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这身衣服便暗叫不好,连忙推了推半夏,将紫珠也塞进他怀里,便朝内屋门外送,“半夏你帮我顶一阵,我换个衣服才能出去……一定!一定要帮我顶住!”
“……哦,哦!”
说那易大娘前脚刚进了正厅里,内屋门里就闪出了抱着紫珠的半夏,见了易大娘忙问好。
易大娘将紫珠接过抱在怀里哄着,“珠儿不哭,哟,快给大娘看看,这是怎的?谁惹着咱们珠儿了?”
紫珠用袖口揉揉红肿的眼睛,呜呜地撒了半天娇,这才好起来不再哭了。
“哎呀,紫珠真乖。”易大娘用帕子沾了沾她脸上的泪痕,这才低头看看半夏,“怎么今日又只有你们两个在家吗?”
半夏刚刚还有些紧张地看看内屋的门,听到问话赶忙回过头来,“呃……不,那个……是。”
“到底是不是?”易大娘嘀咕道,“你这小子怎么了,好端端地犯什么傻病,家里到底是不是就你们两个,直接说……”她说到这儿,板起脸看着他,“半夏你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易大娘?”
“没有的话。”他赶忙摆摆手。
“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了?”她听了越发觉得这小家伙心里有鬼,“你如实答,佩兰去哪儿了?”
“兰姐姐进山采蘑菇摘野菜去了!”
“那辛夷呢?”
他僵硬地吞了一下口水,怯怯地抬头看了看她,最后支吾了半天,“那个……长姐跟兰姐姐一同去了。”
易大娘显然更不信了,发觉紫珠也总跟着半夏朝内屋门的方向瞄,这才感觉有些不对。“珠儿,你跟易大娘说说,你长姐呢?”
紫珠衔着手指,看看易大娘,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那扇木门,“长姐带了好多肉包子回来!”
这可穿了帮,“半夏,你不是说你长姐跟佩兰一同进山了吗?难不成山里还能捡到肉包子?”
“那……没有……那个,长姐一开始去林子里了,然后……然后好像又折去城中,买了些肉包子回来……嗯,就是这样!”他见可以自圆其说,便越发有底气起来。
“哦,那你长姐现在在家?”
“长姐在……在……在午睡!”半夏这孩子也实在,一心想着怎么帮辛夷拖延时间,一听易大娘将话茬转向辛夷,忙不迭地开口解释。
“午睡?”易大娘此时也不解,“把你们两个丢出来……她一个人反而去午睡了?刚刚珠儿哭得那么厉害,她这个做大姐的也不知哄一哄?真是不像话。”
这时紫珠却拽了拽易大娘的衣服,“不是……姐姐刚刚也哄珠儿了……”
易大娘实在是有点混乱,“那珠儿你同大娘说说,你长姐现在在不在家?”
“在。”
“那……她在哪?在里面?”她指指内屋。
“嗯。”
她听到这里越发犯了嘀咕,“好端端的,大白天她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大娘又旋即追问:“珠儿,她为何要将你们赶出来?”
紫珠还未说话,里屋门吱呀一开,辛夷打里面探出个脑袋来,“易大娘,您误会了,我哪有把他们两个赶出来,这不就是看您来了,先叫他们出来接待一下吗?”
