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秦子洲轻声回答,静静与怀中的女人对视。
安屛迟钝的扫视他的眉眼,似乎比记忆中的要狼狈些,又与初遇时大不相同,兴许是经历了生死,遭遇了最残酷的背叛,如今的秦子洲眼中的沉郁更加深刻,额头皱起时的沟壑那么的明显。
安屛顿了顿,揪着他的衣襟,示意他弯下身子,秦子洲如她所愿。
安屛动作缓慢的挨近他的面颊。因为赶路,气色很不好,发带上还沾染着细小的灰尘,安屛眯着眼看着他越来越近的眼眸,贴近的肌肤,还有风雪兼程中夹带的生冷,轻笑一声,安屛缓缓的张开口,猛地超前扑去,两排贝齿直接咬上了对方的耳廓。
秦子洲闷哼,单手搂着安屛的腰肢,一手上还坐着好奇的安安,一家三口,娇妻咬牙切齿,女儿恬静乖巧,夫君宽容宠溺,很美的一幅画面。
如果忽略他那冒出血珠的耳朵的话,张家娘子默默补充。
安屛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她这两个月一直睡得不够安稳,半夜总是腿脚抽筋是其次,心底如影随形的担忧惧怕才是罪魁祸首。
幸好,在她承受的压力即将到达临界点时,秦子洲终于出现了,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灯光点亮了通往光明的路。
安屛身心俱都放松下来,沉沉睡了过去,等她打开那道通往尘世的大门,朦朦胧胧中就听到一片欢声笑语。她指尖微微的动弹了一下,床边就震动了一下,安安小心翼翼的凑到她头的上方,盯着母亲的眼睫:“娘亲,您醒了吗?”
“安安?”
安屛睁开眼,这才发现屋外不知何时暗了,屋内的书桌上放了一颗夜明珠,用薄纱拢着,如梦似幻。
安安半扶着安屛坐起来,又兑了温水给她喝了,看母亲脸色不错,这才叽叽喳喳开始说话。
“爹爹给娘亲抓了一只鹿,说日后每天要喝一杯鹿血。娘亲,那样鹿会不会很可怜?”
安屛记得她叮嘱过安安,只有在外人面前才唤伪装成陈老三的张家娘子为干爹。可张家娘子那个懒人,她杀鹿还差不多,哪里会多事的抓一只鹿来养着?
“娘亲,我见到舅爷爷了哦!舅爷爷送了我一根萝卜,娘亲,我们明天就把萝卜炖汤喝好不好?”
舅爷爷?张家娘子本名安屛都不知道,哪里会认识对方的舅爷爷!还萝卜,那老人家得多抠门啊,果然与张家娘子一脉相传么?
安安说了半响话,想到什么,悄声笑说:“爹爹说,今晚他带我和弟弟一起睡觉觉,娘亲,你是不是也一起?”
安屛脸都绿了。张家娘子那张嘴巴,乱跟孩子说什么?她安屛空虚寂寞冷到需要一个伪装成男人的女人陪床吗?
精神气极足的安屛对着门外暴喝:“陈老三,你跟安安胡说八道了什么?”
“总算醒了!”秦子洲从门外走来,手中正端着一只白玉杯子,送到她面前,“刚刚取的鹿血,趁温着赶紧喝了。”
安屛愣愣的,眯着眼靠近去看对面的男人,一把揪住对方的鼻子扭动:“你平白无故的化成那个大骗子的模样做什么?别说你今晚用这张脸来陪我守夜!”
秦子洲以为对方还没彻底清醒,由着她不停的拉扯自己的鼻子,半响,除了一爪子的汗渍,啥假面皮也没揪下来。安屛还嫌弃的把手中的热汗又都抹回对方脸上,秦子洲哭笑不得,索性将杯子放在她的手上:“喝吧,你离开行宫后一直没有好好的温补,鹿血正好。”
安屛看看手中的鹿血,再看看对面披着秦子洲面皮的男人,临睡之前的一幕终于在脑中显现。
安屛一口喝干了鹿血,对秦子洲喷了一口血腥气的哈欠:“大骗子!”
秦子洲:“……”
安安咯咯直笑:“爹爹是大骗子。”
安屛哼了哼,趿着鞋子去找张家娘子,路过大厅时,一位陌生面相的老人家对她招了招手:“闺女,过来。”
安屛指了指自己,对方点头:“老夫再替你把把脉。”
安屛思索了一会儿,迟疑:“安安的舅爷爷?”
