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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个煤老板的后死后记

我是一名法医,十年前认识张存兆,三十年前他曾死过去三天。

时值深夜寒冬,零下十几度,呼出的鼻息碰着胡须立即结成冰霜,小便出的尿流落地即成冰柱。我们一行三人驱车百十公里,赶赴M县执行任务,侦破一起瓦斯爆炸案。案情够不上特别重大:一死二伤,不存在蒙骗瞒报等诸多犯罪事实。只是撞到集中严打的枪口上;死亡者年轻,外省人,儿子初上幼儿园,家里新盖的平房,妻子十分舍不得,哭号连天,火车上遇到一名记者被披露。身份证显示矿主是M县歪子沟洞巴村村民53岁的张存兆,有精神病史,绰号“二山子”、“大呼噜”。一证没一证,他居然开矿20余年。

早上7:35,一家医院的三楼,传唤过来一个人。此人肉身蛇腰,斜戴大头帽,裹一件军黄大棉衣,黑黢黢面相,赤牙咧嘴,塌塌扁扁鼻梁,右眼细宁宁阴森森,左眼白花花瞎打打,个头儿不高,右腿膝下半截明显残疾。核准身份信息后,我怎么也不明白他就是煤老板张存兆,身价上亿!第一次见到,我第一次直觉判断,此人缺乏阳间美善,阴气嗖嗖,不共戴天得令人信仰全失。

“姓名?”提审员再次核实身份。

“张三丰”

“嗯。姓名?”提审员出声威严。

“张三丰-张三丰八辈子传人,张存兆是也。纸上印的有,问过一遍了咋。”

没有回击他的戏谑,提审员继续询问:“性别?”

“别问性别,文绉绉的。俺大老粗,碾盘大的字认识二三,捣解不明白。你就咛抓牲口一样,问公母吧。”张存兆裂开黑猩猩一般的大嘴腮子,露出好像从来不曾刷洗的牙齿,锈迹斑斑,豁豁啦啦。他噘着肥舌,笑不拉唧,“公的,枪还好施,没阉割成太监,要不,裤子拉下,当场验明正身?”

“严肃!张存兆,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上事了,正在提审,你要积极配合。”

“犯上屁事,配合个殏毛。”他开始释放厥词。

“张存兆!洞巴村西20里板鞑山南麓小煤矿,是你开的吗?”提审员义正言辞。

“是。20年前就开的,碍你事了?挖断你血脉了,让你婆姨生娃没屁眼了,妨碍你升官发财了,叫你喝凉水磕牙了?没请示你批准,是吗?殏,你算哪个夜壶里的筋!”他摇晃着脑袋,乜斜着窗外,殏二不率的样子。

“公元2003年11月27日夜11:57,那里发生一起深井瓦斯爆炸,造成一死二伤。你知情,还是在场?”

“在场,我不也给炸死了嘛。我在值班,睡觉。”

“你事前进行没有进行安全检查?”

“检啦。不检,就不是一死二伤咧。”他拿右眼狠命地瞄了一下我们。

“你无证经营,该负完全责任。”

“负呗。该赔就赔,该罚就罚,我没有赖着铁公鸡。有钱,咱不差钱儿。”回答得轻松自然,他扬脸环视天花板,“嘿,大蜘蛛网,墙角!”

“别一惊一乍的闲扯!老实点。”

“啥咸车,蜘蛛网,真的是。”他大声叫唤。

“稍安勿躁!老实点。不许出声。”提审员命令。

“老子长个嘴,你凭什么不叫出声。声音是你们家自留地里的婆姨,不叫采,不叫摸,不叫碰?你们问话,啰嗦几遍,不让我出声?我能不出声?老子见识过你们这帮条子,外县的,咋,剥皮抽筋,老子也认识你们骨子里想啥,为钱活命,吃喝卡拿夺,净想升官发财的糗事了。”他十分嚣张。知道外县的刑警不能给他怎样,张存兆抓住不让他出声的语病大肆叫嚷。

“老实点。”我的一名同伴,上前二步,抓住他比天画地的手,“尊重一点。”

