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镰叶草绵延开去,铺展在大地上,人走上去,就像是踩在密密麻麻的倒刺上,就连皮糙肉厚的驮山虎也不停地低吼着,它的腿上已经被割出了许多细密的伤口。
这就是莽荒,连草木都充满了凶厉的地方。
在这里生存着的,都是这片大地上最可怕的荒兽,它们强大而恐怖,某些太古遗种,更是同天地而生,大如日月,一头就可以轻易覆灭一个部落。
驮山虎在外面也算是十分强横的蛮兽了,它身长十丈,体型如虎,长着坚韧的皮甲,没有爪子和獠牙,但却耐力极强,传说中甚至可以驮起一座大山。
但刚刚一踏足莽荒,驮山虎就显得极为焦躁,甚至有些畏惧。
那些强横凶厉的气息让它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身后还坐着十多个同样强横的人类,所以它只是默默地拉着身后巨大的铜车,祈祷自己能够赶快离开这里。
巨大的铜车上,烙印着一个巨大的古字图案,光芒流转,蕴含着某种神异的力量,一阵阵光芒喷吐出来,震慑莽荒外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恶兽。
在那铜车内部,更是有一股股让人窒息的气息翻滚着,每一道都像是一头莽荒巨兽。
不过这些气息被铜车上的古字掩盖了,除非靠近铜车,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相比之下,跟在铜车后面那一百多个人类就不值一提了,每一个都是弱小得可怜,就像是匍匐在巨兽脚下的蝼蚁一样。
他们安静地走在铜车后面,莽荒之中的气息对他们而言,就是死亡的味道,每一个人都显得有些情绪低落,如丧考妣一样。
“哈哈,没想到我也能参加这次的行动,回去之后可有得吹了。” 人群中,却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笑得没心没肺,似乎把这当成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他旁边的人都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充满了嘲讽和怜悯,蠢人也有蠢人的好处啊。
“喂,你们有谁见过犼?咱们这一次,可是要去猎杀一头犼啊,听说这种太古遗种,哪怕是一滴真血,也能让普通人蜕变成武士,甚至武师强者。”
少年兴致勃勃地说着,周围的人却是提不起兴致,没有人搭话,每个人的目光中都黯淡晦暗。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愿这辈子也不要知道犼长什么样子。
他们大多只是部落中最弱小的存在,血脉平庸,实力低微,被当成浪费食物的累赘,这一次被瑶城召集起来,却是要去击杀一头快要老死的犼。
犼,是什么?
那是血脉纯正的太古遗种啊,一口气就能屠灭一个大部落,摧毁一座城池,就算是瑶城那种大城,也抵挡不住一头成年的犼。
现在这头犼就算是快要老死了,但余威犹在,他们这些蝼蚁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就算是拿刀去砍人家的尸体,也不会留下一个痕迹。
我们只是诱饵,用来吸引其他荒兽注意力,真正要去猎杀犼的,是铜车上的瑶城强者。
我们的命运,只有死啊。
这是连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可怜这个白痴,竟然还把这当成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一样。
“哎呀,要是不小心被我抢到了犼的独角,那可真是发财了。掌握了里面的道纹,回去之后,老子就去跟百花部落的酋长说,我要娶她最漂亮的女儿!”
少年越说越起劲,竟然开始幻想起美好的未来。周围的人被他的话引得一阵轻笑,似乎被他的乐观所感染,气氛也没有之前那样沉重了。
“喂,小家伙,我记得你是瑶族的人吧?怎么你没有跟那些高手一起坐在铜车上?”有人故意揶揄道。
少年脸上闪过一抹不忿,哼哼道:“这些家伙,一个个眼睛都长在脑门上,看不起人。血脉不好又怎么样,等老子杀了犼,到时候有他们好看的。”
众人又是一阵轻笑起来,年轻真是好啊,心怀梦想,无所畏惧。
不过,血脉这种东西,却是天生的,它限定了一个人的成就,决定了一生的地位。
比如一个拥有了荒兽血脉的人,三五岁的时候就能有千斤之力,这一点,如何又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
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血脉平庸的人,对此他们深有感触。
“说的不错。血脉只代表天资稍好一些罢了,但不应该用来衡量一个人的最终成就。殊不知,多少天纵奇才之辈最终泯然于众,而平庸之人却凭借毅力和机缘,最终震撼莽荒天地。”
走在少年身边的一个黑脸大汉忽然开口道,一路上,他都很沉默,不苟言笑,也没有像是其他人一样情绪低落。
或者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来,就像是一块石头。
少年听到他搭话,眼神之中闪过一抹异色,笑道:“这位大哥说得不错,不过,我却不是这么想的。谁规定拥有各种荒兽血脉的就是天才?谁规定拥有各种自然元力的血脉就是上乘?”
“这······”
黑脸大汉眼中流露出诧异来,还以为是对方年纪太小,所以不明白血脉代表的含义,于是摇头道:“你以为血脉是什么?各种荒兽血脉,血液之中天生带有各种类似荒兽的道纹,从小就拥有各种特异能力,强横无比,如何不算天才?而那些拥有诸如风火雷电等自然元力的血脉,却是天生的灵体,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如何不是上乘?”
