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候捧着银铃,许久才放下,怅然道:“云隐族人抛弃了商朝皇族,选择了姬氏。作为商朝皇族,多年里我一直念念不忘着复仇,云隐族人和姬氏都是我的敌人。刚好在这个时候,昆仑山主叛出了云隐族,找到了我,我们便暗地运作,各种配合让山主的预言一次次灵验,被姬氏奉为神灵。然后,我们编造了云隐倾覆皇图的预言,姬氏信以为真,和云隐反目成仇,开始一代代追杀。
姬氏这一代的王后姒姜,和阿苏是相识。阿苏失踪后,只有她知道阿苏的下落。我曾与她达成协议,确保她儿子姬满的安全,她便告诉我阿苏的行踪。但是这女人十分有心机,多年来一直吊着我,害我四处搜寻毫无头绪。”
他口中的阿苏,难道就是那个冰崖中的女子?等等,他说与昆仑山主一起编造了预言,可那个预言已经流传了两百多年了。
众人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十一夜心中涌出一个大胆的假设,突然道:“涿候,其实很多年前你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纣王子受。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
众人皆惊。
涿候干笑两声:“十一夜冰雪聪明,居然能猜到。没错,孤就是子受。”
海风乍起,吹起他的衣袍,虽然身材干瘦,却掩饰不住隐隐溢出的王者之气。
西周大陆的人,如何能活两百多岁?众人心中又疑虑丛生。
风羽奶奶猛然一拍手,颤巍巍地道:“原来如此!步虚有种灵药,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此药极度珍贵,也是族里的圣物,连族人都不曾见识。想来是那个阿苏偷来了族里的灵药,给他服下了,这才活了这么多岁。”
涿候听见阿苏两个字,神色变了:“如果她是偷了灵药给我服下的,那她会受罚吗?”
风羽奶奶冷笑道:“偷盗族里的灵药,那是死罪。依照虚主的性子,必定是让她死都没法解脱。”
涿候脸色煞白,转向十一夜,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眼神带着希冀,语气微微颤抖:“她在哪儿?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还活着吗?”
十一夜字斟句酌地道:“沿着鱼群溯流产卵的路线,在西南边有个孤岛。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在一个冰封的崖壁里。这个银铃,便是她让我带走的。我能感受到。”
一阵海风刮过,涿候的身子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都能摔倒。与此同时,众人惊呼一声,只见他齐腰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一寸寸变白,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生命的气息,油尽灯枯,形容枯槁。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银铃,喃喃地道:“阿苏,你说过要等我的,你一定在等我。但是,你为什么会在冰封的崖壁里?你在崖壁里也能活下去的,对吗?”
他突然披头散发地冲到十一夜面前,怒道:“她一定还活着,你在骗我!阿苏怎么会死!”
涿候挥舞着拳头,满头白发飘扬,已经有些疯癫了。
“她已经死了。”十一夜简短地道。
“不,她没有死!我要去找她!”涿候激动地四处转圈,手中的银铃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一惊,赶紧颤巍巍地蹲下去,小心地捡起来,护在手里:“阿苏,摔疼你了吗,别怕。不要怕冷,我过来陪你。”
涿候不顾一切地推开众人,将甲板上的小船放下水,自己手忙脚乱地划着小船,向遥远的海域而去。
这一次,众人没有阻拦他。对一个在仇恨中活了两百多年,亲人、朋友早已离去,被世人唾骂至今的曾经的王而言,内心唯一的一点温暖的消失,是对他的灵魂最严苛的惩罚了。涿候,确实似乎已经是疯了。那艘孤零零的小船,渐渐消失在了东北方向,他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他的阿苏了。
这时候,海面突然剧烈震荡起来,雾气更浓了。在陡然尖利的笛声中,海面逐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翻腾咆哮着奔流向无敌的黑洞,两艘船摇摇欲坠,飘摇在漩涡边缘。
众人心中惶惶,风羽奶奶更是脸色惨白,喃喃道:“我怎么才想到,这是蜃,之前的雾气就是它吐出来的。昆仑山主召唤来了蜃,想要把我们全部吞掉。”
师父,难道对自己的族人怨恨如此之深?十一夜拿起笛子,横在唇边,用心吹起了《云海谣》。
同样的曲子,两种笛声,如同金戈铁马交战,曲调激越,直贯穿人耳膜。众人捂住了耳朵,只听得两道笛声仿佛在激烈缠斗,彼一时此一时,互占上风。
那海底的漩涡也忽大忽小,似乎也受制于笛声,不知该听谁指挥。
眼见二人不分伯仲,众人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公子沐眼睛一亮:“吹笛御兽最怕心力不专,心魔,昆仑山主有心魔!”
他急忙唤来了霍丹青,耳语了几句,然后命人找来了一副极宽极长的空白画卷。
霍丹青发挥平生所学,半盏茶功夫便画出了栩栩如生的一幅图,公子沐命人将那图悬挂在了船桅杆上。
那幅图画的是昆吾崖边,一个女子衣衫褴褛地被铁链绑着,神情极其痛楚,一群乌鸦落在她身上,狠命啄食着,女子身上血肉模糊,肚肠流了一地。不得不说,霍丹青寥寥几笔,却勾画出令人窒息的场景。
瞥见这幅图的昆仑山主,果然气息一窒,笛声断不成章,便被十一夜的压了下去。
昆仑山主凝视着那张图,嘴角沁出一丝鲜血。他缓缓放下笛子,笑道:“十一,你出师了。”
十一夜也放下笛子,哽咽道:“师父,你为何要这样?”
昆仑山主淡然道:“等你明白失去一个人的滋味,和所有人的理解和支持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望着底下越来越近的汹涌漩涡,昆仑山主露出释然的笑容:“我也活得够久了,紫卿,我可以和你见面了。”
漩涡咆哮着吞没了昆仑山主,他青色斗篷的身影在巨大的漩涡中转瞬即逝。漩涡渐渐合拢关闭,最后归于平静,海面上的浓雾也消失了。
迷航了一个多月的船队,终于走出了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