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风带着点燥热,蝉鸣若有似无。
院子外是个繁华的世界,到处灯影绰绰人声鼎沸,院子内静谧无声,一扇门悄无声息的阻隔了喧哗。
临窗的卧榻上睡着的人觉得寒冷,稍稍抓高了薄被,将整个脑袋埋入了被褥中,只留下轻浅的呼吸在屋内回荡。一切都很安静,谁也没有发现那微敞开的窗前突兀的冒出个人影。
黑衣人不知道出现了多久,静悄悄的,如同翩舞的蝴蝶,静静的停驻在窗台上,隔着夜空观察着周围,最后的视线才落在了榻中人上。
外面更夫敲打着梆子,二更天了,提醒人们小心火烛。
那黑衣人又安静的等待了一会儿,听见屋顶上一直暗中守护的暗卫在用蚊蚋般大小的声音说话,有人要去茅厕,让同伴留意下屋内的动静。黑衣人似乎早知屋内睡着何人,也知晓周围暗卫的常驻点。窗口的边角在二更的月光下正好被屋檐的阴影覆盖,没人发现那阴影不是夜色的深蓝,而是凝血后的沉黑。
在暗卫离开的那一瞬,衣袂飞动的时刻,黑衣人闪入了屋内。入内的动静正好被屋外的衣摆声覆盖,哪怕是最老道的护卫也察觉不出其中的差别。
黑衣人屏住了呼吸,如同一只猫,悄无声息的滑到了榻边,他略微抬起头,确定被褥里睡着的的确是个女子。那如丝的长发披散在软枕上,背部起伏象征着对方正在安睡,是个活人。
在暗沉的屋内,月光都只能从窗缝里射入一点点清冷的湛蓝,隐约中似乎有银光划开了月光,斜划着,毫不犹豫的扎入了被褥下女子的背心。
空气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唰’声,像是公子哥儿手中突然绽开的折扇。
黑衣人明显的感觉刀尖刺入肉体的感觉不对,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朝着窗口飞跃而去。
嘭的,那窗户居然毫无预兆的大敞,一柄长枪直接横着穿透过来,黑衣人倒退不及,枪头从他的肩胛穿透,黑衣人手起刀落,将枪头硬生生的斩断,又要飞去门口,门也被打开了,不用去看,那边路也被堵死了。
黑衣人很有决断,不再想着逃跑,反而朝着卧榻扑了过去。
人质!
所有人脑中都冒出两个字,屋内凭空传出一声嗤笑:“自投罗网!”
黑衣人再要倒退已经来不及,从那被褥里霍地冲出来一只长臂,眨眼之间就盖在了黑衣人的脸上。那手上有股子奇怪的药水味,不甚是难闻,只是刚刚盖上黑衣人脸颊,对方就闷哼一下,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屋内燃起了烛火,安屛怀中抱着一个婴儿从隔壁进来:“抓着了?”
张家娘子踢开身上的被子,笑道:“活的。”说罢,解开了黑衣人脸上的布巾,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来。
安屛端详了一会儿:“这谁啊,有点眼熟。”
张家娘子明显的被她噎了一下:“你这什么记性?”
安屛很自然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怀孕后我记忆力就衰退得厉害。”
张家娘子随意的踢了对方一脚:“温长莺,记得了吧?”
安屛眨了眨眼,干笑:“不记得。”
张家娘子翻了个白眼,实在不好提醒对方,这人是你的情敌!情敌,知道么?暗恋你男人,发誓要做你男人妃子的女人!她看着安屛那张憔悴的脸,郁闷的吐出一口气,“算了,你去歇息吧,主谋都抓到了,无止尽的暗杀可以告一段落,你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安屛问:“她是主谋?”
张家娘子笑道:“如果她背后还有人,就轮不到她来暗杀你了。穷途末路了,懂么?”看安屛还是不明白,她索性直说,“太子一直认定我们中间出了叛徒。我们在卫城住得好好的,不管是哪位皇子的暗卫都没法查到我们的消息。哪怕是我的属下,也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知我来到了卫城,不过具体位置并不知晓,我用了什么身份更是不知。卫城太大了,人口太多,来来去去太多人,消息多,线索也紊乱,很难查探清楚。”
“这本没什么大碍,可官府一直孜孜不倦的在卫城寻人。那时候太子刚‘死’,就算要清算他的遗孀也不用这样兴师动众,特别是其他皇子们,他们都在争储的关键时刻,谁都没有闲心来关注太子的遗孀。就算关注,让人留意或者跟踪不是更好?打草惊蛇这种事情太蠢,也太急切。”她耸了耸肩,“那时候,我就知道暗卫中出了叛徒,可惜我人手不足一直无法调查。”
“我们离开卫城,是因为背后之人已经忍不住将我杀之后快了?”