“想动手?打呀。这里,脸,后脑勺。打呀,不打不是你娘生的,是驴马骡子殏戳的。”凶相毕露的张存兆拍胸脯跺脚,右腿伸缩得跟尥蹶子一样。突然,他放低声音,阴森森直透心寒,“你们不敢,给你们万千个胆量,你们也不敢,外县的条子。动我一指头,老子撒出一百万,买下你这只手;二百万,大卸八块。信不信,板鞑山的眼药管点管试。”

话音落地,张存兆抬手,点数,音量提高八百度:“你,你,还有你。活腻了,三张脑壳,出个价,我买单,当足球踢着玩。爷爷我没见过谁,比你们厉害一千倍的我没见过?省里的,安全局的?殏,不就钱的事,我没有钱办不到摆不平的。惹胡****,倾家荡产4个亿,谁来摆平谁。”

“他有精神病史。”我小腔叮嘱,同伴们意识到出门三里外乡户的含义,更了解到这人的背景复杂。办案前,我们摸查到张存兆的大量材料。他之所以一证没一证开矿20年,20年安全大检查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逢凶化吉,屡屡成漏网之鱼,不是他张存兆有什么鳖本事,而是他背后有黑手。环节上的一路绿灯,20年的逃脱检查,不是他张存兆所能耐住的。张存兆只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他应该是幕后黑手的打工仔。按他的年产量计算20年积累,他的家当不只他说的4个亿,而是40亿、400亿。若说是他乱花钱,什么都不干,就坐着一张张红叶子地往外甩,甩断胳膊他能败掉多少?事实是,往往表面上的东家,我们见得着,而天王老子地王爷,谁能见着?他张存兆只是被利用,我们心知肚明。我异样地发现问话当中,总有一个人影在门外晃动,他是在注意我们的动向。敢监督办案人员,谁有这么大的荷叶、地球大的胆!没有任务交付我们调查背后的黑手,我们吃饱饭没有撑,觉悟不到犯贱,敢逆天穷源刨根问底,揭穿撑护他张存兆开办黑心小煤矿的幕后黑手。我们的一举一动尽在人家掌控当中,我们如不识时务迈雷池一步,恐怕最先见阎王的不是人家张存兆,而是我们这不谙道上深浅的毛小子;恐怕老婆孩子见不到尸首,只能见到单位里追悼会上一张光荣牺牲的遗像。

不是背后的黑手怎样可恶可怕,就他张存兆这样,我认为他该死,祸国殃民。

“谁跟谁都无冤无仇么,看把自己气的。”我微笑着解释,起身给他让座,“冲动是魔鬼,和气是朋友。”

“朋友?朋友好,做朋友,中午总统套房,吃喝我全包,大鱼大肉,满汉全席。开煤矿这些年,别的咱不敢撂一句大话说有,咱穷得只掉有钱了。不吃不喝,不胡混芝麻叶,不耍横摆阔,要钱干什么?朋友,我请客。中午饭局,一条龙服务。嘿嘿,要不要人奶餐,吃喝玩足,我全包。交朋友嘛,道道路路,江湖情长,还抠索钱?钱,这野畜生娃王八羔子,融化我自己都快变成不折不扣的人民币了。”他呼噜的劲头上来,憨态可掬,说实话跟喝凉水一样。原来他们就是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拿钱充当急先锋?

说说笑笑,气氛一下欢乐起来。张存兆这样的人有钱有势,横起来二得很,缺心眼,丧理智,要命。他软起来,十分好玩。

“你右腿脖子不够灵活,脑后勺有大块软组织凹陷,不是天生的吧?”我问。

“爹娘原创时还没有这样惨,是咱后天九死一生落下的。”

“你,死过?九死一生?”我抓住话题追问。

“死过去三天,阎王不收,我自己又从坟墓里爬出来。”张存兆讲自己的死亡经历,摘下帽子,晃动尖脑袋,洋洋自得,一点也不避讳。他排出熊猫香烟,分给我们,点燃,吞云吐雾说:“20年前,”

“20年前?那是一九几几年?”我开导他。

“1981年,十几月?记不清,记不清,好像是个年根,大半夜,洞口就坍塌下来,砸倒我。”

“洞口坍塌?洞里面没有他人?”我问。

他努力地清理记忆,“大半夜,不像有人。谁大半夜还在洞里,都休息了。我一个看守洞门,不巧被砸死过去了。三四天后,一场雨雪,我醒过来,手挖呀挖呀,就爬出来了。”

“没有人来救你?”