周围的人闻言都是长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却也是他们最不愿正视的,嘴上偶尔也会对血脉之说嗤之以鼻,但内心中,还是认同的。
血脉平庸,资质不如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要生存下去,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和艰辛。
可惜这一次,部落抛弃了他们,连他们最后努力的机会也剥夺了。
少年的话,也许是无奈地自我安慰吧。
“不,不是这样的。”少年忽然认真地说,“这世间,荒兽横行,百族林立,我们人类只是很弱小的一个族群。但是古老图腾上的记载,太古时候,那些强大的太古荒兽,最终却是要抛弃自己的真身,修炼成人形。而那些与自然同存的灵,最终却也要借助外物凝聚成人的身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少年的目光炯炯,那黑色眼眸之中,好似深埋了无穷智慧。
那一瞬间,黑脸大汉和他目光相交,忽然心中一震,若有所悟,这个少年,绝对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他的心中,有大智慧。
这家伙,真的只有十四五岁吗?怎么就像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一样?
少年看到了他的震惊,心中忍不住一阵暗爽:被老子镇住了吧?老子可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啊,在你们这个蒙昧的时代,那就是先知一样的存在。
不过他这句话也不是随口说来吓唬人的,这个黑脸汉子的血脉平庸,但却已经有了鹰级强者的实力,他的心性之坚,远超常人,这才是成为一个强者的必备品质。
所以,少年才有意提点他一下,顺便也交好对方,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救自己的命呢。
“不管是太古荒兽,还是自然灵体,最终,却都要幻化成人形,因为我们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最能感悟到天道的存在。所以,他们认为平庸的血脉,谁知道这不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呢?普通人的血脉修炼起来虽然艰难,缓慢,但我们却有超越其他物种的智慧,更能顺应天道,那么何必要舍本逐末,为了眼前的强大,而去沾染兽性呢?”
少年脸上流露出一丝嘲讽来:“现在所谓的天才血脉,修炼到真正高深的境界时,却沾染了诸多兽性,那时候,还算是人吗?”
他的话,似是而非,其他人听来,只是一个平庸者不忿的抱怨,听在黑脸大汉的耳中,却如一道惊雷,醍醐灌顶!
少年看到对方眼中露出了迷惘之色,心中暗暗赞叹,我一个未来人,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轻而易举,这个家伙竟然真的能够领悟,如果他能够跳出自己思想上的禁锢,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众人追随着铜车一路深入莽荒之中,原野尽头,高山大壑,险峻无比,参天巨树如同太古巨人一样耸立,在这片原始的土地上,人之渺小,有如尘埃。
呼啦一声,天空忽然一黯,竟是一只黑色的巨鸟凌空飞过,双翅膀一展,竟然遮天蔽日。
深入莽荒丛林,周围的荒兽也变得越加强横,那古铜车上的古字越来越黯淡了,竟然是压制不住各种狂莽的气息。
终于,拉车的驮山虎忽然癫狂大吼一声,竟然在这气息之下直接暴毙,铜车上走出来了十多位瑶城的高手,强大的气息鼓荡出来,横扫四方,顿时惊走了不少潜伏着的恶兽。
“犼的气息就在前方了,我能够感觉到它的不甘和绝望,周围正有无数强大的太古蛮兽在赶来,咱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夺下犼的真血和道纹。”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沉稳下令,体内气息深如瀚海,气劲翻滚,腰间悬着一只三尺长的白玉虎牙。身后一头猛虎虚影若影若现,凶猛,霸道,上面绘着两个类似于铜车上古字一样的古怪图案,小一些,简单一些,但却凝实无比。
这是一个虎级强者。
在莽荒之中,人们用一些常见的凶残猛兽来作为衡量实力的标准,比如力大无穷的黑角牛,独立徒手击毙它,获得其中精血,变得力大无穷,就可以获得牛级强者的称谓。
在这之上再有鹰级、蟒级、虎级、熊级等等。
这人身上佩戴的虎牙,正是代表他猎杀了一头荒古翼虎,获得了翼虎真血,懂得搏杀精髓的虎级强者。
而在这人身后,足足十七个高手均是腰佩虎牙,十七位虎级强者,这股力量不可谓不强横,甚至足够灭杀许多小一点的部落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得出,瑶族究竟有多么强大,这可是一个建立了城邦的超级部落啊。
但是,这样的力量,对付一头犼,就算是年老将死的犼,真的就足够吗?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来送死的炮灰吧?”那个黑脸大汉忽然回过神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化,但眼神之中,多了一股不可动摇的坚定。这种坚定的信念,最终会演变成他的武道信念,让他可以走得更远。
黑脸大汉心中很明白,这个看上去有些愣头愣脑的少年,却是在无形中,给予了他一份巨大的财富。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逃过这次的劫数。
“我叫莫哭。”黑脸大汉表现出了足够的友好,虽然脸上依旧没有啥表情。
“呃,这个名字,还真是贴切啊,我叫秦尘。”
少年的嘴角微微一勾,望着前方十多个虎级强者,轻声叹息道,“不单单是我们,连他们,恐怕也活不下来几个。不过我们身后这些人,却是基本上要死绝了。一个人,如果连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信念和希望,就算有生机,也会抓不住的。”
黑脸大汉陡然面色一肃:“你刚才是想激发出他们的求生欲望?”
秦尘一路上都是一种乐观到白痴的状态,无形之中,感染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明知道此行大家是被抛弃的,来送死的,但他却没有放弃,一个劲的强调如果成功,活下去之后该有多么美好云云。
他想要把人们的想法,从潜意识里改变,这不是一次被抛弃的送死行动,而是一次富贵与危机并存的冒险。
很多人可能会死,但我们不能放弃,一旦有机会活下去,就是天大机缘!
“呵呵,我没那么伟大,也就略尽绵力,或者说,是给我自己打气吧。你看我,现在可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啊,能不怕么?”
少年自嘲似地笑了笑,随即长叹了一声:“这些人,能活下去多少,就看自己的命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