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带二臣子到本市有名的“大连湾酒店”。要了三只螃蟹、一盘扇贝,清蒸石斑鱼。小慧说二臣子一顿饭都不太开心,老往窗外瞧,夜色缤纷,车水马龙,鲜活的城市,带给二臣子的不是美妙、愉快,而是失意和惆怅。
酒店的环境浪漫,芳香蜡烛、情调音乐,一对对情侣沉浸在美妙之中,杯光盏影、酥手红唇,飘飘欲仙。小慧凝视怅然若失的二臣子,心生怜悯之情……
二臣子说:小慧,你没变。
小慧逞强地喝干半杯红酒,表示对二臣子称赞的感谢。天下还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吗?性格、品德、情感……包括“爱情”在内,都随着境遇而改变。
翌日,小慧来宾馆,服务员说客人走了,他有留言,有人找他,说起早回老家啦。
二臣子的不辞而别,令我心不安和歉疚,小慧说我照你的安排做了:花掉了1000多元钱,把你给他买的药也转给他了。
我问:他再没说起我吗?
小慧说:没有,二臣子比原先的话更少了。
天地人酒店重复放着一支缠绵的曲子,本来是我为小慧生日备下的这顿晚餐,却成了她教训我的一堂课。
小慧说:二臣子拼死拼活挣钱,养羊养牛,起早贪黑劈树疙瘩,劈了一春一夏,震豁了虎口,卖了1万多元,他要盖新房……这些都为了你,二臣子是来和你商量什么时候结婚的,可你,到什么风景区去浪漫去享受狗屁的户外阳光。
我没吭一声,并非用沉默来对抗小慧,我是看错、误解了她,她不浑浑噩噩,比我理智,比我清醒。让她责备、训斥好了,甚至痛打我一顿,我才觉得痛快。
小慧仍然愤慨:九花,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藏一头盖一脚,实话告诉人家嘛。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糊里巴涂有啥意思?
情是什么?什么都不是。二臣子要的东西,我不是没给他,躺在野地上给他,他无能获自己心爱的东西,难道说我无情吗?“天缘度假村”寂静树林中,也有人要,我也像当时给二臣子一样给他,人家是那样的男子汉,情侣聚散果真天注定。
小慧还说出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二臣子在市宾馆那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按我留给他的电话号码,给青苹果总台打了电话,我疏忽了一点,没交待太清楚。也巧,在吧台闲着无事喝酒的黄总司机大贾--实际身份是他的保镖,一个杀猪卖肉的出身,接电话。
二臣子问:九花在不在?
大贾依仗黄总,在青苹果目中无人,总是把自己看成是个“角儿”,他喝了半瓶地产高度数白酒,头脑不很清醒,黄总和我的事他倒一清二楚,因此他问:你是谁?
二臣子支支吾吾,不敢在生人面前爽快地说自己与我的关系,绕了个弯,问:她是不是去沈阳买餐具?
大贾思维简单,以为哪个风流哥看上了我,电话进行骚扰,他放起粗来:你他妈的到底是谁,快放屁!
