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伯义?”祐骋大吃一惊,上下打量这个貌不惊人的干瘦老头,“前辈……可就是当年江湖闻名的‘雷火鹞’?”他早听说雷火鹞冯伯义脾气暴烈,性格乖僻,如今见了真人,发觉果然如此。
“正是老夫!”那老者捋须笑道,“小老儿实在想不到,淡出江湖这许多年,居然仍有人叫得出老夫当年名号。”
“晚辈实在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得罪……”祐骋双膝一弯,又要跪下,冯伯义眼疾手快制止道:“才半袋烟功夫,殿下便已向小老儿下跪两次,这礼多人也怪,这第三次若再跪下去,小老儿便就此离开,再也不踏入京城半步!”
祐骋这才立直身子,望着冯伯义笑道:“冯前辈之大名,晚辈从师练武之时便有所耳闻,前辈武艺超群,又精于雕工,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退隐江湖,英名也是流传后世,被人叫出名号,也属正常。”
冯伯义不屑地“哼”了一声,脸有愠色道:“老夫退隐之时,你这小娃娃怕是还没出世,这些话恐怕也是你师父道听途说来的,你便信了,真正的旷世奇才,你这辈子也难得一见!话说回来,你这般简单轻信,你父皇如何放心将社稷交予你手?”
祐骋面露惭色,低声道:“前辈所言极是……”
冯伯义嘿嘿一笑:“老夫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殿下若觉得扎耳不妨直说,不必逆来顺受。”
祐骋笑道:“前辈说的哪里话?晚辈是真心觉得前辈句句金玉良言,再者,成大事者必有大胸襟,纵然真有些许睚眦,与其藏入心里,不如一笑弃之,否则舍本逐末,最终还是亏了自己。”
“好小子!”冯伯义拍了拍祐骋肩头,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提的那个恳求,老夫应允了!”
“多谢前辈——!”祐骋大喜过望。
冯伯义轻咳一声道:“不过这次并非只是老夫助你这么简单,有些事情,老夫也不瞒你,免得你觉得欠老夫太多人情——你猜得不错,老夫这次救你,绝非偶然,而是不想叫乔仲正这恶人得逞罢了。”
“乔仲正?”祐骋大为震惊,“是‘九毒蛛’乔仲正么?!”
冯伯义呵呵一笑:“他的名头比我响得多,你听说过我,必然听说过他了。”
祐骋惊疑道:“适才暗算晚辈的乃是宫内太监乔振直,当时并无外人在场,前辈的意思是乔振直就是……不可能!绝不可能!”
“哦?”冯伯义挑起两道灰白眉毛,“你且说说,怎的不可能?”
祐骋微微皱眉,道:“晚辈听皇祖母说,乔振直十岁时净身进宫,起初在御膳房做些杂事,十三岁进掖庭侍奉,二十四岁调入德秀宫听用,那时顺妃娘娘刚入宫不久,乔振直因为聪明能干,很得娘娘的欢心,在父皇面前连进美言,父皇逐渐也对他有所注意。据说在我出生后不久的一次狩猎中,父皇射伤一头熊,那熊带伤向父皇扑来,而父皇的坐骑受惊,将父皇摔到马下,千钧一发之时,乔振直奋力上前,将父皇从熊爪下救出,自己却被熊抓成重伤,个把月才得痊愈。那次乔振直护驾之功,父皇定是牢牢记住了,不出三年,他便被擢升为总领太监。前辈,乔振直自孩提起便在宫内,又怎能成为江湖上谈之色变的那个九毒蛛呢?”
冯伯义眯起眼睛,望着远方,道:“你所说乔振直的这番经历,老夫半点也不晓得,不过刚才暗算你的那人,确实是乔仲正不错,此人乃我师门仇敌,纵然化土化灰,老夫也一样能认出他来!且以他的自负狂傲,断不会为任何事情而舍却男儿之身,不过这些,日后自见分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要阻止他与你大哥的篡位野心!”
祐骋忧心忡忡道:“若乔老贼真是乔仲正……那这宫里,无人能是他对手,如此一来,如果他要对父皇和皇祖母下毒手……”
冯伯义依旧望着远方,脸上刀刻般纵横的皱纹微微颤动,半晌才道:“此人虽心狠手辣,但在宫里,也还是有所顾忌,一时还不至于胆大妄为。即便如此,也不排除风云突变之可能,一旦皇位落入大皇子和他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若殿下真心想要社稷安康,有些举措,便得加紧实行了。”说完凑近祐骋,低声嘱咐几句。
祐骋听罢,脸色一阵欢喜,随后又担忧道:“前辈提醒得是,可……”
冯伯义笑道:“殿下放心,这些才只是开始,好戏还在后面。今日你只管安心回宫,一入宫内,乔老贼若要暗害你,便是比登天还难——老夫暂且告辞!”此话说完,人已在十丈开外。
祐骋急呼道:“前辈!我如何才能找到您?”
冯伯义远远地笑道:“你不必找我!我自会来找你的!”
“多事之秋”一词绝非妄语,一入深秋,各种变数接踵而来,先是宁夏守军统领率部叛乱,皇上依兵部尚书邵蓁之奏,急调甘肃兵马前往宁夏平叛。此举刚行,又闻鞑靼再次进犯山西,如山的奏折战报堆将上来,教皇上阅不胜阅,日日惟觉头大如斗,身心俱疲,于是一有空闲,便前往万昭宫,与沾衣对弈小酌,或听她抚琴一曲,聊以释怀。
一日午后,万昭宫后花园内,皇上与沾衣在棋桌上拼杀正酣,下到中途,又有战报加急送到,皇上看后,长叹一声,许久未能投下一子。沾衣抬眼见皇上兀自出神,便笑道:“陛下,您的棋势才入佳境,怎的又踌躇不前了?”
