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小姐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自己是该走该留下。小慧指名留下两人,其余打发走了。她对我说:九花,你熬了两夜了,回去休息吧,酒店那边挺忙的。
我起身告别,早走她好早休息,不然她又要与我没完没了地说。离开病房,我的心情很沉重,她就这样和彭三沤(滞留)下去吗?
×月×日
黄总派我去结粮食局一笔餐费,粮食局在市政府大楼内办公。
市政府大门口围了许多人,一位负责接待上访的干部正耐心听来访者说什么。我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进政府大院,又被保卫科的一个干部拦住,问我是哪个单位的,到楼里(各局办公地)干什么。我说我是酒店的到粮食局来结账。
保卫科长王彪对拦我的人说:让她进去吧,她不是上访的。
在粮食局结完账出来,王彪让我到保卫科坐坐,客气地给我倒杯水。他几次去青苹果吃饭,我们熟悉。我问大院门前的人咋回事?王彪告诉我,下面几个村屯集体来上访。他们是灾民,大水冲倒了房屋,镇政府答应给拨救灾盖房款,眼看快两年了没下拨,怀疑镇干部占用了,镇长新换了一台别克轿车。
王彪问我是哪个村的。
金兔村,我答。
王彪说,没有金兔村的人。
出了楼门,上访的山民还没走,我见上访者中有一个40多岁的、穿着半截子布大衣的男人,酒瓶子露出衣袋,这人很像我爸。他四季里常穿那件草绿色风衣,是我妈回北京探亲给他买的,我爸的酒瓶护身符似的跟着他,有它在他心里分外踏实。
我几次寄钱给爸,说也怪,在家的时候,我最恨他喝酒,有时见他喝多后耍酒疯,真想杀了他。出来一段时间后,还真有点想浑身酒味的爸爸,每次寄钱,我在附言位置写上:买点酒喝,别喝多啦,保重身体。
明天寄一笔钱给他,同时也给二臣子寄一件短袖衫,他很喜欢。现在皮货大跌价,去年还卖2000多元钱一件的,现在只卖五六百元。还有,几天前小慧妈打电话找小慧不在,电话打到我这儿,说小慧爹桂老蔫的老寒腿病犯了,人家给出个偏方,其中缺一味中药天麻,如果市里有买些寄回来。我没把这事转告小慧,跑到药店买了半斤长白山生长的野生天麻,正好明天去邮局一并寄回金兔村去。
×月×日
幸运一连串降至我的头上。黄总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他的办公室,对小姐们来说公堂、神殿一般庄严而神秘,给人感觉宽敞、明亮、充满生机。宽大的紫檀色板台,地中央摆放一棵很高的发财树和一盆铁树,墙角枯树根花架上摆一盆虎尾兰,博古架上摆一些青铜类的古董。我所认出的是鼎、香炉和酒杯那样的东西。书很多,是计算机方面的,只是不见计算机摆在哪儿,明面上一台也见不到。
黄总亲自用一次性杯子,在饮水机上接杯水给我,他没有回到板台后面那把高背转椅上去,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离我很近,老朋友似的同我先聊了一阵,我也不知道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印象深刻的是关于街头算命看相的话题,还聊到星座运势、星座与爱情、幸运日。黄总说:算命这东西很准的,我有时深信不疑,流行的星座运程很准的。
星座这类书我读过一些:巨蟹座、双子座、天秤座、水瓶座……但没人在意这些东西。街头看手相、测字、算命我倒接触过,算命的人说些什么,我全忘了。
黄总说他昨天请八姑看了手相。八姑是本市算命高手,她50多岁,善卜官运、财运和寿命。人们相互传扬一个成功的例子:一位外地局长慕名而来,他已接近退休年龄,面对机构改革,他担心能否局长当到退休。他悄悄来找八姑,八姑看看他的手相,然后一声不吭。局长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不说说?”八姑说:“还是不说的好。”局长看出事来,说:我当局长十几年,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事我都能挺得住,你直说吧。八姑说:你有血光之灾,寿命极短,还能活3年。局长一听,如遭雷劈,脸唰一下白了,许久才涌上点血色,他试探着问:可有办法化灾。八姑摇头,说她无能为力。