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硬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电话那头传来深重的叹息,刺刺的电流声穿透无垠的风。
好不容易积攒够力量释放出来的情意,被对方扭曲变成一只孤魂野鬼。
爱情没有好坏之分,只有真不真实。
“唐宋宁,我所能为你做的,就到这里结束。愿你从此以后的路都顺风顺水,坦坦荡荡。
“唐宋宁,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帮助嘉应,使他尽早彻底忘却这段不愉快的记忆!
“他会长成一个和你一样,漂亮而倜傥的男人。”
顾莲雾一口气倾倒完积蓄在心头的泥沙,感觉身体竟轻松了不少。
“你的手……”顾莲雾迅速挂掉电话,转脸问蒋宇飞。
“没事,小伤罢了,我等下就去医院。你要是内疚,就给我好好工作,哈哈—下车吧,我送你回家。”
顾莲雾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走到前面转角的地方,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顾莲雾仔细一看,就是上次他们一起逛街时他折回去买的东西。Tesiro传说中的蓝色火焰,钻石有八十九个切面,在光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辉。当时她还调侃他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蒋宇飞满脸欣悦:“顾莲雾,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
“不会吧?我生日吗?我怎么不知道啊?”顾莲雾觉得有些意外。在家的时候,每次生日都和父母在一起,自己从来没有记过是什么时候。
“没错的,员工档案上你自己填的。”蒋宇飞说。
“嗬,蒋总,哦不,飞哥,这么长时间过去,唯有你还是你。谢谢啊!可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真心不能收。”
“好吧……那我就先替你好好保管。”蒋宇飞低头眨了眨眼睛,重新仰起头的时候立刻退去落寞,换成祝福的笑脸。在分别的路灯下,他饶有深意地握了握女孩的肩膀,看着头顶的月亮,说,“还有一年。”
“什么?”
“等再过一年,三十岁的我未婚,二十五岁的你未嫁,我就娶你。”他嘴里呼出白色的气。
说完这一句,像害怕听到任何拒绝或推卸,他便匆匆小跑着离开了。顾莲雾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并非往日看到的那样刻板,而是有点小俏皮、小可爱、小温馨。
而且他的格子衬衫,看上去跟自己的,仿佛是情侣样板。他为什么早不穿晚不穿,偏偏这个时候穿,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一相情愿的夜,正孵着两情相悦的梦。
峰回路转,时间最终会不会让梦醒的人失望?
没有人知道答案。
放生爱
荷渊得知顾莲雾顺利脱逃,而汉山也出师不利栽倒在警方手里后,开始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嘴软,供出她来。于是她赶紧给林野打电话。
“没事,我们的关系铁打的。我已经跟他保证过,假如有个万一,我会替他摆平一切,将他家里人照顾妥善。他家还有个五岁的女儿呢。”林野表现出一如既往的从容和淡定,“干我们这一行的,必须随时都有过硬的心理素质。”
果然顺应了那句话,所有副手都是牺牲最大的幕后人,打头阵用自己的鲜血给挑大梁的擦屁股、献鲜花。
“这就好,我们可不能授人以柄。不过,你的那台奥迪还是要归我了!”荷渊想起还有这个筹码在,心里头生了几分得意。
“行啊,香车配美人,怎么也得让我在交出这台御座前留下些永久的记忆才厚道,你说是吧?”