皇上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碗里,叹道:“甘肃守军统领杨都督送来战报,说宁夏叛军主帅被俘,正押解来京,一干叛军皆已归降。”
沾衣笑道:“这应是喜事,为何陛下却要叹息?”
皇上淡淡一笑,道:“宁夏才遇蝗灾未久,作物颗粒无收,附近州府的赈济有限,那些叛军粮草不足,后防虚薄,反叛乃不自量力,此次平叛,稳赢不输才是本分,朕所发愁的,是宁夏叛乱平息之后,那摊残局该如何收拾。”
沾衣低下头去,望着棋盘,轻声道:“宁夏地处远疆,恐怕得派个贴心牢靠之人,陛下可否想过,从京师调配一名虎将过去?”
皇上一震,盯住沾衣:“京师向来无闲置将领,若调配过去,他的兵马由谁来带?一旦更换将领,下头兵士难以适应倒还在其次,若是耿耿追随原先将领,不安分起来,却如何是好?”
沾衣的脸微微一红,道:“国事朝务,臣妾原本不该多嘴,望陛下恕罪。”
皇上摆摆手,道:“沾衣,朕知道你也是想为朕分忧,适才你所建议并非无可取之处,你若有话,但讲无妨,朕无丝毫怪你之意。”
“既然如此,臣妾就斗胆评议一番。”沾衣抬起头来道,“臣妾窃以为,执掌兵权之人,定久则固,固久则骄,骄久则逆,功高而镇主,势大必欺君,此为历代皇家之忌。若无外忧,必有内患,适时调换将领,未尝不是一个防范的法子。至于兵士,多为平民之子,效命军中,无非为了父母家小,之所以留恋旧主,多半也是担心新来的将军不能善待他们,若新将上任,大行安抚军心之举措,广布恩泽,威信拥戴应指日可获。”
皇上从桌旁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沉吟道:“你所言虽略嫌偏颇,却也不无道理……”
这时小全子急急走来,低声对皇上道:“陛下,兵部尚书邵蓁有要事求见。”
皇上微笑回道:“叫他进来罢。”小全子遵命退下,沾衣也连忙起身欲退,皇上笑着按住她的手背:“沾衣,此次你不必回避,朕过会兴许还要问你看法。”沾衣坐回原位,有些不安,见邵蓁独自一人在小全子指引下向这边走来,微悬的一颗心方才放下。
邵蓁趋身上前跪下:“微臣邵蓁叩见陛下、惠妃娘娘!”
皇上笑道:“邵爱卿起来罢,你与朕既是君臣,也是亲家,这里不是大殿,有些礼数可以免了——爱卿可是为宁夏之事前来么?”
邵蓁起身道:“正是,如今宁夏兵乱已平,叛军统帅正被押解来京,其余头领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归降之部下尽皆以安抚为主。如今平乱告捷,杨总兵正率部候命,为免宁夏群兵无首,且整编换防迫在眉睫,微臣以为应速调将领赴往宁夏主持大局!”
皇上捋须微笑:“依邵爱卿之见,派谁人去为好?”
邵蓁略一欠身,道:“启奏陛下,京郊守军统领都督魏言之,忠君爱国,勇谋兼备,先前曾辗转宁甘两地征战,对宁夏颇为熟悉,应是上上之选,微臣特此荐之。”
皇上与沾衣对视一眼,此时沾衣发觉皇上看向她的眼光含有几许惊讶的意味,听得皇上问道:“魏言之调派宁夏,新任京军统领却又为谁?”
邵蓁不紧不慢道:“这里微臣要先向陛下禀明一桩喜事,适才加急战报呈云:山西总兵朱信勇歼灭鞑靼兵千余人,鞑靼溃不成军,落荒而逃,我方兵马大获全胜。”
“好!”皇上喜不自禁,“朱将军不愧用兵奇才,当初骋儿也是亏他悉心言传身教,才有如今的本事——山西安定,朕也可略松口气了。”皇上停顿一下,语气稍转道:“话说回来,邵卿家的意思,可是要将朱将军调来京师统领京军么?”
邵蓁颔首道:“正是。随战报一同送来的,还有朱将军向兵部述职并请调的折子,陛下请过目。”边说边从袖口内取出一份奏折,递给小全子。
皇上脸上隐隐露出喜色,当下接过奏折,大致扫了一遍,将折子合上,沉吟道:“朱将军为国效力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请调京城,也为照顾老母之便,实可谓忠孝两全,这等恳求,朕岂有不允之理?”沉思片刻,抬头对邵蓁吩咐道:“传朕的旨意,三品轻骑都尉、京军统领都督、平远将军魏言之加授昭远将军,擢升从二品上轻骑都尉,即日赴任宁夏总兵;从二品上轻骑都尉、山西总兵、定武将军朱信勇升授奉武将军,擢升二品护国,三日内赴任京军统领都督;四品骁骑都尉、山西总兵帐前副将张子庚初授明德将军,擢升从三品上骁骑都尉,接任山西总兵。”
邵蓁跪下叩首:“微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