局长很沮丧,意志消沉。3年,实在太短了,回忆一生虽不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但也太清贫太没享受。既然只有3年时间,何不利用手中的权力潇洒潇洒,于是他出国旅游、到澳门豪赌、经常出入酒店按摩、泡妞……花的都是公款。他最后被查处,因贪污数额巨大,被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处决的日子,正好是八姑所言的3年。此事在本市经久不衰地传扬,大大提高了八姑的知名度。当地一些准备提拔、或等待提拔的干部,偷偷找八姑给算算。据说,看一个准一个,甚至说级别正处绝不是副处,说半年内提拔绝不会超过6个月,做发财梦的款爷们,几乎挤歪了八姑家的门框。黄总找八姑算卦,自然在情理之中。
黄总说,我请八姑看看青苹果的未来,她说财运有的,而且很大。但她说财运来自西北方向,是一个属羊的女性给带来的,你必须重用她,青苹果方能日进斗金,财源滚滚。也巧了,上个月的星座运势表明:聪明的水星使你在本月处事一帆风顺。6号,可能邂逅你未来的另一半。
我认真听他讲八姑算卦、讲星座运程,没太注意他话中有话,权当闲聊。礼貌也好、兴趣也罢,我不时地点头、称是。
黄总说八姑的话他想了想,人从西北来,又是属羊的女性。这人就是你,九花,你家住的方向正是本市的西北,你又属羊。你还记得吧,我们去“老边饺子城”,正是上月的6号。
一切都是巧合吗?我从黄总的谈话里意识到他要安排我做新的工作,是什么呢?我从他对我信任的目光里猜到了。
黄总说我还是那句老话,我始终没把你当成我的雇员看。你是出类拔萃的女孩,你应该得到比她们多得多。青苹果这样大个摊子,我和安姐两个人忙不过来,她做副总始终兼着大堂经理……我想,大堂经理最佳的人选是你。
我自谦说:自己文化低,业务又不是很棒,恐怕要辜负黄总的期望。
黄总说你行九花,明天,全体员工大会公布,具体工作我回过头来和你详谈。噢,对了,为便于工作,你搬到三楼来,住安姐的房间。
我问:那安姐呢?
黄总说,给她重新调房间。
我说:还是住在原地方,和小姐妹在一起……黄总打断我的话:现在你是大堂经理,是领导,同普通工作人员住在一起不合适。九花,你要克服自卑心理,别小瞧你自己,一个人不是生来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都是后天努力奋斗的啊。
14
×月×日
我是大堂的经理了,薪金提高,住上高级的单独房间,安姐的床我睡着感到舒适,软软的席梦思让人梦也做得软绵。我梦见了黄总,我俩人像似在一条河边坐着,河水默默向前流淌着,黄总说要吻我一下,我让他吻了,很幸福的。
我醒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梦中被黄总吻过的地方,脸干涩、冰凉,没有梦中被吻的直贯心底的温暖。梦终是梦,醒来了,多美好的东西也都逝去了,怎样去重温,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曾胡思一件事:黄总假若在某一天要吻我,我是拒绝呢还是接受呢?我为我萌动这样的念头,感到不安和心跳。黄总和我是不期而遇,还是必然地如期而至?偌大的世界,竟缩成了小小的青苹果酒店。我们是那样的一见如故,谈得来,许多瞬间被凝固成永久,一个身影也被定格在我的视网膜里,一切便悄然地、不可遏止地开始。
我怕有一扇门突然敞开,徘徊门外的我是进去呢,还是快速走开?我并非要进这扇门而久等久候在门旁,因缺乏勇气和胆量而终未叩响它,我是偶然经过这里,驻足仍是不经意地停留,但这扇门的一条缝隙,透出令我心旷神怡的世界,依稀中见到迷人的风景。
但愿这扇门永远别开,我愿永久等待门前。有人说等得久了,实际上已等成了一座山谷,我愿成为这扇门前的山谷,只要能随时可见到那门上的缝隙。事实,我的生活中,我已走进一扇敞开的门,的确是我叩开的,叩开这扇门是我生命中寒冷的时刻,冻僵的心渴望阳光和温暖,走进那扇门,便走近了太阳,我从冻僵中醒来……门,一道门,走进我心深处,走进我的生命。我原本想,这门对于我是生命中唯一的一扇,现实已证明我的单纯与无知。门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真怕它现在就敞开,毫无精神准备。谁能告诉我,我在那一时刻突然来临时怎么办?
