镜,忽然喊叫:“是他,就是他!”
“夏总?”
“夏总!”常大香说,“戴上这副眼镜,百分之百确定是他!”
裴菲菲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平日尊重的柳队,是这样一个人啊!她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仔细看准,是他?”刑警问。
“没错儿!”常大香十分肯定地说,“板上钉钉,是他。”
“你怎么认定他是警察?”
“我去香港前,见他从公安局大楼里出来。”常大香回忆起那件事。
“仅从他从公安局大楼里出来,就判断他是警察?”
“不,他那天穿着警服。”常大香想到一些细节,譬如肩章是两道杠杠和三个花,而后问:“哎,你应该认识他呀。”
裴菲菲点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暂时不能对你说。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裴菲菲观察环境。
“他会不会来杀我呀?”
“不会。”裴菲菲说,“你呆在这里别出去,我们会派人保护你的。今天先谈到这儿,我走了。”
“我送你下山。”常大香说。
“你呆在屋子里,尽量减少户外活动,近几天不要露面。”裴菲菲嘱咐几句,离开。
下山的路很黑,裴菲菲见常老尿子坐在树墩上等她。
“天太黑,路不好走。”他说。
他们一起下山,常老尿子的热心让刑警很感动。
走出养鸡场,裴菲菲打通姚剑的手机,汇报完这里的情况后,听姚剑说:“我马上派人过去保护常大香,你到凤凰岭镇分局来。”
21
毛大明从铁锅山接回张国华他们,将江子和黄毛安排到分局的后院,郭影则和一单身女警察住宿舍。
“国华,你今天归队,和我回市专案组,老文留下负责审江子。”姚剑做了安排,他对裴菲菲说,“你也和我们一起回市里,另有重要任务给你。”
回市里之前,姚剑单独和黄毛做了一番谈话,也算是一次长谈,差不多有两个小时,尾声是这样的:
“我交出手机,算不算立功?”黄毛问。
“当然算。”姚剑回答。
“算不算立大功。”黄毛又问。
“这要看手机的价值,是不是为破案提供了重大的线索,如果是,你就属立大功。”
“你们不追究我偷手机……”
“入室窃取他人财物,是违法行为。”
“这偷和偷的性质不同,我偷的是重要证据,有了它你们就可以将罪犯绳之以法。”
“尽管你偷窃的东西是重要物证,为此破获一宗大案,但是偷盗也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不过,你因立功视其情节可从轻或减轻处罚,或免予起诉。”
“这样说,我还得进去。”
“那倒不一定,要看这部手机里隐藏的内容是什么,有无价值。”
“政府,”黄毛使用上蹲监坐狱时对警察的称呼,说,“手机里的事能吓你一跳。”
“是吗?”
“嘿嘿,官场黑幕,黢黑黢黑的。”黄毛用了黢黑一词,他觑缝起眼儿来,像席篾割的一样,这是他得意时的表情,说,“手机里的内容公开出去,天还不塌下来呀!”
“有那么严重啊?”
“定然,”黄毛没说当然而说定然,他说,“挪用救灾款是啥性质?天怒人怨哪。当年,刘青山、张子善咋被枪崩的……”
“呵,你还挺懂政治。”
“咱没摊上好爹,咱没钱,不然,我也当上局长、市长的。”
“黄毛,你扯得太远了。”姚剑限制一下,不然,黄毛放肆下去,会信口开河。他问:“凌厉是你养父?”
“他给人杀啦。”
“我知道给人杀啦。”
“他是我养父,我们父子之间不和,于是乎你们怀疑是我杀了他?”黄毛一根抱怨神经被触动,他说,“手机会把真相都告诉你们,谁杀人,是你们的一个警察。”
“黄毛,警察杀人,这话不可顺嘴乱说呀。”
黄毛再次觑缝起眼儿来,说:“我敢乱说呀,诬蔑警察,我是真想进去啦。”
“你讲话的根据是什么?”
“那天在命案的现场我看见了他……”黄毛讲述一遍。
“他是谁?”
“夏总。”
“夏总是谁?”
“夏总是警察。”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自称是夏总。”
“见他的照片你能认出他来?”
“当然。”
姚剑叫裴菲菲送过来几张照片让黄毛辨认。
“看他!”黄毛一搭眼便认出来柳雪飞,肯定地说,“是,就是他!”。
姚剑问另一个问题:“你是怎样破解马市长手机内容的?”
“软件。”
“什么软件?”
“NLC……黑市上买的,不公开出售。”黄毛接着举了几个不公开出售物品的例子,数道,“窃听器,针孔……”
“你买到的软件好用吗?”
“可以,我破译了马市长的手机。”黄毛炫耀起自己的本事,竟然不知偷窥他人隐私是违法的。不过,黄毛还算觉悟,主动交出那几部偷窃的手机,说:“手机给你们,软件也给你们。”
姚剑满意黄毛的积极配合态度,最后说:“你是证人,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近几天你呆在这里,不要和任何人接触。”
“哎,哎。”黄毛答应。
“我们的侦察员还有问题随时问你,要好好配合。”姚剑说。
“一定,一定配合政府。”
黄毛随警察出去,姚剑叫来毛大明,嘱咐一番,是关于江子、黄毛、郭影的安排。一句话,为专案组办案创造条件,或者说确保顺利办案不受外界干扰。
回市里的路上,张国华同姚剑坐一辆车,而且是他驾车,车上只他和姚剑两人。
“国华,你对江子怎么看?”
“老文说他是耿蕾的保镖。”张国华说,“我想他是马市长派来的,为手机而来。”
“黄毛把手机和破译手机的软件都交给我们,回到局里马上看看里边的内容。”
“其实,大部分内容我们都已掌握。”张国华说。
“国华,证明了。”
张国华从姚剑的语气听出,对柳雪飞的怀疑得到了证实。常大香辨认出柳雪飞是夏总,黄毛也确定柳雪飞是夏总,而且指认他从九花、小慧的命案现场逃走,作为重大嫌疑人,逮捕他的条件已成熟。
“姚局,什么时候动他?”
“今晚,宜早不宜晚。”
柳雪飞毕竟刑警出身,他会不会闻风逃走,或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呢?张国华为此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