你咋骂人?二臣子大为不解,打听个人有啥错?他说:我是九花的对象。
妈个B的你有病!大贾酒盅一墩,保护黄总不受任何伤害是自己的责任,撞到枪口上的猎物咋能让它轻易跑掉?擒拿散打对付电话那端,显然有劲使不上,骂人的功夫还有。于是,他大骂特骂,骂二臣子妈个B的自作多情,骂二臣子狗胆打九花主意,骂二臣子……谩骂中,二臣子听明白,我已变了心,与别人好上啦。他放下电话,笨笨地想上两小时,终于弄明白,自己配不上我,不然,她怎能不见面,昨天说得好好的,今天突然去了沈阳,诓人唬人骗人呵。二臣子面对打击,最大的能耐就是哭,也只有哭的份儿了。他哭了一夜,一切都想明白,攀不上人家,知趣别再攀人家。早早离开宾馆,回到村里,他给小慧打了电话。
小慧说:别这样生不生、熟不熟的,还是告诉他吧。
我说:那也太伤二臣子的心,我没勇气。
小慧说:你有勇气做了那事,却没勇气说出来。二臣子还蒙在鼓里。九花,考虑清楚,到底和二臣子是成是断,一只脚踩两只船不行。
我现已坠入爱河、情网,黄总和我正享受情爱的快乐,谁也没去想将来会怎样怎样。但二臣子,我的确认真地想过,让他再寻一个良家女子娶到家,生儿育女过日子。金兔村大部分妇女生活方式我已不能接受,至于未来的日子咋过,我认为还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它离我还很遥远。
小慧说:听口气,二臣子是知道了。
17
×月×日
法院开庭审判玉萍、阿佳,我去旁听。庭警拦住我,很礼貌地说:同志,你不能带猫进去。
我原想带小猫进去,捡最显眼的地方坐,让玉萍看见它,让她放心她的宠物活得很好,看来这个想法天真幼稚和不现实。放开它,我怕它不认识路跑丢,我还是打车送它回去,然后再去旁听。
回到青苹果,事务缠住了手脚,先是城管大队送来罚单,酒店垃圾没在规定的时间倒,错过了向城外清运的时间,我找安姐签了字,出纳员付了罚款。接着民警来通知,根据局里的文件精神,娱乐场所的服务人员要持证上岗,放发安全套,我又去找安姐……忙完这些一看表,10点多钟,开庭近两个小时,旁听不成了。许久没见玉萍、阿佳,我们同是漂泊的女孩,床上床下住过,真有点想她们。在开庭之前,我曾到市大华律师事务所,咨询了省内有名的艾律师,他说玉萍、阿拐有判死刑的可能,阿佳要轻些,但量刑不会低于无期徒刑。艾律师说这只是分析,最后要看法庭怎样判了。死刑,崩100个阿拐,与我无关。但处死玉萍不能不让我为之惋惜,她才二十几岁,有丈夫有家,还有年不更事的儿子,倘若耐住贫困,倘若……对于玉萍再也没有倘若。
嘀!手机响,收到一条短信:99999不来老地方见我,我就死啦。小慧。
99999加在短信前边,是我们使用的紧急呼叫。小慧这样叫我,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当然用不着急,她时常用血淋淋的话吓唬我,是她惯用的小伎俩。老地方,我们俩人都知道,也是小慧别出心裁想出的。其实,正相反,老地方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地方,我只去过一次。那时这栋商品楼还未完工,小慧指着一个楼门说:三楼,左侧那套房子。她告诉,这是彭三刚买下的,让她住,虽没明确说给她,从小慧的眼神里看出,这套楼迟早是属于她的。小慧还说,彭三这小子鬼,置这么大的房子,他老婆却不知道,彭三说一辈子也不告诉她。
我的记忆还可以,准确无误地找到小慧的住处,楼门安装了电子防盗门,我不知道号码,只好打小慧的手机,她像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懒懒地说:按911嘛,真笨!
我按了这个全世界都知道的号码,嘟嘟两声,听见咔嚓一声,又是小慧的声音,开啦,进吧,老家伙!
老家伙,她总这样称呼我,大概从初中开始,为此小慧挨她妈一线板子(缠线用),说怎么这样叫九花,老家伙骂人哩。私下里,小慧还是叫,惯了听顺耳了,倒感觉那样称呼亲切。有时我自己也称自己是老家伙,但此称呼仅局限我与小慧之间。
四室一厅,装修档次很高。小慧说,香港设计、广州施工队施工,装修材料专车从沈阳拉来,客厅地面是黑色大理石,每一块100多元,装修花了近10万元。
小慧除了有些憔悴外,一切照常。我坐在红木沙发上,面对客厅墙壁上是一幅飞天浮雕,一尊价值万元的财神爷瓷像把客厅弄得俗气,好在博古架上古玩、奇石什么的浓烈着文化气氛。
时间已是中午时分,小慧还穿着睡衣,头发乱成了鸡窝,脸也未洗,双人床也没整理,从枕头看出,昨晚两人睡过,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有两种不同的烟蒂--准确说,几根吸了一半便掐死的半支烟,较粗的显然是男人抽的,细细的那种是女士香烟。我说:你那个亲爱的……
小慧说:周末他必须回到他老婆那儿去,他们有君子协定,每周同床一次,雷打不动。
我瞧见地板一角堆着药盒子,全是壮阳回春药类,我说:彭三身体怎么啦,需要用药来维持吗?