我失眠了,想找个朋友说说话,自然想到小慧,时针正指凌晨1点。唉!还是自己苦熬吧!
“李帅,有一个人很可疑。”张国华说。
“谁?”
“黄总的老婆。”
“那个国税分局的副局长……她怎么?”
张国华翻到日记中折叠的一页,他在认为重点的地方折叠起来,便于查找,他说:“你看这篇日记。”
李帅凑过来,读其中一段文字:黄总的老婆蛮横地一手拽下安姐的金耳环,耳轮被拽豁,流血不止。看样子淫威发泄完了,气出完了,率两个女人离去,丢一句像似警告安姐,又像警告我们全体小姐的话:今后再敢和我老公有染,我绝不客气!
“这个女人很凶。”
“不,张队,应该说很凶恶。她能够带人到酒店打安姐,那么她也可能雇凶杀人。”
“推测,一切只是你的推测。”张国华说,“发展下去,他们大概是那种关系了。”
“情人。”
“命案发生后,我们调查得知,黄总和九花……可是小慧与黄总没关系。假若雇凶杀人推测成立,杀九花有原由,杀小慧就讲不通。”
“也许是错杀,目标是九花和黄总,碰巧小慧同九花睡在一起……”
张国华没再否认李帅的推测,雇凶杀人黄总老婆有这个能力,从她品性凶狠的程度上看,她能干得出来。只是没有证据,日记提供的,目前也只能算是一条线索,或者说是一种启示。
“黄总呢?”李帅问。
“嫌疑始终没再上升,他刚刚走近九花。”
“走近?”
“黄总不露声色,一点儿一点儿地……”
“他像只蜘蛛布好网,等待九花这个猎物入网。”
“九花没一丝发觉地走过去,她没看到网,而是一扇门,她说她生命中寒冷的时刻,冻僵的心渴望阳光和温暖,走进那扇门,便走近了太阳。哦,多么危险啊!”
“网和太阳,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走近它们是不同的结果啊!”
“九花在徘徊。”张国华说。
×月×日
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姓文的副大队长和一名侦察员来找我,说有事要与我谈谈。一开始我有些紧张,做大堂经理以来,接待税务、工商、卫生、城管等等人员,分管这片派出所的人全由安姐接待,公安人员,特别是刑警队的人找我,我一下想到是不是我们的小姐出了治安方面的事。
文副大队长说他们在办一个案子,向我了解两个四川女人,一个叫玉萍、一个叫阿佳的情况。警方要我如实讲出她俩在青苹果的情况。
我把我所知的有关她们姑嫂俩的情况,向警方讲了,侦察员认真做着记录。文副大队长问她俩离开青苹果的原因。
玉萍和阿佳离开青苹果是我担任大堂经理不久的事。一天玉萍来找我说:田经理,我们想离开这儿,明天走。我从关心的角度问问她们到哪里去,还继续当小姐吗?玉萍说:咱们姐妹相处不错,你当上经理后,尽量给我们找事做,挣些钱,这些我们永远记着。但是,眼下经济不很景气,青苹果的客人不多,挣钱越来越难。我们姑嫂在本市租间平房,月房租才120元,我们做点别的。我没太深问她们做什么买卖,但我猜到,她们仍然操持旧业。玉萍和阿佳就这样离开了青苹果,再没她俩的消息。
文副大队长问:走后,她们谁回来过吗?
