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吃的东西造出来的
我一直相信,你是你吃的东西造出来的。
东方人较西方人矮小,完全是因为我们吃米,他们吃面。所有用面粉做的食物,都能令人类的个子高大。我虽然不是营养学家,没有什么数据来做论点,但是我能提出推翻不了的实例。
举个最简单的,我们在大陆、香港和台湾的父母,一般身高都在五英尺二三英寸左右,但我们生的子女,如果从小送去美国念书,他们都会长出近六英尺的魁梧身材来,这是为什么?还不证明了身材和食物有关?
在美国,孩子每天吃面包,加上喝有营养的牛奶和吃一大堆的汉堡包热狗的垃圾食物,男人个个都长得像篮球健将,女的皆有做时装模特儿的躯体。当然也有例外的,因人体的基因,有些长得不高就不高,像某些美国人,如伍迪?艾伦一样瘦小的也有,但属于少数。
罪魁祸首应该是米饭,做起来是那么难的,要先洗米,生火,进锅,煮后还不能即刻就吃,等待蒸气把米粒焗个全熟。肚子饿时等米煮好,等个半天,饥饿的感觉就消失了,不会吃得多了。
另一方面,面就不同。看中东人做面食,把面粉加水搓成面团,往挂炉的热壁上一贴,一下子发胀,一块薄饼就完成了,马上吃将起来,怪不得他们的身体一个个都比东方人高大。
中国的山东人也吃面,所以山东人也比广东人大,不止大,而且美。你看林青霞和巩俐,不就是山东女神吗?山东面食传到高丽,所以韩国美女多过日本人。你去首尔,一个小时之内可以看到三个美女;你到东京,三个小时也看不到一个。他们的明星,像松坂庆子等的太少,韩国的明星则居多。
当今香港约有十万个印度尼西亚家务助理,你星期天到她们集中的维多利亚公园看一看,个个个子都很矮小。为什么?吃米的呀,穷呀。
营养不足,身体就矮小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吃不够饱的人,一代传一代,就矮了。像老挝、柬埔寨等,人都很矮。菲律宾就不同了,菲律宾虽穷,但土地肥沃,吃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从前聘用过的菲佣,比你当今用的印度尼西亚家务助理还要高大。
另一个更明显的例子就是日本人,战前的日本人,都矮,个个不到五英尺。他们不止吃米饭,而且不会吃肉,以鱼为生,更变本加厉地矮小。
战后,他们在美国影响之下,开始吃面包和牛奶,身体就逐渐高大起来。在小学里,他们有配食制度,除注重营养之外,还针对各种身体的缺陷来配。像他们发现学生们个个都近视,到底为什么?研究结果,在食物中加了奥米加 3,近视就减少了。反观香港的学生,就没有政府去纠正他们的食物,最后个个都是四眼仔,和日本的一比,不是更能证明你是你吃的东西造成的吗?
除了食物,生活习惯也能改变人类的体形,从前的日本女子小腿都很粗大,称之为大根足。大根就是萝卜,足为腿也。那是因为她们都跪在榻榻米上,身体压着脚,脚就粗了。当今她们已坐椅子,所以到了日本,你会发现她们的腿修长起来。
去越南旅行时,经过一间女子中学,铃声一响,一大群女学生涌了出,我们在车里一看,哗,个个胸前伟大,平坦的占极小部份,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们吃的也是米饭呀,也许是越南的米营养厉害吧,其他国家的稻谷一年一造或两造,越南米一年可以长出四次的米来。做成河粉之后,加了牛肉,起了作用也说不定。或者是因为其他食物造成的,如果我们深加研究,那么香港的女子吃了,也能挺胸做人吧!
