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鸾上前一步:“我也是刚来,估摸着你差不多也要出门了,果真不是。”
栗少扬望着她笑得明朗之态,略微宽心:“那现在……。”
陈继鸾哈哈一笑转身:“边走边说吧。”
两人之间熟络,不比寻常,栗少扬也未同陈继鸾客套,转身同她一路便行,又问:“祁凤如何?”
陈继鸾挑眉:“昨晚上被我罚了一顿,能再安生几天。”
栗少扬笑:“他也就你的话能听。”
陈继鸾也笑,转过头来看向栗少扬,忽道:“少扬,我是特意来相谢你的。”
栗少扬正看见个熟人,便一招手,才道:“你看你,跟我客套这个做什么?”
陈继鸾微笑着低头:“这么多年来,也多亏了你跟我一块儿护着祁凤,我是真的欠了你一声谢。”
栗少扬本不以为意,只当是彼此闲谈,听陈继鸾说出这句,那脚步不由地一顿:“这什么话?你……。”
清晨的镇子上,渐渐地人也多了,起早做生意的买卖人,出来买早饭的镇民,吆喝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这些场景栗少扬是看惯了的,一切宛如平常。
然而此刻,栗少扬凝眸望向陈继鸾,心中忽地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张口:“继鸾,平白无故地你……。”总觉得陈继鸾这句话似有些过于凝重正经似的,他英武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犹疑惊慌之色。
果不其然,陈继鸾抬手,轻轻覆向他手腕上:“少扬,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这一瞬间,栗少扬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雷劈了似的,呆站在原地,忘了反应。
小贩的吆喝声依旧在耳畔回荡,然而栗少扬却觉得眼前所有的人都模糊地退了下去,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都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只有一个陈继鸾,明朗双眼正望着他,说道:“少扬,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少扬?”陈继鸾望着栗少扬怔忪的脸,轻声又唤,手上略微用力,将他的手臂摇了一摇。
蓦地栗少扬反应过来,用力一挥手臂便将陈继鸾的手甩开:“你……。”他想说话,可是胸口却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只是气愤愤地望着陈继鸾,“你什么意思?!”
带着震惊怒意,栗少扬声音大了些,引了周围许多人侧目。陈继鸾抬手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栗少扬欲挣扎,想了想又罢了,陈继鸾拉着他往旁边走,走到一个巷子口,见无人才停了下来:“少扬……。”
栗少扬心中乱了:倘若换了别人这么说,他可以当是个笑话,或者竭力改变这个决定,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陈继鸾的性子,——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就好像一座山扑面而来将他压倒。
“为什么?”栗少扬终究忍不住,大声问道,“好好地……怎么说走就要走?”
“我不得不走。”陈继鸾声音有几分低,眼中也带着难过之意。
栗少扬身子发抖,却将她的些微表情看得极清楚:“为什么?忽然之间……难道是祁凤又惹了什么人吗?是谁!我去对付就是了!”
陈继鸾将他的手腕一紧:“少扬!”
栗少扬拧眉看她,陈继鸾叹了口气,终于说道:“是原家堡的事。”
栗少扬一怔:“原家堡?事情不是了结了吗?昨晚你请了原二少……。”
陈继鸾道:“若是原家堡是原二少说话,自然不需要离开,但是原家堡真正主事的人是谁,你比我更清楚。”
栗少扬脑中飞快地转:“就算是原家大少……那这件事也了结了,难道他还能节外生枝?”
陈继鸾一笑:“昨晚我同二少走了一路,他同我说了好些话,原县长病了好些日子,喜怒无常,原大少一直想要上位,同二少很不对付,原县长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两年前王麻子那伙贼人抢了他们手下的一个女人,就被他发兵把山寨都给剿了,咱们平县的县长从来都不敢去惹这尊老虎,这一番祁凤打了他们两个堂主,二少同我有交情,情愿息事宁人,但是大少那边,免不了会拿这件事来做由头……好邀他们老爷子开心,顺手打压二少,要是原大少向平县施压,到时候巡捕房就不得不听命,事情只会越闹愈大。”
栗少扬听了这一番话,将当前的局势想了想,忍不住心头发冷。
陈继鸾道:“二少虽未明说,不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栗少扬道很难过:“那你打算去哪?”
“我想去莱县,那个地方距离锦城近,离蓝村远,”陈继鸾说着,又安抚栗少扬道,“放心,只是出去避一避风头而已,等风平浪静了,或许就会回来。”
“说的轻巧,”栗少扬一脸愁云惨雾,“外头花花世界,兴许你花了眼迷了路,几时才能回?”
陈继鸾哈地一笑:“瞧你这幅模样,好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栗少扬皱着眉,忽道:“继鸾,不然我跟你一块儿走吧。”
“你疯了吗?”陈继鸾压低声音,“你娘怎么办?那些亲戚怎么办?你不像是我,我只有祁凤跟陈叔了。”
栗少扬摇头:“继鸾,你让我再想想……。”
陈继鸾道:“行了,别想了,‘父母在,不远游’……我是无牵无挂,你可不成,凭着意气跑出去,到时候悔死你。”
栗少扬自知她说得有理,可是一想到要分别,却又的确难舍。
陈继鸾道:“你就当我出了一趟长点的差事,不就成了?上回我到锦城,不也是半月没回来?”
栗少扬唉声叹气,只觉得满眼都是灰暗阴霾。
陈继鸾抬手捶他一拳:“打起精神来,我要说真格儿的了。”
“你都要走了,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栗少扬赌气把头转开去。
陈继鸾揪住他衣襟:“你听我说,你那么护着我,人人都知道你跟我关系非同一般……我这一走,万一原大少捉不到正主迁怒于你咋办?”
栗少扬哼了声:“怎么,他能杀了我?”
