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四月不比五月明媚,因为要进行全镇教学质量检测,所以异常诱人。
“以质量求生存,考个好成绩,家长才喜欢,所以评先评优、绩效工资,老师们,就看你的考试成绩,排名第一就是优秀,毫无争议。你考不到前头,趁早收家伙。不要随后职称要用,你才机灵,又是请客送礼,又是托关系央人情,叫我为难,令大家有意见。成绩是硬尺度,最有说服力。平时你胡整,推推动动,工作拖沓漏毛,靠二哥吃饭,混日子;争名夺利时,你头削得跟钉尖似地往上挤,趁早死了这条心。有能耐,成绩考上去,家长满意,我佩服你,好事自然是你的。”
考前动员,中心校校长如是说。
我校任老师再有一年半就光荣退休,这次他被指派到15里之外监考。上午8:30-10:10语文、10:35-11:30英语、下午2:10-3:35数学。
没有摩托,没有电车,早饭后7:30,任老师推出相伴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老黑驴”,一把“永久”自行车,飞跃而上,驶向目的地。
监考学校位于绿树成荫的村子东边,高高大大的门头,气派时髦的校门,铁将军把守。举目望进去,“欢迎领导莅临我校指导工作”、“欢迎兄弟学校老师来校监考”的鲜红标语悬挂正中。学生们似乎早已安排在考场,空荡荡的校园无人走动,地面干净,无食品袋样的垃圾。
五分钟过后,7:50,其他监考老师全部赶到,考试学校校长,30岁左右,一个低胖子,挺着将军肚,袖戴红箍箍,手执长缨短警棒,摆着脚丫,晃着身子,兔头鳖脑,笑容可掬地迎来:
“久等,久等。赏脸,赏脸。真是有朋自远方来哟。”
一进大门,随即落锁。
让进会议室,招呼落座,校长又忙活着递烟,沏茶,捧为上上宾,简直叫人受宠若惊。少顷,拿来《出入签到工作手册》,厚厚的,校长说:
“这签字画押,就想起了杨白劳。可是,上边就认这东东,恶性校园伤害事件频频发生,安全上升到政治高度;敢请劳驾各位了。要不是---兄弟就越俎代庖,代书大名了呵。”
嘻嘻哈哈一阵子,手续该完善的完善,叙了会儿闲嗑,吸烟的吸烟,喝茶的喝茶。有两个女同志不会抽烟,呛得直“咳嗽”,就含了口香糖,取了可乐、矿泉水,外边透气去了。
8:25,,钟响三遍,任老师手捧试卷袋,庄严地步入神圣的考场。
中心校要求单人单桌,三年级52人,挤在一个教室,显然绝对不可能。高高低低,都是些旧桌子。一排四桌五人,讲台边二人;十排桌子,夹学生在中间,有点挤扁的感觉。每级段一个考场二名监考,各校学生不一样,少的就松活,多的就紧绷。
喇叭通知后,任老师开启密封线,点发试卷。搭伙的张老师提醒学生填写学校、班级、姓名、考号。第四排,一学生嘴咬笔杆,两眼呆板,死死地盯住老师看。任老师挤到跟前,提醒他密封线内填写,他听不明白似地无动于衷。感觉有些脑障,任老师暗自很是惋惜:光光堂堂的脸,浓眉大眼,蛮不错的长相,结结实实的身板,还是男孩子,生下来时,爹妈爷奶指不定高兴成啥样了,可惜----
想着想着,考试学校总务拿来茶具,提过保温壶,摆上“帝豪烟”,低低地说:
“一人一杯,吸好,喝好。各使各的杯子,可别制造出个考场“杯具门”,笑破江山!”
逗闹几句,总务到隔壁照管去了。
前50分钟,学生大多埋头答题,考场还算安静。任老师抽足6根烟,喝掉4杯水,身子骨有点酸困,脑瓜子有点懵懂,肚子有点胀痛。毕竟上了岁数,尿脬那东西盛不住货,尿急,憋得慌。打过招呼,任老师方便趟厕所。监考不是好事,出来走走,跟犯人放风一样感觉自在、必要。
听到响动,任老师折回考场。
“尿尿,我要尿尿。”有人举手申请。
“屙屎,我要屙屎。”不填学校班级姓名考号的叫嚷。
按规定,考试期间不允许学生上厕所,不结束,不能交卷,不能收卷,所以任老师没有答应。怎么说,学生坐不住了,安定不下来,左转右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创造混乱。管住这儿,管不住那儿,任老师头都是大的。带队监考的王副校长,30出头,是有名的少壮派。他巡视到这,帮忙才稳住阵脚。临行,他吩咐:
“监严地!是对咱自己老师负责。咱松,人家严,将来咱吃亏。就那点烟茶可乐口香糖,想叫咱睁只眼闭只眼?今天,咱们来,就要摆摆架子,当一回娘家客,正经八百。动真格的,盯人战术,谁都不许动!”
张老师秋季就退休,简直老态龙钟,坐不到一分钟就打盹。他实际年龄69,档案年龄小,民师转正时,只怕岁数过杠,瞒报10年。王副校长厥屁股走人,张老师后脚就跳起来,棍敲桌面“啪啪”响,扯足嗓音:
“安---静!安---静!都坐好,不许说话,不许东张西望,不许左顾右盼。----你那娃,咋身子哈着,脖子吊得老长,头都伸到哪里了!”
“抄袭,就是做贼,小偷,不好。”任老师帮腔。
可是那家伙就是听不进去,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快把前边的考生桌子给挤倒了。张老师一个箭步冲向前,厉声呵斥:
“坐好了!老实点!”
那家伙不屑地翻翻眼睛,不思悔改,有同学笑出声来。
“你,把卷子折叠起来。”眼见不凑效,张老师转身要求他前边的女考生。女的就是听话,张老师回到讲台前刚刚落座,就听见:
“老师,他踹我屁股。”
“又是你!”任老师上前。震住,刚扭身,又听见:
“他还在踢我。”
任老师没好气地眼瞪那捣蛋鬼:“怎么回事了,你!”
“卷子,摊开!”踢人的根本把不发威的狮子当病猫,厉害着呢,“语文老师说的,你得摊开卷子,我抄。”
现在的学生越来越短见,教他了,他当你是老师,你的话是“圣经”;不教了,他理都不想理你,指令在他那里,是屁话。
“还抄!”任老师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没收了,卷子作零。”
任老师抽走他的卷子。
“给我!”考生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很不中听:“卷子,给我。”
“我记记你叫啥名字。”任老师说。
“妈那毛!”小声谩骂,“卷子,给不给我。”
“小小年纪,怎么骂人!”任老师顿时气炸。
“卷子,给我。”学生抢,没抢到,“老子不要了。”
“你----”任老师脖子都气出个瘤疙瘩,真想教训他,可是忍住,只能浑身发抖揪住紧那考生的脖子领,吊他出考场。任老师胸膛快要爆裂,堵得难受,他嘴唇木麻,乌青发紫,脸抽搐着,几乎变形,教书一辈子,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
张老师同样义愤,吓得其他考生气都不敢粗出,毕竟八、九岁的娃们,尚小。
考场一片沉静,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