“没有?”

“工人们呢?”

“工人?年根,都回家过年了。真的没有人来,是我自己爬出来的,没饿死,没冻死。福大命大造化大,我自己反省反省活过来的。”

“你战胜死神的能力真强,活命,自救是奇迹。见着阎王是啥样子了吗?”

“殏来的阎王,小鬼都没见着。啥黄泉、奈何桥、孟婆婆,统统没有那排子事。我只觉得深深的无比深深的黑暗。”

“哦。”我长出一口气,“那你再次见着亮光,例如说雪光,没事?”

“眼不就从那时成这个样子么。”他晃晃眼珠让我瞧。

“大难不死才有横福啊。”我恭维得自己都感觉言不由衷,需要杖嘴巴打屁股。

张存兆却感动得不得了:“托你吉言,吉言。以前穷过,穷的没吃没喝,穷的街头要饭。没有享过半天福,阎王可怜,打发咱重返人间,好好补偿补偿。我就是从那时高起步,一路顺风,好事自动找上门。我开大煤矿,拉煤贩煤,捣腾煤块,发,发,发达,走红的。朋友,今后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老兄捐给你,让你风风光光过日子,人前显圣。”

“好呀。”我说。

第三天,张存兆被转移到别的地方。我们也见不得,只是被好吃好住好接待,还被豪车拉着名山绿水旅游一大圈子,逢庙烧香,逢寺拜佛,尽管消费,有人买单。我想,抽调我们异县侦破也是一步棋,立案法办没点的事。风声过后,人家张存兆还是张存兆,谁能給他怎样?瓦斯爆炸,一死二伤在煤矿上时有发生,不是什么大案重案,只是无证经营需要关停。

游山玩水足矣,我们返回M县医院宾馆,成功完成使命,打算明天就打道回府。把人家拟好的侦破材料如数递交,事就不再归我们所管了。张存兆在我的记忆里,我已经打算把它打入另册,不再想起。人家张存兆法外自由,潇洒人家的。人家一天浪费的钱,咱一辈子都挣不来。人家活着就是绞尽脑汁想非门怎样糟蹋钱,怎样玩钱,咱活着才是想着怎样不叫钱驱使得奔波流离,碰得鼻青脸肿。人生这条路,一个人一个活法。张存兆也许继续开自己的小煤矿,也许不开,反正都不是钱的问题-钱多到一定程度,还能是钱的问题吗?

突然,门口遇到一辆呼啸的120车,一人需要紧急抢救,是张存兆!

怎么了?谁吃了豹胆雄心,敢整倒他!

路头社消息:风浪过后,那个高兴,天天宴请宾客,美女麻将,麻将美女,张存兆终于突发脑溢血,大量的脑组织出血!

此情此景,我开始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人没法的,天有法。第一次接触张存兆,我就感觉这人的存活逆天。可是,一死二伤在煤矿史上属小儿科,一般都是赔补几个钱了事,矿主是够不上刑法的。我个人想叫张存兆遭天罚,完全出于一种个人感应。我感应张存兆是阎王殿里走出来的活魔鬼,他是不能在人间招摇过市的。他应该死,应该早就死。

五年后,我再次到M县执行公务,没听到张存兆的一丁点消息。我想,这人就那样突发脑溢血O了,彻底地O了,人间蒸发了。正值仲夏,气温热燥,异常沉闷,没有一丝薄风,鸟儿只在远远处的树枝上有一腔没一腔地呼叫,日头一露脸就火辣辣的毒。

清晨,我外出散步。人们纷纷议论:

应该有一场雨,暴风骤雨也行,煞煞日益高涨的热气。是呀,M县是避暑之地,怎么也这样热,太异常了。

“张存兆,你个花心鬼,都啥样啦,还不积德?”