陈继鸾思忖着:“我记得你跟原县长有过一面之缘,他还夸赞过你,原大少是聪明人,怕是不会为难你的。”
“你的记性真好。”栗少扬哼了声,冷眉冷眼地看着她。
陈继鸾笑道:“虽然如此,不过还是再加一宗保险的好,我也走的放心些。”
栗少扬不解:“到底想做什么?”
陈继鸾道:“自然是跟我翻脸啦!”
栗少扬啐了口:“这个不用做,你这一走,我自然就跟你翻脸了。”
陈继鸾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跟我翻脸的,只不过……总得让别人知道啊。”
栗少扬问:“什么意思?”
陈继鸾冲他一笑,栗少扬正觉得她这笑意里总有几分狡黠之意,却听陈继鸾叫道:“什么!不答应就要翻脸吗?姓栗的,你讲理不讲理?”
她这一声清脆,顿时有许多人转头看过来,那几个警察局同僚也注意到了,有人说:“那不是栗队长吗?”
栗少扬心头一顿,即刻便明白过来,又恼又恨,咬牙道:“陈继鸾!”
陈继鸾指着他,啪地一巴掌打了过来:“没想到你是这样儿的人,我陈继鸾今天就同你一刀两断,从此谁也不认得谁了!”
栗少扬哭笑不得:“你至于吗?”她不过是做戏,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又是练家子,知道怎么才伤不到他,然而却又能做到声音响亮。
陈继鸾见他始终不配合,便瞪向他,栗少扬叹了口气,终于大声叫道:“行!你给我听好了,我也不是没志气的人,不就是一个娘们吗?哪里找不到……你……你快给我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的话……。”
陈继鸾见他果真开窍,然而说的话似真似假,她心里明白,脸上是一片震惊伤心神情:“栗少扬,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好!我记住了!”恼着脸冲开人群便跑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闹翻,陈继鸾一走,几个警察就窜过来,外表担忧内里八卦地询问:“队长,发生啥事了?”
栗少扬捂着脸,半真半假地伤怀:“算了,一个女人而已……走就走了,权当我没认识过她……。”
几个警察闻言,各自震惊,有人叫道:“队长,难道是她不肯……。”
“强扭的瓜到底不甜啊。”栗少扬叹息,目光捕捉人群中陈继鸾的身影,却见那影子极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一帮警察顿时鸡血起来:“这可是她的不对了!咱们队长对她多好,昨儿为了她那弟弟,还差点儿跟原家堡的人干起来。”
“可真不值当的……女人心,海底针啊……队长,别伤心了啊,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
栗少扬面上敷衍着这帮警察,心里却有点儿发酸:“是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可是……这天底下只有一个陈继鸾啊。”
陈继鸾同栗少扬演完了戏,便往家里赶,刚进门,就见陈祁凤嗖地跳出来,一把抓住她:“姐,你快来看看,陈叔他疯了,居然把咱们家的东西都拾掇起来,我拦都不听。”
陈继鸾将他拉进门,见陈叔正从堂屋出来,便道:“陈叔已经收拾好了吗?”
陈叔恭敬答应:“都按照大小姐说的,弄好了。”
陈继鸾将周遭打量了会儿:“陈叔,你年纪大了,不值当跟我们奔波,我回来的时候跟镇上梁记米店的梁老板说好了,他那缺一个看店的老成人……你自去就是。还有,近来这几****不要回来,以后隔三岔五,可以来这儿看看。”
陈叔见她安排妥当,然而心里极为不舍:“大小姐,我情愿跟着大小姐和少爷,只不过我也知道我身子不行,跟着怕只是累赘,就不伺候了……。”说着,竟有些老泪纵横。
旁边陈祁凤呆呆:“姐!你们在说什么?”
陈祁凤百般不舍得离开这个家,陈继鸾并未向他解释缘由,只说要去莱县投奔一个亲戚。
陈祁凤叫嚷数声,闹了阵子脾气,便也妥协了,到底是少年心性,听闻莱县比平县好玩的多,便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把家里头能带的东西打包运在马车上,陈继鸾怕多生事端,就给了陈叔一些钱,先叫他离开。
望着老人家依依不舍去了,心里自也有几分难过,但看时候不早,便收拾离愁别绪,唤了陈祁凤出门。
陈祁凤抱着那只小奶狗,爬上马车,见陈继鸾锁了门,轻轻跃上马车,才有几分不舍:“姐,我们真走啊?”
陈继鸾道:“不然怎么样?不过以后还是会回来的。”
陈祁凤看着眼前的屋子,院墙,摸摸怀中胖乎乎的奶狗:“说的也是,就当出去转会儿吧,以后还回来。小黑你说是吧?”
陈继鸾瞧着他无心的模样,一笑,将鞭子一挥,马车便向前而行。
陈继鸾抄偏路,却也有几个人瞧见了她驾车离开,有人只以为她要出买卖,便打招呼,陈继鸾出了镇上,见大路上并没有多少人,便加快速度。
如此一路将行到一片小树林边上,却见树林里跳出一人来,叫道:“继鸾!”
陈祁凤在车内听了这个声音,探头出来:“哟,栗少扬,你在这儿劫道呢!”
栗少扬也不理他,他心里自然清楚,陈继鸾要离开平县,全是因为这位少爷,但看他这一派清闲,就知道陈继鸾大概是没把实情说给他。
那边陈继鸾翻身下车:“祁凤别动啊!我跟少扬说会儿话就回来。”
陈祁凤嘟着嘴,也不答应,眼睁睁见两人进了小树林,才低头逗着小黑,又自言自语地嘀咕:“说什么话,还得避开着人呢,我瞧姓栗的有点儿不安好心,姐你可千万别上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