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疯了,或者是在开玩笑。在这大雪山中,我们身上的每件装备当然都有用,要是扔在这里,一准儿就走不出雪山了。但是刀疤脸他们显然很相信,二话不说,马上开始卸背包,往下扔东西。但是他们扔的时候明显还有点儿犹豫,毕竟是在荒无人烟的大雪山峡谷中,要是把背包里的吃的喝的全扔了,大家还不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但是金丝眼镜却很坚决,坚持让他们扔下东西,跟他往山上跑。我还有些犹豫,但是看见死人脸都开始扔东西,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可能在山上也储备了食物,便狠狠心将背包丢掉,只留下一些干粮揣在怀里,跟着他们往前跑。金丝眼镜虽然让人扔掉装备,但是却不扔掉马。他让人赶着马在前面走,人在后面跟着。
丢掉沉重的背包后,身上明显轻快了许多,我也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竟然跑得还不慢,赶上了刀疤脸。我边喘着粗气边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东西都扔掉了,我们以后吃什么?”刀疤脸也搞不懂,但是让我放心,他大哥被称为长白山小诸葛,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他这样做肯定有道理的。
正说着,上面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大风刮得昏天暗地,把我的眼睛都给迷住了。大风过后,天色一下暗了下来,紧接着天上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震得周围的大山都微微颤动。我们还担心会不会发生雪崩,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狠狠砸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高原,还是我跑得出了汗,雨点砸在身上非常冷,让我不住打着寒噤。
我正想着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却发现旁边的谢教授脸色大变,说:“糟了糟了,这么大的雨,可能会引起雪崩啊!”
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金丝眼镜那么着急让大家赶紧往山上跑——要是发生雪崩,这大峡谷一下子就会被大雪淹没,只有跑到半山腰才有一线生机。就算是没引起雪崩,这样的大雨也很可能会引发泥石流,将我们砸死在山谷中。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碎石断树了,搞不好都是被泥石流给冲断的。
刀疤脸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在雨中拼命地喊着,让大家赶紧往山上跑。我越跑越觉得心里没底,正想着过去问问死人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死人脸不见了。我急得要死,这死小子,在这节骨眼儿上又跑哪里去了?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只看到他慢吞吞地扔东西,并没看到他往山上跑,难道他还在那里没跑过来?我停下来,使劲儿揉着眼睛,用手遮着大雨,仔细查看着山谷。雨水哗啦哗啦汇入山谷,山谷下已经存了不少水,刀疤脸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开始往回跑,边跑边大声喊着死人脸的名字。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雨点形成一道道白亮密集的雨柱,像拉起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帘子,一米外什么都看不到。我在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不断摔倒在泥地上,不断抹着脸上的雨水,声嘶力竭地叫着死人脸。
我就这样在大雨中寻找了好一会儿,雨水渐渐小了,雷声也渐渐消了下去。我看了看,最底下的山谷已经成为了水潭,死人脸的影子还没有。我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他会不会被大雨冲到了水潭里,或者被刚才的蛇群给咬死了?
正当我犹豫不定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避一下。”
我的眼泪差一点儿就掉下来了,这个天杀的死人脸,他娘的竟然在这儿避雨,害得老子以为他遇难了,在大雨中被淋成了落汤鸡!我狠狠骂了他几句,问这死小子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他被蛇咬死了呢!他不理睬我,只是径自往山下走,要去查看水潭。
大雨虽然停了,山上却不断冲下一股股雨水,朝着山下的山谷冲下来,山谷渐渐积满了水。我有点儿担心会山洪暴发,或者发生泥石流什么的。死人脸却无动于衷,还在后面慢吞吞地走着。我催了他几次,他还是不紧不慢的,反而劝我不用着急。
我说:“咱们赶紧跑吧,待会儿山洪暴发就完了!”
死人脸冷笑着:“山洪不会暴发。”
我说:“那咱们和刀疤脸他们失散了怎么办?”
死人脸:“他们走不出去。”
我怨恨地看着他,这小子害得老子差点儿被淋死,竟然还敢这么嚣张!老子恨不得飞起一脚,把他给踹到深潭中!没想到他看了看深潭,突然“咦”了一声,然后俯下身子仔细看着水潭。
水潭中浮动着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仔细看看,才发现是一条条的蛇在水潭中游动着。想来应该是河滩旁的蛇群,被大雨给冲到了水中。这不就是被冲进水中的蛇群嘛,有什么好看的?
没想到死人脸眯着眼看了看,却说:“是蛇阵,现在可以走了。”
我说:“什么是蛇阵?”
死人脸没说话,他退后了几步,仔细看着蛇群。群蛇上下浮动,在水里一沉一浮,组成了一些不同的花纹。我看着奇怪,这些小蛇在水中排列得好像很有规律,看起来就像是按照一种古怪的旋律在跳集体舞,有张有弛,有退有进。
死人脸起先不理我,后来被我催得烦了,才说,古人有一种聚鱼成群的方子,在水底下放一些鱼饵,鱼饵吸引了鱼群,鱼群就会上下舞动,形成这阵的样子。
我奇怪道:“什么方子那么厉害?等我以后捉鱼也用它!”