回到医院宾馆,正要上楼,猛然一声呵斥,我不由自主地转身定看。一楼茶水房处,矗立一颗四五人合抱粗细的百年槐树,树荫如盖,像撑天的巨伞。

树下夺路而逃的,是一个痴痴呆呆的胖姑娘,面相跟缺乏染色体那种病状的人一个模样,口水鼻涕狼藉,浑身脏稀稀的,舌头滴流着,眼角吊持着,只是两只乳房滴滴溜溜跟奶子羊似的。

背对我的,是一个头戴护士帽的中年妇女,她在厉声恶语地数落。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臃臃肿肿的老头子。他,黑黢黢面相,赤牙咧嘴,塌鼻梁,右眼细宁露微光,左眼白花无光芒,个头儿不高,右腿残疾。

张存兆,还活着!

我感觉血压增高,晕天转地,又好像遇见了魔鬼,精神劲全失。不相信这世间有鬼的我,仗着胆子走过去,意在解除心中的疙瘩。

“警察叔叔来了,看你还不老实。”中年护士吓唬他。见我近了,她给我表说:“这人花心得很,需要盯紧,稍不留神,他就干坏事。刚刚,搂住那傻姑就亲,他还摸人家的胸。家人把他甩到这里整年四季都不来探望,把这里当养老院了。他自己糖尿病、高血压、脑积水,行动不便,吃喝都成问题,但是嗜好调戏女病人,出了名的花心病人。”

“你说他是张存兆,真的是张存兆?”我太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问出这样的话极其低智商。我还有能力认出他张存兆,我是想让她给我证明:眼前恼儿吧唧站着的是张存兆,而不是撞上了鬼。

“哦,张存兆。他,犯有案子?”中年护士一时半晌被我问迷糊了,她愣怔在那里,进而高兴起来,露出笑颜,拍手叫好,“啊,上天有眼,上天有眼。张存兆的末日到了!我们医院上下一致认为,他张存兆应该是挨刀刮的家伙,除了我们院长。”

中年护士最后几个字声音小的蚊子哼宁一样。我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他五年前瓦斯爆炸案的警察,我认为他五年前已经死于脑溢血,没别的。”

“没有,没有,五年前他没有死。”中年护士回答,“医院已经通知了家属,家属已经布置好灵堂,太平间里推出来准备火化时,他开始轱辘起身子。后来就抢救,八方寻医,听说那里能治疗就飞往那里。五年下来,据说花费千万亿的钱,最后就这个刁样。”

就这个刁样?我拿眼睛上上下下,仔细端量着就这个刁样的张存兆。

“他吃喝咋样?”我问。

“想吃,就是吃不成,不是呛着,就是噎着。好吃的,以前还多少偿一点。现在什么都下咽不进去。”

“哦”我点头。就我的医学知识,我敢判断他张存兆将活不过年底。眼前的张存兆风烛残年,形将就古,病入膏肓。首先是糖尿病让他吃喝不成,想什么吃不成什么,因为缺乏生命的补给,慢慢伤坏他内里的肾脏肝脏和心脏,坏掉他的肠胃循环系统,坏掉他的肺和呼吸道,导致缺氧,脑功能瘫痪,心脏停止跳动而死亡。从他那只看得见光明的眼珠底下判断,他的糖尿病已经无药可救。他现在的身体淤胖,也是不详的先兆。半截脸蜡黄无表情,半截脸拖拉有神经,说明脑子里的余血存在,时刻会要他的命,或者成植物人。

“张存兆,你不是很有钱么,钱能埋住你跟秦皇陵一样?现在,你咋不叫钱来换你的青春,换你的活蹦乱跳,换你的大吃大喝,换你的健健康康?”我威武地说。最后,我压低嗓音,“你的靠山王呢,他咋也不来搭救你?”

“你们统统想叫我死。”他喘着粗气,囫囵片语地说,“活一秒就是一秒钟的痛苦,没什么乐趣,我也想死,可是就是死不成,我没办法。”

他说的痛苦,看得出是疾病方面的痛苦。

“难道你心灵上就没有一点点儿痛苦?你做过多少孽,你自己不清楚?家人都不来看你,你在这世间多孤独?”我有意唤起他的一点良知,想让他追思以往。

“我作孽?我做过什么孽?我开矿,拿小头,大头他们吞。矿上死人,哪个矿上不死人?我的矿死人最少。”他一点也认识,他认为自己完全配得自己得到的金钱势力。

“你就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亏心事,丧尽天良的亏心事?”我说。

“没有。”他想了想,嘴宁得叮死人,“想不起来有。我记忆起来的事都能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我有点泄气,“那,为什么人人都想着你早就该死?”