大娘几次见辛夷,觉得她的口语总是十分诡异,就连神情动作也与之前大不相同。虽然说上次磕破了脑袋得了失忆症才变成这样,但辛夷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还是让她十分不放心。“辛夷,你总在门缝里说话算怎么回事,越发没规矩。”大娘皱了皱眉,“还不快出来。”
若说这易大娘吧,对辛夷好,那是真好,跟待亲闺女一样一样的。可若说要冲着辛夷发脾气,那也是跟训亲闺女一样一样的。辛夷的脑袋夹在门缝里,嘿嘿地笑着,手里还忙活着穿衣服,这衣冠不整的哪敢出去。半夏这傻孩子拖的时间也忒短,亏得她手快,刚将换下的男装藏好,还没等把裙子上那些条条带带系上,那边易大娘已经要进屋拿人了。开门?就这德行还开门?这若是开了门被易大娘当场捉个现行,不知道实情的还不得以为她在家里偷人了?“易大娘您怎么来啦,今日怎么这么有闲?”她说着,忙指挥着半夏,“哎,半夏,你倒是给大娘倒点水呀,天儿这么热,大娘抱着紫珠哄了半天多辛苦,快,帮着忙活忙活。”
半夏倒也聪明,瞬间了悟,看来他大姐换衣裳的时间不大够,赶忙倒了杯水站到大娘面前,“大娘您喝水。”易大娘低头看看半夏,又瞟瞟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辛夷,更觉得这丫头有鬼。于是绕过半夏又要朝前走,殊不知半夏这次也学机灵了不少,三步并作两步又绕到易大娘面前,端起茶杯来,“大娘您喝水。”
她无奈,“大娘不渴。”说着,又要绕开半夏朝内屋的方向走。
正当这一计眼见不成,易大娘越发逼近的时候,半夏也终于豁出去放了大招。却看他撇撇嘴角,吸了吸鼻子,竟也突然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不住地说:“大娘不喜欢半夏……呜呜……大娘就喜欢长姐和珠儿,不喜欢半夏……呜……”
卓半夏今年也刚七岁,平常乖巧有加,在甘松被送去当学徒之后,他也是一直以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自居。这一声声哭号,辛夷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弟弟。看来半夏小朋友真是下了血本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起来了……”易大娘此时也甚是头大,看看门缝里的辛夷,又瞧瞧面前痛哭不已的半夏,无奈只得先蹲下身子,又是摸摸又是拍拍哄哄的,而这时半夏的功力越发见长,真是越哄越哭,而且哭声还一声比一声响亮,吵得大娘头直痛。
那边的辛夷赶在这个工夫,手上动作半点都没耽误,将各个带子都系得差不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不知哪根带子系错了位置,如今将自己捆着,看起来诡异得很。
完了完了,这还得重新穿!这衣服怎么这么麻烦!
她暗叫不好,这么出门反而被抓包看出匆忙,而这时半夏的哭声已经渐渐停歇,正在易大娘再度朝她的方向望来的时候,却听门口又有一串脚步声——
“有客人?哎?大娘您来啦。”那声音温温柔柔的,软得贴心。
“兰姐姐!”紫珠一见来人便叫,“松哥哥也回来了!”
“来,珠儿给哥哥抱抱。”甘松说着,弯身将紫珠提了起来,不免调笑道:“嘿,你这小丫头,在家都吃什么好东西了?竟比先前重了这么多。”
佩兰看了他们一眼,只是笑笑,见了易大娘赶忙行了礼,“大娘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她上前几步这才看见挂着泪滴的半夏,不免又惊讶道:“这半夏又是怎么了?”
“天知道哩。”易大娘一脸无奈,“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的,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见了佩兰回来,她也客套地寒暄了句,“听半夏说你去山里摘蘑菇去了?”
她点点头,“昨晚上下雨,我今日就想去看看。结果还没找到多少蘑菇反而碰见了甘松,帮他料理完皮木匠那的活儿,这就一并回来了。”
“啧,也真辛苦你。”易大娘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姐姐身子不大好,先前又撞破了额头,带着伤也不好多劳累,这家里也多亏你了。”
佩兰听得这话反而噎了噎,僵着嘴角好一阵,最后方才扯出抹笑容来,“那是自然,大娘您放心吧。”
亏得是佩兰和甘松那小子回来了,要不然自己这衣服穿不好直接就得被抓个现行。此时辛夷已经打点妥帖,还顺手将头发梳弄一番,抬手就要推门而出,却听到甘松冷哼道:“大娘,您这话我可不爱听。”
“甘松,怎么跟大娘说话的?”