南方女子因为遗传基因,大多数是平胸的,再涂什么丰胸膏,吃什么大波丸也没有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哪有这种便宜事呢?而且搽东西吃些药就行,那么药房赚的钱比地产商多,诺贝尔也要给你奖金了,这的确是造福人群的事嘛。
运动也帮助不了,举重、抛链球、掷铁饼等,令到胸前肌肉更加结实,只会愈来愈平罢了;跳高、打篮球更只能把腿拉长而已。到最后,还是食物,吃面的确有用,至少好过吃饭,如果是研究胸围的话。
最近一家出版社的日本朋友来港,要为我出一本饮食书。访问之中,我说到食物和躯体有关,他惊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和女朋友去意大利时,有个乡下婆看到她,说你吃面吧,一吃面胸部就大。这居然证实了你的理论。”
吃的讲义
有个聚会要我去演讲,指定要一篇讲义,主题说吃。我一向没有稿就上台,正感麻烦。后来想想,也好,作一篇,今后再有人邀请就把稿交上,由旁人去念。
吃,是一种很个人化的行为。什么东西最好吃。妈妈的菜最好吃。这是肯定的。你从小吃过什么,这个印象就深深地烙在你脑里,永远是最好的,也永远是找不回来的。
老家前面有棵树,好大。长大了再回去看,不是那么高嘛,道理是一样的。当然,目前的食物已是人工培养,也有关系。怎么难吃也好,东方人去外国旅行,西餐一个礼拜吃下来,也想去一间蹩脚的中菜厅吃碗白饭。洋人来到我们这里,每天鲍参翅肚,最后还是发现他们躲在快餐店啃面包。
有时,我们吃的不是食物,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乡愁。一个人懂不懂得吃,也是天生的。遗传基因决定了他们对吃没有什么兴趣的话,那么一切只是养活他们的饲料。我见过一对夫妇,每天以方便面维生。
喜欢吃东西的人,基本上都有一种好奇心。什么都想试试看,慢慢地就变成一个懂得欣赏食物的人。对食物的喜恶大家都不一样,但是不想吃的东西你试过了没有?好吃,不好吃?试过了之后才有资格判断。没吃过你怎知道不好吃?
吃,也是一种学问。这句话太辣,说了,很抽象。爱看书的人,除了《三国》、《水浒》和《红楼梦》,也会接触希腊的神话、拜伦的诗、莎士比亚的戏剧。
我们喜欢吃东西的人,当然也须尝遍亚洲、欧洲和非洲的佳肴。吃的文化,是交朋友最好的武器。你和宁波人谈起蟹糊、黄泥螺、臭冬瓜,他们大为兴奋。你和海外的香港人讲到云吞面,他们一定知道哪一档最好吃。你和台湾人的话题,也离不开蚵仔面线、卤肉饭和贡丸。一提起火腿,西班牙人双手握指,放在嘴边深吻一下,大声叫出:mmmmm。
顺德人最爱谈吃了。你和他们一聊,不管天南地北,都扯到食物上面,说什么他们妈妈做的鱼皮饺天下最好。政府派了一个干部到顺德去,顺德人和他讲吃,他一提政治,顺德人又说鱼皮饺,最后干部也变成了老饕。
全世界的东西都给你尝遍了,哪一种最好吃?笑话。怎么尝得遍?看地图,那么多的小镇,再做三辈子的人也没办法走完。有些菜名,听都没听过。对于这种问题,我多数回答:“和女朋友吃的东西最好吃。”
的确,伴侣很重要。心情也影响一切。身体状况更能决定眼前的美食吞不吞得下去。和女朋友吃的最好,绝对不是敷衍。谈到吃,离不开喝。喝,同样是很个人化的。北方人好白酒,二锅头五粮液之类,那股味道,喝了藏在身体中久久不散。他们说什么白兰地威士忌都比不上,我就最怕了。洋人爱的餐酒我只懂得一点皮毛,反正好与坏,凭自己的感觉,绝对别去扮专家。一扮,迟早露出马脚。
应该是绍兴酒最好喝,刚刚从绍兴回来,在街边喝到一瓶八块人民币的“太雕”,远好过什么八年十年三十年。但是最好最好的还是香港“天香楼”的。好在哪里?好在他们懂得把老的酒和新的酒调配,这种技术内地还学不到,尽管老的绍兴酒他们多的是。我帮过法国最著名的红酒厂厂主去试“天香楼”的绍兴,他们喝完惊叹东方也有那么醇的酒,这都是他们从前没喝过之故。
老店能生存下去,一定有它们的道理,西方的一些食材铺子,如果经过了非进去买些东西不可。像米兰的 “il salumaio”的香肠和橄榄油,巴黎的 “fanchon”面包和鹅肝酱,伦敦的“forthum& mason”果酱和红茶,布鲁塞尔 “godiva”的朱古力等等。鱼子酱还是伊朗的比俄国的好,因为从抓到一条鲟鱼,要在二十分钟之内打开肚子取出鱼子。上盐,太多了过咸,少了会坏,这种技术,也只剩下伊朗的几位老匠人会做。
但也不一定是最贵的食物最好吃,豆芽炒豆卜,还是很高的境界。意大利人也许说是一块薄饼。我在那波里也试过,上面什么材料也没有,只是一点西红柿酱和芝士,真是好吃得要命。有些东西,还是从最难吃中变为最好吃的,像日本的所谓什么中华料理的韭菜炒猪肝,当年认为是咽不下去的东西,当今回到东京,常去找来吃。
我喜欢吃,但嘴绝不刁。如果走多几步可以找到更好的,我当然肯花这些功夫。附近有家藐视客人胃口的快餐店,那么我宁愿这一顿不吃,也饿不死我。
你真会吃东西!友人说。不。我不懂得吃,我只会比较。有些餐厅老板逼我赞美他们的食物,我只能说:“我吃过更好的。”但是,我所谓的“更好”,真正的老饕看在眼里,笑我旁无人也。谢谢大家。
求精
地球上那么多国家,有那么多的食物,算也算不完。大致上,我们只可分为两大类:东方的和西方的,也等于是吃米饭的,和吃面包的。
“你喜欢哪一种?中菜或西餐?”这个问题,已不是问题,你在哪里出生,吃惯了什么,就喜欢什么,没得争拗,也不需要争拗。
就算中菜千变万化,三百六十五日,天天有不同的菜肴,而你是多么爱吃中菜的西方人,连续五顿之后,总想锯块牛扒,吃片面包。同样地,我们在法国旅行,尽管生蚝多么鲜美,黑松菌鹅肝酱那么珍贵,吃得几天之后总会想:“有一碗白饭多好!”