“你们有问题,我有什么办法?”

“哈哈,我们都有问题。”我冷笑着,“你好好活吧。”

闪过年,我又到M县。处理完公务,我赶紧打听。

张存兆还没死!

我有点儿质疑举头三尺的神明:是怎么啦,这个张存兆咋死不掉了呢?

“年底,他没有病发?”

“发了,又大动干戈了一次。可是,跟前一次几乎惊人的相似,病危通知书下达之后,他又起死回生了。”

“他人呢,现在哪里?”我急切地问。

“县城北关一个老年人活动中心,坐上轮椅了。”

我连忙赶到那里,说明来意,在楼上阳台里找见张存兆,他正耷拉着空壳似的脑袋瓜子半阴半阳。中心负责人轻声唤醒他,他身上并没有插什么管子,输什么液。我抚摸住他的手,感觉有点儿硌。张存兆睁开一只眼,像是穿越时空似的瞭望着我。

“还认识我吗?”我扯了扯警服肩章让他瞧。

“哦,岩法医。”他很费劲地拼凑出几个含糊的词,“谢谢你来看我。”

“哟,长大了,简直脱胎换骨!”我吃惊不小,附在他耳边一再叮咛,“做好人,做新人。醒悟了,想起来了,及时说啊。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亏心事,丧尽天良的亏心事,藏着掖着,准备带进棺材?”

“啊。”他努力地点头,表示知道要遵命,就又开始瞌睡打盹起来。

直起腰,回头,我问:“他大小便怎么样?”

“不吃不喝,那里来的大小便?”

“不吃不喝?”我诧异得张大了嘴,“他怎么维持生命?”

“一天十毫升葡萄酒。”负责人用手给我比划个尺码。

“啊,他的糖尿病呢,他的脑积血呢,都是这样给饿死的!”我再一次注视眼前的张存兆,瘦,瘦得不成样子,瘦得令人心疼,“他不用药吗?”

“不用。他不排泄,不出汗,不行动。轮椅就是他时刻不离的终身伴侣,晚上也这样坐着睡。”

我已经无心再数落他开黑心小煤矿积累的钱。金山银山,现在只有轮椅相伴!我几乎要垂下眼泪,就谎口说:“奇迹呀,奇迹。”予以遮掩。

“生命是什么,他还能坚持多久?”告别的时候,我竟然萌生出无限祝福要送给轮椅上的张存兆了。

大概又过了三年,布谷崔春的季节,驱车急急忙忙赶到M县,我直扑北关的老年人活动中心。在门口遇到负责人,那位老妈妈,她正在抹眼泪。她唠唠叨叨说:

“张存兆死了。最近一星期,他迷迷糊糊,葡萄酒也咽不下去了。可是,昨天夜里,他突然呼唤我们,我赶去给他喂下一小杯葡萄酒。他兴奋地告诉我们,他终于想起来他所做的最大的孽。30年前,他砸伤脑袋和腿的同时也埋葬了18个人。他沿街乞讨的时候,他结识18个叫花子流浪汉,他邀合他们回家乡一起挖煤开矿发大财。干了一年,年底有家的工人都回家了,他突然想独吞资金。就在夜里他们一起下井想多挖煤,凑够18万的时候,他偷偷跑到井口,弄塌井口,活埋了他们,饿死了他们,也砸伤自己。不是他刻意隐瞒罪行,他失忆了,这段经历他遗忘的一干二净。最后,他想起来了,他很兴奋,很内疚。天明的时候,他一口气没上来,就醒不过来了。”

印证了我的揣猜,却再也恨不起来。轮椅上,张存兆安详地睡着了。我轻轻撩开他的裤腿。他的脚和腿已是纯骨头架,清晰可见,皮肉化作薄薄的膜紧紧依附在骨质上。

“他上身不腥不臭,我们半年没有顾上给他洗澡,没有发现他已经”老妈妈哽咽得说不出话。

几年下来不吃喝,仅仅依靠一点儿葡萄酒。我早就预料他的身体在一天天风干。

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生命,令我敬畏!

赶来大批警察,他们带来消息说18具尸骨已经找到。我说:

“这里还有一具尸骨,你们要好生对待。”泪就像夏天的暴雨一样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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