佩兰回头训他,他反而越发长了脾气,“兰姐姐,就是因为你性子好,所以他们才都欺负你。”说着,他看向易大娘道:“我们家自来就不富裕,长姐还像个富贵大小姐似的养在家里,家里家外的不都一直是兰姐姐打点的?大娘也好,娘亲也罢,不知为何都宠她得很,也不知长姐究竟哪里得了你们的欢心。反倒是兰姐姐处处吃力不讨好,天天做活还要被挨个埋怨。我虽然不常在家,可我知道遇事公正的理儿,要想家里别这么穷,倒是先让长姐拿出点样子才行。”
……且不说甘松究竟对卓辛夷这个大姐有怎样的怨气,其实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躲在内屋的吧。
辛夷深深地呼了口气,虽觉得直接折了甘松的面子不大好,毕竟也在里面磨蹭了这么长时间,该来的总躲不过,反而是人多一点更好打马虎眼。
“甘松,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我持家着实不如佩兰。”她一推门便走了出来,甘松面上的神色瞬间一僵,脸上越发难看起来。
“长姐……你……你别听甘松胡说。”佩兰更别提多尴尬,退后了半步低着头,似乎怕易大娘再替辛夷撑腰。
而甘松见佩兰唯唯诺诺的样子,又想开口说些什么,辛夷却笑而不语,果断地将一个肉包子塞进了他嘴里。
说实在的,辛夷并不讨厌甘松这个大弟弟,只不过她到这拢共不到半个月,与甘松见面才两三次,确实有些生疏。再加上与甘松见了也不过打个照面,连住宿都是在他师父皮木匠那儿,所以就目前来看,辛夷对待卓甘松这个正太,不过就是看着略眼熟,知道他是自己的弟弟罢了。
虽然自己与他不熟,但甘松与辛夷倒是嫌隙很深的样子。瞧见甘松的眼神,她可是什么都明白了。虽然不大清楚卓甘松究竟是自以为是,还是先前自己这身子的主人常给他脾气受,致使这姐弟俩闹得就好像冤家似的。
辛夷将肉包子一把塞进甘松的嘴里,十足将一圈的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卓甘松自己,也不知道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想咬又不敢咬,赶紧用双手拿出来,看了看,这才发现刚刚堵住自己嘴的是一个香喷喷的大肉包子,狐疑地看看辛夷,又看看易大娘和佩兰,似乎也是饿了,感觉没什么要紧,就三口两口地将包子吞入腹中。
正在甘松吃的时候,辛夷这才腾出空来跟易大娘好好地打个招呼:“大娘,我今天买了许多肉包子回来,您看正好今天甘松也回来了,不如晚上一起吃个饭吧。”辛夷虽然肉痛,但是想想自己有六斤肉包子呢,这些人怎么也够吃了,便干脆大方了起来。
易大娘被这么一问,反而有些挂不住面儿,可能是觉得来卓家蹭饭不大好意思,也有可能是不爱吃肉包子,“这……甘松也不常回来,你们姐弟几个好好团聚,大娘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
“这怎么好……”她说着,四顾弟弟妹妹一眼,“我说你们几个,大娘来了这么半天,怎么也不请大娘坐下喝点水呢。来,半夏、珠儿,你们招呼着易大娘,我跟佩兰去点火把包子热热,甘松是长男,去拿个盘子拣几个包子给爹娘上炷香供上尝尝鲜。”吩咐完了,她这才拉了一边的佩兰,“走,咱们先进屋拿包子去。”