刚说完,门锁就被钥匙拧开,荷渊赶紧挂了电话,一看正是唐宋宁带着孩子平安归来。
“嘉应!”她朝孩子扑了过去,泪珠子飙了出来,“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会推掉所有通告,天天都去接你放学。”
唐宋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相拥而泣,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句“你好好照顾嘉应,我还要办点事”,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无视荷渊的挽留。
“那么,手机QQ记得不要设置记住密码状态,免得被盗。银行卡记得不要跟身份证放一起。不要总是喝碳酸饮料跟奶茶。
“等你转身,就会发现我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长夜漫漫,唐宋宁发完这条短信后,累得在席梦思上瘫倒成一个大字。
不得不承认,是顾莲雾丰饶了他的人生,拓宽了他平淡生活的宽度。他想起她在福利署孩子的包围中笑得天真无邪的样子,她寂静安忍的疯狂,她深明大义,她的喜恶和锋芒都写在脸上,令人手足无措。这些像一首安魂曲,让他笃定,觉得这些回忆已足够老有所依,让他觉得,日子并不只是吃饭、睡觉、工作、睁眼、闭眼这么单调循环。
而荷渊则是作为另一种特殊的存在,活在尘封的记忆里。他记得她从前就特别热衷于收集有特别花纹的动物的皮毛,家里收购的皮毛集中起来足以办展馆,记得她爱喝快乐柠檬加珍珠的鲜芋奶茶,记得她望着摩天大楼上面狭窄的天空,沮丧而低微地问他:“宋宁,我们像这些找不到巢的鸟,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想着想着,脑海里仿佛织起一片风吹不散的烟波色的雾霭。
还有艾莎妈妈,你会为我而骄傲的吧?你看见我在哪里了吗?
翻了个身,唐宋宁拱成婴儿在胎盘里的形状,浓密的眼睫垂落,遮住了眼里的沉毅,捏着被褥淡淡睡去。
顾莲雾的生活终究没能平静多久,因为,徐元宝这个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电话那头,她的声音短促而掷地有声:“姐你快过来吧,爸他好像……快不行了。”
那时候,马赛柯已经跟唐宋宁老死不相往来,而他身边的人也不知不觉地换成了徐元宝。顾莲雾想,或许二老都理性地沉默着,忍耐着喷薄的好奇心,在等她主动站出来给他们一个解释。
这是在亲情的威力面前,她给自己的爱情所做的最大的妥协,也是她们彼此树敌后即将迎接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矛盾的负担像一条披肩,勒住思绪。
由于得知顾莲雾剪掉了引以为豪的一头秀发,徐元宝还特意在出发前让人帮忙编了一个鱼骨桃花辫,穿着带拉夫领的复古裳,踩着Kurt Geiger带有金色泡泡的那款厚底船帮鞋,风姿绰约地出现在了顾莲雾面前。
当然,徐元宝不说,别人也不知道那些穿衣法则是她从荷渊身上讨教来的。
“爸他的身体为什么会恶化得这么快?我明明记得上次见他时还精神矍铄的……”
病房里,顾莲雾还没问完就被徐元宝打断了话:“上一次?你还记得自己上次来看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爸的身体本来就不硬朗,只是怕你担心所以瞒着不讲而已。你呢?只顾每天跟唐宋宁那帮显贵厮混,都快忘了爸本来体质就不好这回事吧?”
徐元宝在提到“唐宋宁”三个字的时候,特地加了重音,还瞥了一旁的马赛柯一眼:“哦,你想说没人通知你是吧?自觉性这东西还是挺重要的,爸他也不想连累我们。”
真滑稽,马赛柯竟然也对自己臭着脸,好像她欠他钱似的。可徐元宝这句话分量着实不轻,就连平时护着自己的亲爸也锁着眉,用一种“你不仁不义无药可救了”的目光瞪着自己。
“别往自己头上扣高帽子了。”顾莲雾也不甘示弱一针见血,“如果不是你们处处找我麻烦,我也不至于连抽空来看爸的心情都没有。”
“心情?那你出门前是不是还要看看皇历啊?不宜出行干脆别来算了!”
“元宝,不许用这种态度……跟你姐说话。”
父亲终于还是打断了她们的争执。
“莲雾,你过来。”父亲伸出皮包骨的手招呼她。顾莲雾赶紧上前,蹲在床边。
“你跟小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还是被问到点子上了。顾莲雾不想刺激他,便支支吾吾回答道:“嗯,啊,我们相处了一阵,彼此觉得不合适,刚好元宝跟他情投意合,就凑一对了呗。”
完了还要赔笑、傻笑,就好像这段姻缘她乐意促成似的。
“真的?姓马那小子没有欺负你?”父亲继续用没有丹田气的声音刨根问底。
“没,爸……我们……是和平分手,再无牵连。”
“那就好……今天在这里说清楚了,免得日后滋事。”老人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的感情世界啊,我们不想插手,也理解不了。所以,自己要和平处理好。你是顾家的女儿,但你进门这些年,我自问从没做过任何偏心的事情。这一次,小马和元宝在一起,你也不会反悔,对吧?”
