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约定权贵谈判的当天,寇彬提前到了福禄楼。可巧的是,安先生居然也来了。
安屛笑嘻嘻的看着两个男人:“哎呀,贵客!”
寇彬:“安屛,你对我总是这么见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寇彬不再对她称呼‘安老板’了,这让一旁的安先生十分不愉。
安屛将背上小书包的安安推到身前:“安先生是来接安安的么?我今日有要事,没法亲自送她了,还好先生来了。”平日里都是茵茵亲自护送安安去安先生的住处,然后晚上由安屛去接回女儿。
安先生道:“不是,我今日特意来陪你去见那位真正的贵客。”
寇彬立即问:“先生不是教书匠吗?与我们这些商人一处,会不会污了先生的清贵之气?”书生与商人,就跟书生与官兵一样,天敌啊!
安先生很冷淡的回他:“我是与安夫人一起去见贵客,又不是与尔等一处,寇老板请不要自作多情。”
寇彬:“………………”谁对你多情了?
眼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即将爆发各自的小宇宙,安屛适时的插话,问:“安先生可知晓那位权贵的身份?我们商会的会长一直秘而不宣,想来对方身份十分贵重。”
安先生对安屛那是有问必答,神色也比对上寇彬和缓多了:“听闻过而已,如果我没猜错,尔等此次前去并不能改变什么。”
寇彬冷笑:“先生也说听闻过,那敢问那位权贵到底姓甚名谁,背后有什么样的背景,居然可以逼得官府将朝廷的土地私下贩卖,这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中,可是大罪。”
这般针锋相对,安先生自然不会服输,只说:“对方是一名女子。”
寇彬步步紧逼:“什么样的女子?”
安先生:“身份仅次于当今皇后的女子。”
寇彬倒吸一口冷气:“长公主?四妃之一?还是……”
“太子妃。”安先生道,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安屛。
安屛只觉耳边突然来了一阵风,将耳廓吹得闷闷做响,那些个沉闷的嗡嗡声中,有人在嬉笑,有人在打骂,有人在温柔的喃喃,这些声音都带有可以将人拖入回忆旋窝的魔力,让她恐惧、惊慌、退缩。半响,她才道:“先生说笑吧,太子妃能够出宫?”
安先生一动不动的站在她的面前,嘴角绷得如一条直线,仿佛说话的人用力超过了那么一丁点,那条线就会蹦断一般。他的嗓音降到了极致,极力平缓而温柔的说:“据某所知,太子妃并不是独自一人出宫,她的身边还另有一人,那人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安屛的身子摇晃了两下,耳中一切杂音被一个名字乍然敲破,像是冲破了束缚的牛皮鼓,一切情绪都随着破处的缺口从身子的最深处喷涌而出,让她摇摇欲坠。
安先生快速的探出手扶住了她:“安……夫人,你没事吧?”
安屛定定端看着面前的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面容似乎与记忆中的人相互重叠:“云……”她张嘴,那个名字几乎就要从咽喉深处见缝插针的冲了出来,她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面前的人清晰又模糊。
安先生扣着她手臂的动作不由得收紧,安屛倏地一惊,猛然眨眼,幻象没有了。对面的男子虽然俊秀,却与秦子洲那拒人千里之外的俊美有天壤之别。安先生是平缓流动的溪流,秦子洲却是浸泡在激流旋窝中的银剑,哪怕是安云起,也与安先生有很大的区别,安云起那么特别,哪里是安先生无骨的风流可以比拟。
在安屛的心中,安云起是暗夜里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光。
寇彬已经瞠目结舌,等想通后脸色就更加苍白:“如此说来,这事当真没有了丝毫周旋的余地。太子出马,这事定然涉及到朝廷的政令,我孟城的商人再如何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
安屛沉默了一会儿,挣脱了安先生的扶持,叹气道:“那我也没有必要去了。”
安先生五指下意识的卷曲,似乎还在眷念方才指尖那熟悉的温暖,他退到门边,背对着身后的艳阳晴空,问:“安夫人不想见见太子妃吗?”
安屛毫不犹豫的回答:“不想见。”脱口而出后又怕对面男人怀疑,干笑了笑,“我这平头百姓的,哪里敢直面皇亲国戚,只怕人还没见着,就把自己的胆给吓破了。”
到底这事已经由不得安屛做主,最初确定了的人选早已报备给了官府,再由官府引荐给太子妃,所以,安屛还是非去不可。
坐在马车上,看着街道上的店铺一个落在眼后,安屛一直沉默着。
寇彬早已去了会长的马车,询问那位权贵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与安先生听闻的相符合。此时的车内,只有安屛与安先生两人。
突兀的问话再一次响起:“夫人你认识太子妃?”这一次,连姓氏都忽略了,安先生直接称呼安屛为‘夫人’。
安屛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眉头拢着,仿佛有什么思虑不开的愁绪,闻言摇了摇头:“不认识。听闻太子妃是西衡的公主,身份尊贵,我怎么会见过她。”
安先生轻轻一笑,那笑意在车帘与微风的缝隙里有着隐秘的残忍,他继续问:“那你是见过太子了?”