我们不能以自己的口味,来贬低别人的饮食文化,只要不是太过穷困的地方,都能找到美食。而怎么去发掘与享受这些异国的特色,才是作为一个国际人的基础。拼命找本国食物的人,不习惯任何其他味觉的人,都是一些可怜的人。他们不适合旅行,只能在自己的国土终老。
做人有能力改变生涯,但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我很庆幸长于东方,在科技或思想自由度上也许赶不上欧美,但是对于味觉,自感比西方人丰富得多。
当然我不会因为中国人吃尽熊掌或猴子脑感到骄傲,但在最基本上的饮食文化,东方的确比西方高出许多。举一个例子,我们所谓的三菜一汤,就没有吃个沙拉,切块牛扒那么单调。
法国也有十几道菜的大餐,但总是一样吃完再吃下一样,不像东方人把不同的菜肴摆在眼前,任选喜恶那么自由自在。圆桌的进食,也比在长桌上,只能和左右及对面人交谈来得融洽。
说到海鲜,我们祖先发明的清蒸,是最能保持原汁原味的烹调。西方人只懂得烧、煮和煎炸,很少看他们蒸出鱼虾蟹来。
至于肉类和蔬菜,生炒这个方法在近年来才被西方发现。 “stir-fried”这字眼从前没见过。我们的铁锅,广东人称之为“镬”,他们的字典中没有这个器具,后来才以洋音“wok”按上去的,根本还谈不到研究南方人的“镬气”,北方人的“火候”。炖,西方人说成“双煮”(double boiled),鲜为用之。所以他们的汤,除了 consume(喝光)之外,很少是清澈的。
拥有这些技巧之后,有时看西方的烹调节目,未免不同意他们的煮法,像煎一块鱼,还要用汤匙慢慢翻转,未上桌已经不热。又凡遇到海鲜,一定要挤大量的柠檬汁辟腥等等,更看不惯了。
但东方人自以为饮食文化悠久和高深,就不接触西方食材,眼光未免太过狭小。最普通的奶酪芝士,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这是多么大的一种损失!学会了吃芝士,你就会打开另一个味觉的世界,享之不尽。喜欢他们的鱼子酱、面包和红酒,又是另外的世界。
看不起西方饮食的人,是近视的。这也和他们不旅行有关,没吃过人家好的东西,怎知他们多么会享受?
据调查,香港的食肆之中,歇业最快的是西餐店,这与接触得少有极大的关系。以为他们只会锯扒,只会烟熏三文鱼,只会烤羊鞍,来来去去,都是做这些给客人吃,当然要执笠了。
中国人的毛病出在会学,而不求精。一代又一代的饮食文化流传了下来,但从没有什么大突破。自从文化大革命那段期间内,来了一个断层,后来又因广东菜的卖贵货而普及,本身的基础,已开始动摇。
模仿西餐时,又只得一个外形,没有神髓。远的不说,邻近越南煮的河粉,汤底是多么地重要!有一家人也卖河粉,问我意见,我试了觉得不行,建议他们向墨尔本的“勇记”学习,但怎么也听不进去。虽然这家人的收入还是不错,如果能学到“勇记”的一半,就能以河粉一味著名,更上一层楼了。
我对日本人的坏处多方抨击,但对他们在饮食上精益求精的精神倒是十分赞同。像一碗拉面,三四十年前只是酱油加味精的汤底,到现在百花齐放,影响到外国的行业,也是从中国的汤面开始研究出来的。
西方和东方的烹调,结合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错在两方面的基本功都打得不好,又不研究和采纳人家成功的经验,结果怎么搞,都是四不像,“fusion”(混搭)变成“ confusion”(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