听到这里,顾莲雾内心的负罪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觉得自己这几年来从没给过父亲什么,现在还要让他老人家给自己操心,真是不孝不义。
“我保证不会。”
他又招了元宝到床前,同样抓着她的手,轻拍道:“趁我这一刻还是清醒的,有些话我再不说以后或许就没机会了。”
“爸,您别这样说,您绝对绝对会长命百岁福寿无疆的!我跟马大哥还想让您抱孙子呢。”徐元宝话中有话,步步紧逼。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得很,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我存的那点钱都用在药费上了,所剩无几,大部分我会留给你们的妈妈安度晚年,其他留给你做嫁妆,在我驾鹤西归前,风风光光地举行完婚礼。”
“是!一切都听爸的。”徐元宝当然满意这个结果,何乐而不为。
一旁的马赛柯对这突如其来又顺其自然的安排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在徐元宝恳求夹杂着务必答应意味的眼色里,没有任何退路可走地点了点头。
至此,顾莲雾与他的缘分,算是画上了休止符。
走出病房,在医院人来人往的长廊上,徐元宝仰起脸,上面已经爬满了泪水。她感恩戴德地对眼前的男人说:“我们终于修成正果,我好感动!我只想在你肩膀上靠一靠。”
几日后,顾莲雾再次来到家门口时,马赛柯告诉她:“妈今天……连一杯水都没有喝,她已经在屋里保持这个姿势呆坐了两个小时了。”
“谢谢你,我进去劝劝她。”顾莲雾回以淡淡的笑。此刻她心情复杂,因为马赛柯的这声妈终于有立场名正言顺喊出来了,却不是因为她。
走进内屋,她轻手轻脚地揉了揉母亲的肩角:“妈,别太难过,你这样盯着爸爸的遗照看,他也不会再醒过来啊。反倒是你自己,要按时进食啊,不然身体扛不住的。”
“那倒好,我可以去陪你爸,这样他就不会孤单寂寞了。”母亲的眼眶更红了。顾莲雾明白,这些年来,他们的感情已经上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稠密。
好说歹说,母亲终于肯答应吃饭,就着青椒炒肉扒了几口,顾莲雾方安心移步。
“马赛柯,不介意借一步说话吧?”她问道,语气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马赛柯的眼神看向徐元宝,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在她点点头后,释然地与顾莲雾齐肩出门,像千万对散心的情侣当中的一对。
“马赛柯,不管有过多少不快乐,那些一起吃苦的光阴,我永远都会记得。
“马赛柯,你要和元宝有好开始、好归宿,就必须敞开心扉,接纳和照顾她,一心一意,此世不移。”
顾莲雾站在大风的江边,头发和脸几乎要被吹歪。倚着有精细雕琢暗纹的大理石栏杆,她心平气和地与他说出这席心里话。
她不是对自己太过于自信,怕他还在惦念、牵挂她。相反,她恰恰是对自己的意志力太不自信,才说出这种不留余地的话,将前尘往事、昨昔云烟,从内心像大树一样连根拔起。
“嗯,听起来好像是真心实意在祝福我的样子呢。”马赛柯逆光微笑起来,专心地踢着脚下的碎石。他依然是最初那个阳光爽朗的大男孩,“之前对你出言不逊说了那些难听的话,绝对是我不好。但你放心,命运安排的,好的不好的,我都在坦然接受。”他的表情和总结都是淡淡的,像一只妖怪鼬,撕开皮毛的一小角,露出晶亮肌理,却没有溢血的肉。
顾莲雾暗中观察着马赛柯,隔着岁月洪荒,他变黑变瘦了,看上去就好比骨架被时间粗暴地拉长,然而依然修炼不到血肉丰满。
“嗯,其实如果你没有在那个雨夜跟元宝发生点什么的话,可能……”
“发生点什么?发生了什么?”马赛柯看上去很懵懂的样子,丝毫不像被人揭了短。
直到这一刻,顾莲雾才明白,那些都是沉睡在爱情里的徐元宝编织的谎。像明白了什么一样,她猛然转身,就像电影里涉及离别的慢镜头,微垂着眼睛没有看他。