安屛眉头一跳,忍不住回头去看对方。
安先生道:“我猜对了?”
安屛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你认识太子?”
安先生一怔:“这话从何而来?”
安屛坐正了身子,单手撑在车的窗棂上,似笑非笑:“先生你自己告诉我的啊。连寇家都猜不出那位权贵的身份,先生却可以‘听闻’,甚至直接说出背后主谋之人是太子,这份人脉,嗯,让我不得不怀疑先生的真实身份。”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兴许,先生也是个有身份有权势的人呢!”
安先生短暂的怔仲后,真心大笑了起来:“我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安屛诧异:“你居然承认了?”
安先生点头:“自然,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其实吧,”他凑近安屛,在对方瞪大的眼眸中轻轻的吐露,“其实,我是太子的门客,你信不信?”
安屛推开那个脑袋,突如其来的感叹一句:“太子身边的人果然五花八门,让我再一次大开眼界啊。”
安先生惊诧:“你还认识谁?”
安屛想了想:“多着了,最有印象的是一个妇人。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很好吃,而且怎么吃都不胖。”
安先生:“………”你这羡慕嫉妒的口气是怎么回事?你嫉妒那人吃不胖吗?
“她武功不错,经常睡在屋梁上,好几次睡着了翻身差点掉下来。有月亮的时候就睡在屋顶,掀开瓦片跟我谈星星谈月亮。”
安先生:“………………”你确定那是妇人,不是他手下的某个不要命的贴身侍卫?敢跟他的女人谈星星谈月亮,不要命了!
“她还心灵手巧,你要什么她都可以给你弄来。她很会雕刻,曾经雕出了整个村庄,里面酒楼、茶楼、官道、民居、马棚还有妓院,栩栩如生,什么都有。啊,我说要她添一个南馆,她答应了,只是我离开之前也没看见,怪可惜的。”
你可惜的是没看到南馆,还是没看到她雕刻的裸身男人?
安先生咬牙切齿:“那人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安屛道:“说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啊。太子也怪,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有个名号,我平日里都是叫她张家娘子。”
原来是那个孽障,没有守护好他的女人,还被他的女人给惦记在了心上,回去后看他怎么收拾她!
安先生努力压下心口澎湃的激情,嗯,不是愤怒,是激情。
他露出最为和善的笑容,问:“感情夫人与太子是熟识,能够得到他门客的庇佑,想来夫人与太子的关系十分亲密?”
安屛露出十分怪异的神色,瞄了安先生一眼:“啊,的确很亲密。”
安先生:“那夫人你是太子的……”
安屛:“应该说,太子是我的奸夫,嗯,之一!”
安先生:“………………………………”奸夫是怎么回事?还之一?之二是谁,是不是还有之三之四?
安先生单手撑着额头,暗暗的砸向车板,忍住,一定要忍住,她这是激将法,不要上当!
等到马车队行进到孟城最大的一处山庄门口,众人纷纷下车之时,安先生隐隐的觉得自己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山庄大门有重兵把守,依次检查过众人的身份,去除了他们身上的利器,这才由着官府的人领路依次进入了大门。过了林荫大道,远远的瞧见朗空下从古木中钻出来的亭台楼阁,碧瓦屋檐,过往巡逻的士兵浑身透露出一股子压不住的血腥气,让路过的商人们更是噤若寒蝉。
待到中庭,又有人引了官府之人去偏厅喝茶,安先生并不是商人,自然也被人带离了安屛的身边。
寇彬看着安先生的身影脱离了视线,轻声对安屛道:“那人对山庄很是熟悉,安屛你可试探出了他的身份?”
“他自己说是太子的门客。”
寇彬更是心惊:“安先生来了孟城也有月余了吧,原来在那时候太子就已经安排人来了孟城探听情况。”想想自家在孟城的百年家业,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这时候,安屛反而安了心:“别急,太子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他既然肯接见我等,想来还是有些后续安排。”
寇彬道:“你错了,并不是太子接见我们,而是太子妃。”
安屛浑身一个哆嗦,哦,她都忘记了,如今太子身边的女人早已不是好骗的温长莺,而是神秘莫测的西衡公主段瑞芷。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总觉得有种外室小三终于要见正室夫人的怪异感?
正胡思乱想中,一道唱诺:“太子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