张家娘子将温长莺绑缚起来,随意的丢弃在屋角:“是啊。如果是文王,他皇位措手可得,暂时不会分心动你;二皇子倒是有可能,可惜他认定太子已死;六皇子是个蠢货,只对赚银子有兴趣。要杀你的人,定然知晓你对太子的重要性,那么内贼的可能性更加大。”
“那住到妓院也是你们的刻意安排?”
“因为容易让人混进来啊!老是逃避总不是办法,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索性引蛇出洞了。只是,没想到小蛇太多,你看看,你住进来后,前前后后多少场暗杀?连你生产的时候,屋顶上都刀光剑影的,如果不是我防备周全,还有齐太医的毒,你能安然活到现在?”
“那好吧,你们早就预想到会是温姑娘了?”
“猜测个大概。温家与太子合作多年,暗卫中有他们温家的棋子不奇怪。太子假死,温家是知道的,明面上投靠其他皇子也是有意为之,就是让人认定太子已死,其他皇子可以明目张胆的去争夺太子之位。可惜温大小姐一直不肯相信,发了疯的要去寻找太子,后来就从温家失踪了,这多么奇怪?丞相的女儿,说失踪就失踪,太奇怪了。”
安屛叹口气:“她肯定也知道秦子洲没死,所以还抱着一些妄想。我听说她一直没有嫁人,想来还是在等他。”
张家娘子笑道:“你是拦路石,她看你不顺眼多年,不杀了你怎么甘心。”
安屛犹豫:“那温丞相……”
张家娘子别有深意的笑道:“你知道么,太子之所以选择你,还有一个缘故。”
安屛抬眼看了看她,吐出两个字:“外戚!”
张家娘子干笑:“你居然明白。”
安屛打了个哈欠,抱着怀中睡得安稳的儿子,又去隔壁房间看了眼睡得深沉的安安,一夜安眠。
新皇在牢中自缢的消息传来时,安屛也踏上了去皇城的马车。
她的月子刚刚坐完,身子还有些虚,加上一直在担心受怕,精神也不大足,在马车里一直是昏昏沉沉,几乎与新生的儿子睡得不相上下。
安安新奇的坐在马上,靠着张家娘子的怀抱,不时的揪揪马儿的鬃毛,又去拉扯缰绳,还悄悄的踢打马腹,玩得不亦乐乎。
张牙从来没有骑过马,他不肯落后,死活要自己骑一匹。张家娘子挑了匹温顺的母马给他,不过两日,双腿内侧就磨破了皮,他还是个倔强的,死活不肯下马,一路上背都僵硬了。
六月初的清晨,风还没被朝阳晒得滚烫,露水滋润着周围浮动的一切,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城墙和人。
城门还关闭着,再过半刻就要开门了,城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城门内很奇怪的,居然也停驻了一辆十分奢华的马车,周围护卫森严,为首的男子骑着一匹黑马,面容冷肃,如一柄含而不露的冷剑,静静的停驻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冷冽的光辉却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守城的士兵几次三番的偷偷去敲那人,与身边的同僚耳语道:“那人你瞧着是不是像太子殿下?”
同僚还有点睡眼惺忪,正在强撑着搬桌子,准备等级的册子笔墨,闻言抬了抬眼,问:“哪位太子?”
士兵啧了声:“我们南厉还有几位太子?自然是死而复生,且即将登基的太子殿下!”
同僚这才仔细去端详为首的男子,等敲清楚了,顿时一个激灵,啪的打了士兵一下:“是,是他,是皇上!”
士兵纠正他:“现在还没登基呢,要唤太子。”
同僚几乎要一巴掌扇在士兵的脸上,他即刻正了正衣摆,小心翼翼的凑到队伍最前方的一位侍卫跟前:“请问,皇上这是要出城吗?下官立即开……开门……”
那侍卫一身正气:“不用。太子殿下说了,尔等000l,同是南厉子民,自然要遵守南厉律法,城门什么时候开,太子殿下就什么时候出城门,不用特例。”
同僚偷偷去看秦子洲的脸色,见对方丝毫没有不耐,也不敢再多问,开始数着钟冕的刻度,等到时辰一到,即刻与几位守城士兵们一起,摇起转轴,放下铁桥。
列队有序的从铁桥上通过,一直走出百米远,这才向着朝阳策马狂奔,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