小慧说得有点粗俗:他像活驴似的,天天都行,只是填着两个坑着实够他呛!她说着打开手机拨号,客厅里有部电话,她还使用手机,终归钱大。小慧说:宋经理吗?对,对,是我,噢,没在洗浴中心,在我的窝棚里,对,请你给安排一下午餐,当然要好一点,大闸蟹刚到是吧?来六只,对,肥一点儿的。
我说:中午有客人?
小慧懒洋洋脱掉睡衣,光赤赤地在我面前穿衣服,而后去洗漱。忙乎了一阵,才想起回答我的问话:客人不就是你吗!你还给我装,老家伙。今天咱俩喝它个天翻地覆、沟满壕平,权当我们是到蒙古族老丈爷家串门的姑爷,实实在在地喝。我今天来个破坏性试验,看我到底能喝多少酒。
我说:小慧你不作妖(胡闹)行不行,今天那个杀人案开庭,我打算去旁听,你血乎淋地呼我。我应该去看看玉萍、阿佳。
小慧听我这样一说,立刻安静下来,顿现严肃表情,她说:会不会毙了她们?
我把咨询律师的事和律师的回答告诉了小慧,她的目光呆瞧着自己绞缠的双手,像似想着心事。小慧与玉萍、阿佳并不熟悉,她们姑嫂俩到时,她已搬出了青苹果。因此我猜度小慧不是想着那个血案,而另有心事。
对讲门铃响了,讲话的人说是宋经理派送午餐的,小慧按键给开了电子门。这顿午餐小慧没有像她先前那般兴致和癫狂,规规矩矩,没有狂喝豪饮,我反倒像似做东请客。饭后,我说回青苹果酒店去,她也没挽留,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平素里,酒后小慧绝不会立刻让我走的,黏黏的像块邦迪。今天一反常态,小慧究竟怎么啦?
×月×日
我凭直觉,小慧无度而随便的生活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祸根。问题出在彭三身上,尽管小慧只字不提彭三,她深陷彭三的阴影之中,穿金戴银、食山珍海味、住高楼大厦、坐高级轿车,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的背后即是深深忧虑、恐惧、颤栗。彭三在本市几乎妇幼皆知,百姓编了套顺口溜,描述四大黑,因把在任的马市长编进去,故此不往日记里写啦。总之,彭三是井东四大黑之一。他是本市黑道的三把,传说他黑的恶行很多,还有的说他有人命。公安局为什么不抓他,有人说抓不了,根本的原因公安局里有他的铁哥们儿。见彭三,真看不出他是多么黑的人,面相给人和善的印象,人长得帅,文质彬彬,他是市商会副会长,积极参加社会活动。传说下届市政协要增补他为委员,但是目前尚未得证实。很多人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黑道人物,连我至今将信将疑。想问问小慧,又实难以启齿。
假若社会的传言是事实,小慧可惨啦。她可什么都给了彭三,对他那份痴情,一般女孩是做不到的。
外边雨点敲窗,我的心尖发颤,我期望着小慧有个甜蜜的梦,伴随着漫长的秋夜梦做得更长更长,即使破碎,要破碎得美丽。
18
×月×日
今晚酒店来了四位重要客人,市政府凌副秘书长,陪同珠海两名来本市投资建厂的客商到青苹果唱歌。黄总嘱咐我要选靓一点的小姐,要安排好。政府办电话里,介绍说这两位客商重要:市属一家造纸厂1953年建厂,是个老牌厂,停产两年多,退离休工人多包袱沉重,银行早终止了贷款,没有资金注入,原材料购不进来,只好停产。这两位客商要租赁这家造纸厂,考察论证已结束。此行来东北,拍板定夺。为打通关节、拓展业务。笼络客户,色相公关已不是什么秘密。有的公司招聘公关小姐,对其客户陪吃、陪舞、陪睡,声称这种方法合乎潮流,只有这样才能搞好业务。
我挑选四名小姐,是青苹果最靓的,每个人分一个。凌副秘书长见脂粉气的女孩眉头紧皱。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难处,身为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咋在公开场合搂抱亲热小姐呢?不要吧,又怕客商多心:带我们到酒店,你倒装正仁君子……陪客的女孩也挺尴尬,亲近不是,不亲近也不是,慢待客人怎么行呢?她送水果到凌副秘书长嘴前,遭到拒绝。服务小姐没有那么高的涵养,血涌上脸……我见此叫她出来,让她先离开。我到凌副秘书长面前,说再给你叫个女孩来。
凌副秘书长对我笑笑,说:如果要的话,屈尊你这位大经理啦。
我认识秘书长,陪陪他也没什么。半开玩笑地说:能陪凌秘书长大人,真是福气啊!