我仔细想想,肯定地说:据我所知,她俩谁也没回来过。
文副大队长又问一些情况,我-一回答。他说:你见过一个瘸腿男人,年纪大约30岁,操四川口音,来酒店找过她们,或者听她们谈起这个人。
我如实告诉警方,没见过瘸男人,也没听她们议论这么个男人。文副大队长他们临走时,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案子破了。文副大队长说,她们杀人啦,嫌疑人全部捕获。
玉萍、阿佳杀人?杀了什么人?我听此十分震惊,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想着这个骇人的消息。
离开青苹果的玉萍、阿佳在火车附近的柴禾胡同租一平房,独门独院。这个平房的主人是单身汉,又是火车司机,经常不在家,玉萍、阿佳基本上成了该院的主人。她们姑嫂俩瞄准了火车站,各色人物南来北往,来去匆匆,活儿极容易揽,无论白天黑夜揽着客就做。因离火车站近,她们盯住买完票候车的单人旅客,劝说他们休息一会儿,花三五十元做一次,然后上车旅行,倒是件极惬意的事情。
夜里汉口开来的一趟T字头客车,姑嫂俩候在站前广场,瞅准哪位单人旅客从检票口出来,便上前搭讪,直来直去。阿佳去粘,成功率高于嫂子,这天她粘了一位瘸旅客,没费什么口舌,便跟阿佳姑嫂回到住处,三人彼此一下认出来,原来他们同是大山夹缝中那个寨子的人。瘸子叫阿拐,一瘸一拐却是全寨子最早到都市打工的人。他有修理拉锁、雨伞的手艺,日子混得不错,腰包渐鼓起来后,他泡上一个贵州妹,租间小屋住。后来日子拮据时,他便成了“皮条客”,贵州妹年纪轻,应是雏妓,深受嫖客喜欢……瘸子只顾于介绍嫖娼的勾当,忽略了贵州妹与一个嫖客产生了爱情,后随之私奔,掠走全部财物,瘸子成了穷光蛋,又修起雨伞、拉锁。阿佳去深圳,是瘸子介绍的,贵州妹换成了川妹,又是家乡妹,他很得意,仍然干那勾当。他们后来分了手,阿佳去了另一个开放城市,再也没见面。此次关东邂逅老乡,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滋味。这一夜,玉萍的被子盖得很严,耳朵塞满棉花球,权当小姑子接了一个客。
瘸子的出现,改变了玉萍、阿佳姑嫂两人的命运。他们拟订了挣大钱、挣横钱的计划:以“放白鸽”为诱饵,在火车站、长途汽车客运站、高速公路车站,阿佳可人的小脸蛋引诱上嫖客后,带到出租屋,引逗嫖客宽衣解带,事先隐蔽好的瘸子阿拐趁机冲出,说嫖客奸污自己的妻子,扬言要到派出所去解决。嫖客明知是敲诈勒索,自认倒霉,花钱私了。阿拐策划此类阴谋手段很高,他让玉萍勾引本市一个权力部门的科长,几次卖淫后,佯装怀孕,问嫖客是生下孩子还是做人工流产,吃“皇粮”的科长哪敢让妓女为他生个私生子,掏2000元让去做人流了事。最令警方气愤的是,阿拐买了一套佩有二级警司警衔的警服,冒充公安人员,多次擒获与阿佳嫖宿的嫖客,最后以不通知单位和家属并为其保密为条件,交了罚款了事。阿拐的拙劣表演,也有让嫖客看出破绽的时候。一个副乡长嫖阿佳被阿拐捉住,副乡长对阿拐警察一人办案表示怀疑,罚款时乡长要求开正式收据,要带公章、罚没专用收据那种,打白纸收条他不干。阿拐见戏演不下去,原形毕露,说自己不是警察,你给不给钱吧,闹到公安局他也不怕,大不了“故地重游”,可你嫖娼的事捅出去,乡长还能当成?这位副乡长权衡利弊,觉得花钱消灾为上策,阿拐也算讲究,少诈乡长一些钱。
命案是这样发生的,阿佳把从北京到佳木斯的火车下来的一个嫖客,领到出租屋。阿拐那日陪玉萍外出,没故伎重演,阿佳看出这位嫖客是块肥肉,打算在他身上多挣点儿。这嫖客说自己吃了“快药”,问阿佳能否满足,但她觉得也无所谓,最多一天接过10多位客人,你再能耐一个人也不会抵住10多个人。阿佳说没问题,价钱怎讲。嫖客说:我怎么做你都同意,我出1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