不料辛夷的手刚刚碰着她的手,佩兰却轻轻地嘶了一声,倒抽了口凉气。
辛夷忙将她的手拉起来看,却发现指头上竟隐隐约约地有各种细小伤口,长短深浅不一,不用问便知正是被林中的枝叶剐伤的。辛夷没追问,而是当着似乎一直对佩兰心有不满的易大娘开口道:“哎呀,这手上怎么这么多伤。成日里这么辛苦,怎的也不知道偷偷懒。”
“其实……这……这也不碍事……”
她看看易大娘好似没听见,似乎佩兰与她本就没有什么相干。便再没说什么,只拉她进了屋,与甘松一起将包子装拣完,辛夷这才提着包子,与佩兰一道去了厨房。
“姐姐,还是我来提吧?”佩兰似乎心中惴惴,忙开口道。
“你手上有伤,怎么好让你提。”辛夷说着,已到了厨房,“嗯……蒸包子,糟糕……”她看看这烧柴火的炉子,才发现生火做饭根本就不是轻轻一按就能解决的事。
佩兰见了,叫她将包子放去炉台边的空处,“姐姐先前是从不下厨房的,还是我来点火烧水吧。”见辛夷面有为难,故而卷起袖子,麻利地将火烧旺,坐上锅子,舀水进去煮着。
“那我……我帮你把包子装进笼屉!”她虽然是这样说着,也着实动手去做,可就算她以前有时也会下厨,可这煮方便面和煎炒烹炸毕竟还有着本质区别,动作永远不及佩兰的利落。辛夷做了一会儿便自然地停了下,略有尴尬地说:“果然家务方面还是你比较擅长。”
佩兰自个儿将笼屉摆在了蒸锅上头,笑着回答:“不过是熟能生巧,长姐你之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今日说要下厨,不光是我们吓了一跳,你没瞧,连易大娘都给惊着了呢。”
“这么说……先前我是什么家务都不做?”
“长姐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巧手更能做得来刺绣这样的精细活儿,我们哪里比得了姐姐呢。”
辛夷听着听着就觉得十分不对劲了,家里穷成这样还能十指不沾阳春水,想必那是先前卓父还在的时候,家里收入不少,吃饭的嘴却不多,所以大姐辛夷才养得这般的小家碧玉。只不过今夕不同往日,这样的形容对于这个破落的家来说,显得越发格格不入。
辛夷看佩兰那边已经基本忙得差不多,突然想到佩兰手上的伤,就自己寻了个碗,倒了些花椒和盐粒进去,冲了水,跟过去说:“佩兰,让我看看你的手怎样了?我今日遇见个大夫,说是花椒盐水可以给伤口消毒,算是学了一招。来,我给你洗洗。”
她显然有些不放心,可最终还是将手伸了出来,“长姐,其实不用这般麻烦,我用清水洗洗就罢了,过一宿,明日就好。”
“嘿嘿,不光要消毒呢。你看这儿。”她一伸胳膊,袖口里面透出了涂了一层白色粉末的伤口,粉末似乎涂得有些厚,直到现在还有簌簌掉落的痕迹,“今天碰见的那个大夫真是厚道得很,还给我用了药,咱们家的药材早就用光了吧,这正好给你也涂涂。”
“……长姐,你这伤又是哪来的?”她眉头皱了皱,“似是比我这严重得多了。”
“不过是不小心摔伤了。”辛夷说着,先扯着她的手,“我这伤估摸着怎样都得三两天才能愈合,你这伤估计能好得快些,如果这药好用,明日我再坑他点药来。”
佩兰愣了愣,“……长姐您说……怎么他点药?”