死人脸难得好脾气地给我解释,说这方子出自汉代的《淮南子?万毕术》:“取苓皮,渍水斗半,烧石如炭状,以碎。螾脂置苓皮水中,七日已,置沼则鱼鳖聚矣。”这里说的“碎”,就是用火淬,“螾”就是蚯蚓。简单地说,就是取一斤左右的茯苓皮,倒在一个水盆中,在水盆中放半盆水,然后将烧红的石块投到这个水盆中,一直到水沸腾起来。这时候,用二两蚯蚓在麻油锅里炸成蚯蚓油,将这蚯蚓油倒入放满茯苓的水盆中。待七日后,发酵的茯苓皮和蚯蚓油都会渗入石头里。只要将这石头取出,丢到河水中,那一片水域的鱼虾鳖怪都会聚集在石头旁,打都打不散。
他用一贯的嘲讽语气看着我:“这鱼书还是你们分水一脉传下来的,你爷爷就没告诉过你?”
我撇撇嘴,说:“切,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用石头块打窝子,引引小鱼嘛!白爷我小时候钓鱼,啥窝子没打过,就没见过这样捉鱼的!”
死人脸气极反笑,说:“捉鱼?你以为这是在捉鱼?”
我说:“不是捉鱼,费劲巴拉弄这些石头干吗?”
死人脸无奈地说:“你说这是为了捉鱼?这些石头的排列阵形都是固定的,吸引小鱼按照一定节奏游动,其实是古代一种特殊的‘鱼书’。”
我惊讶了:“鱼书?敢情这鱼还能用来写字?那这些鱼在写什么字呢?”
死人脸出乎意料地有了反应,转头问我:“你想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
死人脸说:“鱼书上说,白家这代后人,是个傻子。”他冷笑了一下,径自走开了。
我说:“那也应该是鱼阵,不是蛇阵呀!”
死人脸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死人脸说的鱼书,让我想起了黄七爷当年告诉过我的,黄河六大家的后人都有驱兽的秘术。他们黄家善于驱鱼,白家善于驱兽,其他几家有善于驱赶鸟兽虫蚁的。不知道这个神秘的蛇书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也和黄河六大家有关系。
大水很快填满了低谷,然后缓缓朝着上面漫过来。水上漂着一层死老鼠、蛤蟆,成团成团花花绿绿的水蛇在水面上挣扎着,想往岸上游。
我看着这些毒蛇就心里发憷,一路催着死人脸快走。果然,没走到半山腰,就看到刀疤脸一行人在上面焦急地等着我们。
一看到我们,刀疤脸就迎了过来,说:“金家小哥,前面的路被水冲塌了,咱们怎么走?”
金丝眼镜问:“开路需要多久?”
刀疤脸估计了一下,说:“前面的小路整个被大水冲断了,好多大石头滚了下来。要是兄弟们一起动手,估计得两三天能清出来。”
金丝眼镜看着死人脸:“时间够不够?”
死人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冷冷地说:“那条路不能走。”
刀疤脸问:“为啥?”
死人脸瞥了我一眼:“问他。”
“问我?”我吃惊了。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好不好,老子哪知道这破路能不能走?我本来以为这是死人脸的推辞,没想到他却让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我往四周看了看,这里已经是半山腰,再往上面走一段就是雪线了。前面是一扇悬崖峭壁,上面是一个巨大的雪坡,雪坡上有点点滴滴陷入雪中的足迹。这周围的环境怎么有点儿熟悉?我猛然想起来了,这里,这里不就是猴子脚印失踪的地方吗!上面这条小路我也知道,这分明就是我和死人脸当时去找猴子的地方!
向导拉巴也认出了这个地方,脸色发青,朝着那里连连摆手,指着那里,用藏语激烈地跟死人脸哇哇了半天,指了指雪山,又指了指我,又哇哇叫着。死人脸说,拉巴说那里是一个不祥之地,藏民都不敢去。上次他坚持去那里,就遭遇到了怪事。上次是他福大命大,佛爷佑护,这次千万不能过去。
我真是不明白了,既然我们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死人脸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们走我们下山的那条路,反而曲曲折折绕这么远,从雪山背后的峡谷进来?这条路又难走,还遇到了蛇群,损失了几个兄弟,难道他有什么必须要走这条路的理由吗?我又想起他刚才在半路上磨磨蹭蹭,后来看了所谓的“蛇书”后马上加快了脚步,这也有些奇怪。我有些怀疑,死人脸是不是和谁约定好了,要等他一起上山。那个“蛇书”是他给死人脸发的信号,得到信号后,死人脸才加快行程上山。死人脸以前说过,在这大雪山上还有一支队伍,里面有许多故人,给他发信号的就是这支队伍吗?
我看了看死人脸,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还是一副冷傲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打他一顿解气。刀疤脸还弄不懂怎么回事,在那儿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来过这大雪山。我只好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我和猴子一行人来时遭遇了许多怪物袭击,那里实在是危险,不能从上面过。
刀疤脸挠着头:“不从上面过,咱们总不能从底下游回去吧?”
这时候,一个伙计脸色大变,朝着下面的洪水叫道:“啊,蛇!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