凌副秘书长说:我知道你的歌唱得好,我点一首。他点了一首歌曲:《爱情诺曼底》。
客商们一边听我们唱歌,一边与小姐亲近,大胆说着男女私话。一位谢顶的客商开始给大家讲笑话,讲酒店的笑话。
大家笑笑,凌副秘书长向另一位说:黄主任,你的笑话不是很多嘛,讲讲。
黄主任是市政府办公室主任,从小姐进屋,他始终没太放开。或许因为他的领导在场,不敢放肆,面对漂亮的小姐,没敢动手动脚。凌副秘书长让他讲笑话,于是黄主任讲了一个老掉牙的“点歌”笑话:
某干部去酒店,一位漂亮小姐陪之。灯光灰暗的雅间里,干部借着酒劲想痛痛快快泡妞、销销魂。漂亮小姐看出此干部地位并不高,腰包不鼓,自然不让他太深入。干部先来一段顺口溜:“世人都觉神仙好,只有美女忘不了;管它爱情多与少,能够快活就是了。”漂亮小姐为摆脱纠缠,暗示地说:“我给你点首歌,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是一首《一剪梅》。歌毕,男干部将漂亮小姐搂进怀中,醉眼里充满泪水,点了一首歌给她:《把根留住》。
黄主任讲完,凌副秘书长也接着讲了一个:W女从农村进城打工,有人发现其天生丽质,光彩照人,介绍到一个娱乐场所当小姐。W虽然付出了青春,但收入颇丰,于是便渐渐地爱上了这个行当。一日,老板问W何感觉,答曰:不拖欠工资,不打白条,皆现金支付挺好!
曾经流行一时的“文革”笑话现在没人讲了,以后又流行一段机关里的笑话,现在悄然兴起酒店小姐的笑话,我想不久就要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两位客商带自己的小姐到隔壁的房间去“跳舞”,剩下我们继续听黄主任讲笑话,他讲了许多个机关笑话。
×月×日
小慧说出她的大胆、怪异的计划,吓我一大跳。她说她有把握让彭三累死在她的身上。在我心中存在很久的她为什么弄那么多种壮阳药让彭三吃的疑团,顿时解开了。
现在小慧一改饮雪碧勾兑洋酒的习惯,喝起地产一种高粱小烧,一杯接一杯,酒量大得惊人。
我说:小慧非这样毁坏自己吗?与他没感情,离开他就是,干啥弄那个废了他也废了自己的计划。我没听说谁个干那事累死的,即使累死了彭三,你又得到什么?小慧,快放弃这傻想法吧,对自己别太残酷了。
我多傻呀,多傻,全身心去爱一个人,可结局里呢?我曾经用全部的爱去拴住他,快乐时我高兴地哭过。唉,绳儿还是断了……
断线的风筝不知飘到何处,无法重新接上那绳儿。小慧话中透出她曾想摆脱彭三,好说好散,或打闹分手,但都没成功,彭三说:你是我花钱摆着的一只花瓶,摆在哪儿是扔是砸碎全凭我的意愿。你少跟我谈什么贞操贞洁,时下最廉价的东西莫过女人的贞操。小慧怕彭三,她亲眼目睹体罚洗浴中心的保安,他身边的两个保镖--河北乐亭的小老奤和阿尔山区来的大丛,他都伸手打过。彭三是否恫吓过小慧,她没说,可以想象到,她肯定受到警告的,甚至她家人的生命安全,这是黑道惯用的手段。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支持小慧搞掉彭三的一切行动,也包括让彭三死在她身上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