“啊,没什么,没什么。”大抵这个“坑”字实在是不太雅观,她连忙改口,“我是说,再朝他要些,要。”
面对辛夷的热情,她推托不开,这才允了。佩兰用花椒盐水洗了手,辛夷又蘸着自己伤口上的药粉给她涂了些。这时肉包子也热好了,佩兰的手上了药不好再干活,就只能由辛夷笨手笨脚地将包子装盘。好在半夏来摆桌子准备拿碗筷,发现这窘境才帮了大忙。
这一顿肉包子味道实在不错,又算是甘松许久没回来而吃的团圆饭。虽然甘松在皮木匠那儿当学徒,本来应该能吃上饭,可看起来也是经常挨饿吃不着什么好东西,故而剩下的包子几乎都给他包着带走了。毕竟不知道又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再回来一次,这个弟弟也确实辛苦多了。
送走了易大娘,将碗筷收拾完,夜已经深了。孩子们开始洗漱准备睡觉,弟弟妹妹都回了内屋,辛夷这才放心地将藏好的银锭子亮了出来。半夏和紫珠下午时候就见过,都要抢着玩,佩兰十分惊讶,看着那大块的银子,愣了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辛夷没把银子给半夏和紫珠玩,反而将它放进佩兰的手里,“我成日里都在外头,家里基本都靠你打点,所以将银子给你我也放心。”她说着,弯着眸子一笑,“你看我赚到了钱,你也再不必那么辛苦,摘蘑菇去把手都弄破了那可怎么好……反正我每日都能赚钱回来,明日你就去城里,买些蔬菜,也买些丝线来织布,这次咱们的布不卖了,就给咱们自己做身衣裳。”
“……这……”佩兰看看钱,终是收下了,最后顺从地点了点头。
“今日我也算是言而有信给你们买了肉包子吃,不过我想……”她顿了顿,眼神落在半夏身上,“甘松已经给送去皮木匠那儿当学徒了,半夏今年七岁,正是好时候,如果能再多赚些钱,半夏一定得去学堂。”
半夏听了有点发蒙,“学堂?是要去念书?”
“当然。”她一提到这,眼神熠熠,“姐姐告诉你一句话:知识改变命运。咱们可不能一直这么穷下去,你看易大娘家里为什么那么多地,还能有闲钱接济咱们,不都是因为人家北游大哥中了举能去当官嘛,咱们半夏这么聪明,我还真不信你考不上状元!”
“就是就是……哥哥有时候去学堂外面偷听,书背得比在里面学的二胖还好呢。”紫珠也跟着补上一句,“姐姐,学堂好像可好玩啦,珠儿也想去!”
虽然有心想学是好的……但这个学费还真是大问题。
“珠儿去学堂做什么,女娃娃学得太多,小心以后哪家都不要娶你回家。”半夏做着鬼脸,逗她说道。
“珠儿不管,珠儿想去……珠儿想去……呜呜……”孩子的小心思真是捉摸不透,一个不满意,紫珠又嘤嘤地哭了起来。最终还是佩兰抱着哄了半天,辛夷也跟着安慰说等到半夏的年纪再上学堂云云,这才好了。紫珠擦干眼泪钻进被窝里,好像没事人似的翻身就睡着了。
这丫头睡得倒是快,不过佩兰和辛夷窃窃私语合计了半天,琢磨着这兴许不过是这鬼灵精玩的小把戏,知晓自己是老幺,只要稍一哭闹,准什么事都成。
送两个孩子都去上学这听来不错,可是辛夷只觉前路茫茫,任重而道远啊。
似乎是前一晚与佩兰说了太久的话,睡得比平时稍晚了一会儿,第二天早上挣扎了许久才爬起床,穿好了衣裳贴起胡子,就着晨光熹微,怀里塞了个馒头便上路了。
今日大抵黄历上写着“不宜摆摊”,生意十分冷淡,快要入午的时候才开了张,然后又等了许久不见新客,便将刚买的斗笠朝脑袋上一扣,低头打起了瞌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辛夷总觉得有人在掀她斗笠,她挥手一打,却又什么都没打着。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脸上晒着热得很。
不知是谁那般无聊,闲来无事竟对她耍起了这些小把戏,像个小孩子似的。
兴许就是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熊孩子,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若不然这觉真是没法再睡了。
辛夷没有动,垂着眼看看,面前正是一道影子,瞧着影子轻微地动,她也准备好,在那影子伸手掀她的斗笠时,一把抓住那只欠揍的爪子。
“我说你可算醒了。”面前的青年笑得云淡风轻,今日他倒没有再穿青色的衣裳,反而换了深翠色的锦缎衣衫,显得越发英气挺拔,衬得那张脸是越发耐看了。
辛夷揉了揉眼,“怎么,雍公子已经等我许久了?”她打了个哈欠,心有不满地说:“雍公子若是着急,自然可以直接摇我醒来,何必这么麻烦,学着小孩子的把戏讨人烦?”