齐太医笑道:“你跟子洲一样,唤我舅舅就行啦。”
安屛不觉的红了红脸,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她见到的唯一一位与秦子洲亲厚的长辈。或者说,夫家人?!
安屛的羞涩让老人家很是满意。作为唯一替秦子洲操过心的长辈,齐太医对秦子洲居然心怡一位平民女子很不以为然。只要爬到了高位,什么样的女子不能有?什么样的颜色不能获得?哪怕对方有了秦子洲的血脉,可身份低微的女子诞下的孩子又如何在宫中立足?
齐太医总认为秦子洲考虑事情过于偏激且固执,寻常人难以撼动。不过,这不妨碍齐太医对安屛散发善意,这位外戚大族的族长总是很亲和,一如他的职业,让人安心,轻而易举交付信任,然后不自觉的展露了弱点。
安屛腼腆的上前,先亲自给老人家倒了一杯茶,这才坐在下手,挽高了袖口让对方把脉。
齐太医气息温和,凝神听了一会儿脉,道:“你以前吃的方子我看了,有一两味药略重,我改了改,这半月先吃着,临走之前我再把脉一次。”
安屛笑:“谢谢舅舅。”
肩膀上一沉,秦子洲拿着一件红狐毛皮滚边的罩衫套在她的肩头。安屛已经发现了,只是短短两三个时辰,这个避难所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由普通的民居上升到了低调内奢的豪宅,添加了不少的精巧华美之物,如方才的夜明珠,如身上的衣衫。
秦子洲替她系上衣带,又递给她一个绣着花开富贵的图样的手炉,再蹲下,替她把绣花棉鞋脱了,换上了一双毛茸茸内外如一暖和的鞋子,脚底软软的,鞋背上一边一个小小的貂头,奢侈又实用,安屛走了两步,很满意的点头。
她怀孕后脚越来越肿,在行宫的时候,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行宫走水,生活物品大部分是不会带着。在卫城避难,一切也要融入环境,安屛怕出意外,总是舍不得动用银子,每日的花销都记账,就怕自己出了意外,安安会流落街头做乞丐,偷偷的给女儿藏了不少的东西。
秦子洲一来,明里暗里的守卫也增加,自然不怕再出什么意外,所以,他也放心大胆的在有限的条件内给安屛母女最好的。
团年饭意外的多了两个人,齐太医坐在了上首,秦子洲坐在妻女中间,不是给这个烫肉,就是喂那个喝汤,老舅舅看着眼红,安屛给安安打了个眼色,安安立即给老人家夹了鱼嘴巴,说:“这个可好吃了,一条鱼也就一个嘴巴,舅爷爷快吃,别被爹爹抢走了。”
张家娘子很是郁闷,与一身伤痕的张牙坐在下首,一个埋头喝酒,一个埋头吃肉。
张牙的那点化妆技术在秦子洲的手下面前根本不够看,跟在众人身后没半里路就被侍卫们揪住狠狠的‘教育’了一顿,这才知道这脏兮兮的小子是未来小公主的贴身侍卫。张牙以为他们是拐卖女娃儿的大坏蛋,侍卫们以为张牙是拐骗了小公主真心的小骗子,互相看不顺眼,在回来的路上没少暗自打斗。当然,输赢全部都是单方面。
秦子洲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安安又给秦子洲夹了块刚刚烤熟的羊肉,给安屛盛了一碗汤,看张家娘子和张牙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又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块鱼片。安安忙东忙西,突然发现最忙的居然是自己,不过她很乐意,一直笑意不停。
饭后安安带张牙一起秦子洲让人准备的烟火,睡意朦胧小睡了片刻,然后赶在新年的那一刻去给家人拜年,收了红包。张牙有样学样,去给秦子洲的侍卫们拜年,强制性要求对方提供红包,没有红包就直接用铜钱碎银或者小刀小匕首小暗器替代,有个暗卫喜欢雕刻,正在雕琢完只有一张嘴的貔貅,顺理成章的被张牙夺走算成了新年礼物。
一切热闹都沉淀下来之后,安安半靠在床上,给安屛看舅爷爷送给她的‘萝卜’,居然是一只三百年的老人参,结果被这小娃娃看成了萝卜,安屛很是无奈,觉得自家孩子被张家娘子教坏了,什么东西都以为是吃的,虽然人参也能吃,长得也像‘萝卜’,可这根萝卜可金贵着,寻常人都买不到。
安屛想不出怎么给齐太医回礼,只能早上起来亲自下了一碗长寿面给老人家,独有的一份,秦子洲再嘴馋也没有,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