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东郡韦城县有一个李家庄,庄上有一个李员外,这李员外名唤李仁,字厚德,早些年间在北齐为官,后来因为北周宇文氏灭齐,一统北方,然而好景不长,北周外戚杨坚代周称帝,遂天下归隋。朝代更替,城头变幻,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李仁感世道不宁,官场黑暗,于是挂印回乡,其年四十有五矣。
李仁名如其人,确实当得起一个“仁”字,因为官多年,家产殷富。回乡后和睦相邻,敬老爱幼,甭管是本庄的,还是外乡的,只要有难处找上门,无不倾力相助。故附近乡邻提起李仁,无不发自内心赞一声“大善人”,按说李大善人隐于乡野,终日且看云卷云舒,但观花开花落,与田园为伴,又无案牍之劳形,应该是颇为自乐,然而哪有事事如意者?李仁近天命之年却膝下无子,常常颇感人生之无奈,可以想见晚景之凄凉。
这一日,李仁之妻张氏照例到寺庙求佛赐子,过午而回。归途中要过一石桥,方待过桥,只见到桥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只见这人宽袍大袖,身上着的原是一件道袍,道袍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头枕拂尘,原是一个邋遢道人。身侧婢女正要上前驱赶,张氏乃止,道:“不知何方道长沦落至此,许是因为腹中饥饿。”于是从小婢手中布袋拿出数张面饼,上前要给那个道人。那道人见有人至,翻身坐起,却不接面饼,只把眼睛上下打量张氏。
此时正值隋初,礼教男女之防还远未到后世明清之时,故张氏见那道人只盯着她看,虽然不悦,却也未恼,正待问话,那道人却一跃而起,吓得张氏以手抚胸,倒退数步,小婢忙上前搀扶,吒道:“无礼。”只见那道人单掌竖在胸前,作礼道:“夫人,贫道稽首了。”
张氏暗止柳眉倒竖,正待上前理论的小婢,还了一礼,道:“老身有礼了,敢问道长仙乡何处?我见道长满面风尘,定是若有甚不方便之处。可否到鄙庄盘桓几日?”
那道人却答非所问,道:“夫人可否为子嗣而忧?”不待张氏答话,又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观夫人乃有后福之人,且安心在家静养,好事但在眼前!”话音刚落,不管犹在云中雾里的张氏,飘然而去。
张氏归家告其夫,两人将信将疑。果然,不出三月,张氏乃有孕。眼看年终将至,老蚌生珠,张氏产有一子。老来得子,李仁大喜过望,乃取名为“绍”,绍乃继承之意,其中殷殷期望,不言而喻。又把乳名唤作大郎。许是这李大善人一生与人为善,上天有所补报。这李大郎半岁能言,出口成诵,读书识字好似生而知之,有过目不忘之能。乡人皆异之,李仁也觉老怀大慰,老来得子,本就宠爱非常,又兼此子聪慧有异常人,更是捧之怕摔,含之畏化。
李仁曾为官颇久,家中藏书颇丰,本人也颇有学识,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乃亲自为师教导大郎,到了大郎七,八岁,竟觉得教无可教,李大郎天生聪颖异常,把李仁腹中那点学识都掏空了。书中暗表,这李绍原为后世之人,死后一缕灵识未灭乃托生在这一千多年前的隋朝,所以乃异于常人,自小不哭不闹,也不与同龄人一块玩耍。这也正曾是李仁担心的问题:这孩子太安静了,安静到简直不像个小孩子。然而一俊遮百丑,大郎除了安静之外,其余无可指摘处,聊慰其怀也。这日就在内堂问其子道:“我儿聪颖,乃翁难为师矣,然而学无止境,大郎有何打算?”
其时大郎立于窗前,道:“父亲,儿愿学武。”李仁一怔,道:“这却为何。”大郎道:“孩儿学武,一为强身健体,二愿保境安民,此为小者。”
李仁哈哈一笑,道:“此乃谓小者,何谓大乎?”大郎道:“不可说不可说。”李仁再问,大郎道:“愿借昔魏武谓龙之变化而答之——夫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夫英雄者,胸怀韬略以待时耶,安有限量乎?”
李仁大惊,又壮其志,乃从之。转身从榻上枕中掏出一物,道:“此残卷是一本枪谱,系昔年一异人所赠,儿试习之,或有所得!”又聘请武师,旦夕切磋,以图精进。许是李绍两世为人,其气力也教之常人为大。家中又实为殷富,加些药物打熬身体,不过数载,长成昂藏大汉,又舞枪弄棒,颇为娴熟,数十条壮汉,近不得身。又秉承其父之意,为人慷慨好施,仗义疏财,济危扶困,结交好汉。正所谓结朋无论远近,交友不论贤愚,遂无人不识韦城大郎之名。
又俗语有云:*******,英雄多自草莽。但凡习武之人,来往之人免不了各色三教九流。有同乡翟让,手下颇有些气力,善使一条铁枪,有万夫不当之勇。这翟让因闻李大善人专欲请武艺高强之人,以抵励其子,势穷来投。李绍恩待之,每与其谈文论武,说些天下大势,绍每有高论,翟让辄自叹服,不以其年幼而轻之。绍又闻翟让之志,因李仁与官府之人来往交情,李绍乃央其父,使些银钱在县上为其谋得法曹一职,由是交情日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