“先生是看我眼烦了?”雍鸣雁轻笑一声,“也对,玄铁没有找到,看到我这个债主自然是烦的。”
她的小心脏猛她一跳,“……在下……在下并不是想说这个。”她赶忙换上一脸谄媚,狗腿子似的对他点头哈腰,“公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公子大可直接摇醒在下,有什么要事您尽管吩咐……尽管吩咐。”
“罢了。”雍鸣雁末了大度地摆摆手,不大乐意和她继续计较,“我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冀州,此时过来不过是想催促你,就算我离开了,你也定要好好给我将玄铁找到。”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办事您放心!”她一听这要债鬼要走,自然喜形于色,可也免不得碍在面分上多寒暄几句:“公子为何要走?是要去哪?准备一去多久?”
雍鸣雁心说,我还真不放心。可他瞟了瞟辛夷,只是答:“我本就居无定所,已经在冀州城停留了太久,也该到离去之时。至于去哪又去多久……这我倒是无可奉告。”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不过你是算命先生,理应知晓我想去哪、该去多久、又何时回来才对。”
辛夷略有尴尬,忙回答了句:“那是自然。”
“所以……”雍鸣雁弯身拿起了竹桌上的签筒,“不如……你为我算一算这次出行如何?”
她看看面前的公子,站起身来,将他手中的签筒夺走,“公子,我看你这一签怕是不用算了。”
“哦,这又是何故?”
辛夷看看签筒中的算签,这才缓缓笑道:“这算签中,有上签,也有下签。所谓的求签算命,不过是想寻个心理安慰罢了。何事能做又不想做,何事不能做却又实在想做。当选择多而无法决断的时候,自然就来求助于这个。”她轻轻地晃了晃签筒,里头传出唰啦唰啦的轻响,“雍公子已经决定要离开,那想要算这一签,无外乎想听点顺心话罢了。若这一签寓意不大好,雍公子难不成就不走了吗?”
雍鸣雁一听她这话反而愣了一愣,随即又伸手夺她手中的签筒,仗着身高,一把便将签筒抢到手里。“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出城当真不吉,我还真听先生的,干脆还就不走了呢。”
“可别!万一耽误了雍公子的大事,那可怎么好?”
她赶忙推托,可这时雍鸣雁已经从签筒中抽出了一根,垂眸看了看,“第五十一签,怎么,不给解解?”
辛夷叹了口气,劈手夺过签筒和竹签,“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想叫我解签,那我解了便是。只不过……”她伸出手来,抬头看着他,“咱们一码归一码,公事私事总要分明。我虽然得给你寻回那玄铁,可我这解签也不是免费的,公子还是先给银子吧?”
见她没个好气,雍鸣雁兀自笑笑,伸手便掏银子。雍鸣雁住得起天字一号房,吃穿用度半分不差,显然出手也丝毫不小气。不过随手一掏便是个银锭子,鼻孔朝天似的将银子朝她的方向一丢,眼神瞥了瞥,意思大概就是:不用找了。
她手忙脚乱地将银子接住,然后淡然地塞进怀里,可也不依不饶地讥讽了句:“我本以为雍公子是医者,大概不会相信这种天命运道,可不想您竟也想听这些。”
“临行前总要寻个好彩头不是?”雍鸣雁说着,指了指解签书,“先生还是快给看看这一签怎样?”