就让一切尘埃落定吧,不拆穿,更漂亮。世界真小,转了一个圈,仿佛又回到原点。
马赛柯说:“看来我们或许真的不合适。我要是你,我肯定拼了命都要让喜欢的人知道心意,哪怕知道答案并不完美。莲雾,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虽是这样,没有刀光剑影的疼痛依然让人感同身受。他当然不会也不愿意去过问顾莲雾跟唐宋宁会有怎样的故事进展,做人可以缺运气,但不能没有骨气。再孱弱的鸟,也要有飞翔的愿望。
那段淡淡地喜欢着彼此的时光,那些用爱意和拥抱相互取暖的夜晚,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走到时间早早撰写好的尽头。
其实,就像流星划过天际,它原本非常眷恋天空,要坠毁就已经是很悲伤很悲伤的事情了,凭什么还要接受那么多看热闹的人的祈愿呢?无聊的天文学家甚至还早早做出幸灾乐祸的预报,让大家都来观赏这场毁灭。大概只有它自己知道,它此后只是地球上亿万石头里最普通的一颗,连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爱你的那一个,疼你的那一个,谁才是你爱情中的伯乐
“原来发黑心财的人都心怀鬼胎跑去做慈善了。慈善就是最好的洗黑钱的渠道。”荷渊坐在林野车内,跷起二郎腿抽着薄荷烟,手里拿着林野为贫困山区捐款时跟那些村民的合照。相片里的他大义凛然,在风里立成一座丰碑。
林野看着这只野性的小宠物,如同观赏一株静静绽放的百合。
不对,百合不适合她,她应该是娇艳到可以烫伤眼神的蔷薇,带着软刺,但仍然令人宁愿刺破掌心都不丢弃。
“这些年来,你心底到底有没有我?”他突然止住笑意,表情认真地问。
荷渊向来习惯嬉笑怒骂贱贱皮实的林野,他突然这么严肃一回,她显然很不适应,奈何她那么快的反应,还是愣住了好几秒。他那样宠溺她,好比变成了一个无所不包的帐篷,包容遮蔽着她的所有。
“爱?自从十七岁那年,我跟唐宋宁被家里人硬生生拆散,我已经不懂,什么叫爱。”
后来,任凭她穿着再华美的衣,都像旷野里见不到水草的孤马;任凭她脚下踩着多么名贵的鞋,都像跋山涉水,踩在美人鱼的刀尖上,孤身通行于沙漠。
“爱这个东西,好像离我很远很远了。”她笑起来,涂着口红的嘴和雪白的脸泛出森冷的光。她用的那支香水,是当年唐宋宁买来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叫“白色毒药”,后来就再也没有换过其他品种。
一开始做模特,家里都反对,说又不缺那几个臭钱,何必去对镜头搔首弄姿败坏名声?在他们眼里,当模特跟那些站街卖艺的没什么实质性区别。
她为了能尽快忘记唐宋宁,跟当时的酒吧老板结识了。
当时她刚跳完一支热舞,从舞池中央最光芒四射的地方退下来,香汗淋漓地去吧台叫了一杯朗姆,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这帧画面被一个熟客看在眼里,惊为天人,于是男人走过去,从狞笑着搭讪变成毛手毛脚。荷渊笑得肩膀都在抖动:“请你离我远一点好吗?我再这样看着你,刚喝下的酒就要吐出来了。”
她玩转着手中的波可杯,烟视媚行憨态可人,就好像她正在跟对面的人拉家常,而不是恶意讽刺。
“你个臭婊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给老子识相点!”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掌风就劈头盖脸压了下来,她挨了对方一耳光。
直到林野站出来调解劝和,男人才收敛了些,拂袖而去。过不了一刻,男人却拉了一帮人来砸店,酒瓶和酒杯像脆弱的花瓣,只需轻轻一摔,就枯萎。
林野当然不是好惹的角色,他是道上的人,那些临时凑合耀武扬威的虾兵蟹将在他手下根本就像不堪一击的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