“好好好,那我就给公子好好算一算。”她说着,翻开书,寻到了那第五十一签——上上。
这雍公子的人品果然是很好,至少相比贺公子可是强了好几个档位呢,随手一抓便是个上上签,这回好糊弄他了。
辛夷想到这里,才略松了口气,刚才她还想,若是下签可怎么好,这雍鸣雁岂不是真不走了?到时候这雍公子成日里这么强逼着她找什么玄铁的,非得把她逼疯了不可。
“解签语乃是——阵阵春风衬马蹄,归期决定卯辰时;已身却有灾和疾,幸得龙天保不危。”
辛夷说到这里,却无意间抖了抖眉,狐疑地看着雍鸣雁,“公子您抽这根签倒是有趣了,这‘灾和疾’的,却不说雍公子您现如今没什么灾病,本身您就是医者,难不成自己有疾病还瞧不出吗?”
“怎么,竟还有你解释不通的签文?”雍鸣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悠悠地道:“竟会说出这种话,恐怕是因为先生学艺不精吧?”
“哪里哪里,雍兄客套了,不过是您抽的签比较奇葩。”她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其实这倒也好解释,不过就是说就算公子路上会有什么危难,最终也会一路平安。公子,这是好彩头哦。”说着,拱了拱手,“此乃是上上签,寓意极佳,所以公子还是尽早上路吧。”
“这区区三言两语就算解释完了?我可真觉得我那银子花得冤枉。”他说着不免皱眉,摆出一副肉痛的模样,“你这先生也忒不厚道,好歹都给了你那么多的银钱,就不能稍微多说上几句吗?”
辛夷看了看签文,琢磨了一阵,摊手道:“实话也莫过如此了,前两句是问人归期的,跟你也没什么相干,顶天就是说能够如期到达目的地。之后便说是就算有什么灾祸也能有上天庇佑,这样还有什么不妥的?我看公子您也无须再问什么了,若是想明日一早就出发……”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才继续说道:“不如现在就早些回去收拾行装,一早就出城,趁着清晨天气凉爽,要不这正午的天儿可是不能赶路,怕是晒死人喽。”
雍鸣雁上上下下看了她两圈,末了哼笑一声,“看来先生真是撵着想让我快走了,不过也好,再在冀州待下去可不妙,准会越来越忙……”他说着,转身就朝客栈的方向走,“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时,先生可要早些将玄铁找着了,免得又得费尽心机地对付我这讨账的。”
“那是自然,公子您就宽心吧!”等到雍鸣雁的身影消失在客栈的门口,她也终于放心地长长舒了口气。虽说这雍鸣雁确实没有沐方锦那么招人烦地总找她碴儿,人家可是纯行动派,别看雍鸣雁不生气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挺漂亮的,若是真动了怒,被狠狠瞪上一眼想想还真挺后怕的。辛夷纵使答应了他要找玄铁,可东西丢了太久,偌大个城市,去找块石头,若能找到那才算奇了呢。她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一拖再拖,再赶个好时候攒够了钱,趁雍鸣雁不在冀州的时候搬个家,自己也不在这儿混了,看到时雍鸣雁还能追她到哪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雍鸣雁的银子也忒好赚,三言两语地随便解个签便赏了一锭银子,如果以后没有这种财大气粗的主顾来,她的生意真是难以为继。她拍拍胸口多出的银锭子,突然感觉这老主顾都是高富帅的世界真是太好了。
被雍鸣雁这么一搅和,她这午觉也是再也睡不着了。再加上怀里还揣着银子,也不好迷迷糊糊就睡,只能无聊地将解签书从前到后又翻了一遍,看看天也快暗下去了,也就收摊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了黑,她前脚还没进家门,却见佩兰从屋里急匆匆地朝外跑,姐妹俩正撞了个满怀。
“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往哪里去?”
“长姐,你可算回来了。”她急忙捉住辛夷的衣袖,“珠儿她不知怎的,这会儿突然发起高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