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人明显被刚才看到的事情吓住了,都有点儿战战兢兢。他们喝了几口酒后才活泛起来,全都跳着脚赌咒发誓,说刚才去河边撒尿,觉得背后有人,一回头就看见那个人站在那里,那个子,那衣服,绝对是死去的那个兄弟!
一个人说,他当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久才回过神来。“然后,然后……”他用一种惊恐的、严重走调的声音说,那个人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儿把他的胆子给吓破。那人衣服底下裹着的竟然是一副骷髅,连一点儿肉都没有了,竟然还冲他摇了一下头!说到这里,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金丝眼镜转向了死人脸:“小哥,你看这件事情怎么办?”
死人脸走到河边,仔细检查了一下河滩上的脚印,说:“有脚印!”
那个人又哆嗦起来,说:“看看,是吧!我说是他来了,就是他回来啦!”
刀疤脸也有些紧张,问:“大哥,这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金丝眼镜冷哼一声:“鬼还能有脚印?!快带几个兄弟去追,我倒要看看,是谁想给我捣乱!”
刀疤脸这才恍然大悟,叫道:“妈了个巴子,吓了爷爷一身汗,原来被蒙了!弟兄们,快给我上!”
死人脸也走了过去,淡淡地说了声:“走。”
我跟过去,问他:“真有脚印吗?”
死人脸淡淡地说:“有,但是是脚骨印。”
我愣住了,想了一下才明白,脚印确实是存在的,但不是人的脚印,而是一行脚骨印记。这说明了什么?难道说,那个死去的人真的变成了一具会走路的骷髅?我突然想起当时和猴子在沼泽地上看到的骷髅人,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我刚想和死人脸说说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却漠然地看了看远处的雪山,径自回到帐篷里去了。
我有点儿担心刀疤脸他们,紧了紧衣领,拿了根竹杖,赶紧跟在他们后面,看看是否会有什么发现。脚印歪歪斜斜地朝着大雪山走去,走了没多久,突然就消失了。大家警惕起来,四处寻找了一会儿,别说一具骷髅,就连块骨头渣子都没找到。
事情可真是邪门了,先是死去的人莫名其妙变成了能够行走的骷髅,这时候骷髅却再一次神秘消失,像是消失在了空气中,什么都没留下来。大家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金丝眼镜朝刀疤脸小声说了句话,刀疤脸大声号起来:“回去,都他娘的回去!兄弟们晚上招子都放亮点儿,有情况就招呼一声,别他娘的着了道!”
受到骷髅怪的影响,整支队伍都紧张兮兮的,原本闹哄哄的队伍也安静了下来。篝火比以前多点了好多处,火苗乱蹿。大家身边都放着武器,围着火堆小声说着话。我本来想找刀疤脸说说前几天经历的骷髅怪事件,但是刀疤脸却被金丝眼镜叫到了帐篷里。后来死人脸和谢教授也被叫进去了,好久都没出来。
我自己坐在那儿无聊,溜出帐篷,想找个荒僻处撒尿。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我回头一看,就见一条巨大的黑兽蹲在我面前,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转身就跑。那草原又湿又滑,我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上,弄了满身的泥水。
这时候,那巨兽突然叫了起来:“汪!”
我一愣,这怪兽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我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一看,那只黑兽竟然是黄七爷的那条黑狗。我大吃一惊,这条黑狗不是跟黄七爷去了地下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难道说,黄七爷他还没有死?
我忙招呼它,它却直勾勾地看着我,后来突然站起身,甩甩尾巴朝着草原深处走了。我一个激灵,这黑狗难道是带我去见黄七爷吗?我忙跟上它,在草原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没多久它就没入了一人深的草丛中,看也看不到了。我小声呼唤着它,只见远处都是黑压压的草地,风吹过时瑟瑟地响。在这荒凉苦楚的草原中,到哪里去寻一条狗?
在冷风中待了半晌,我也有点儿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当时黄七爷的黑狗明明跟他去了地下的裂缝中,即便是出来,也是在三门峡一带,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地跑到这若尔盖草原中来?
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我收紧衣领往回走。草原深处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叫声,声音刺耳狰狞,拖着很长的音节,最后却戛然而止,就像一匹野兽在拼命嚎叫时一下子被人割断了喉管。
我吓了一跳,想着不会是黄七爷的大黑狗遇到危险了吧,便从地下摸了块石头,循着声音往远处看着。远处,月光冷冷清清地照在草原上。草原的水泽上升起了一股股白雾,雾气弥漫,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看似平静的草原深处,不知道在黑暗中潜伏了多少危机和秘密。
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担心起了猴子和宋姨。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到了哪里,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金丝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朝着草原深处看着,难得说了句话:“这是藏獒临死前的惨叫声。”
听他这样一说,我更加紧张了,问他:“不都说藏獒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野兽吗?难道还有什么能伤害到它?”
“嗯。”他淡淡地说,“都说藏獒是草原上的霸主,其实它也有恐惧的时候。每当遇到巨豹、藏马熊、雪崩等不能抵抗的灾难,它都会发出这样凄惨的叫声。”
金丝眼镜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和刀疤脸那帮无法无天的人相比,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种人竟然会是一群亡命徒的头领,实在让人想不到。
金丝眼镜看着远方的草原,草原上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淡淡地说:“看来,草原里出现了藏獒都惧怕的野兽啊。”我也很感慨,刚想说点儿什么,他却转身走了,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不出是兴奋还是担忧。
我也摇了摇头,开始往回走。走了几步,我心中咯噔一下,一下子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宋姨的时候,那只藏獒就是这样吠叫着,声音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响,但是声音中的狰狞和疯狂都和现在一模一样。我开始以为,这是藏獒遇到主人后高兴的叫声,现在看来并不是,原来那竟然是一种恐惧到了极点的声音。
可是,宋姨不是它的主人吗,为什么它却像是遇到了完全不可抵抗的灾难一样恐惧呢?都说藏獒是最亲近主人的,即便宋姨对它不好,打它、虐待它,它最多也就是远远躲开,不应该发出那样恐惧的声音。难道说宋姨并不是它的主人?就算宋姨不是它的主人,它应该也不会发出那样绝望的叫声啊?难道她是恶魔不成?我站在草原上呆呆地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扯淡。风吹得我全身冰冷,看看黑黝黝的草原,生怕那里钻出来什么怪物,干脆回帐篷那儿去了。
帐篷那儿生了好多火堆,我在找死人脸,不知道他在哪里,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原来是刀疤脸,他不知道在哪儿弄了一身国民党军的旧帅服,披在身上,我刚才还真没看出来。
他正坐在火堆旁烤火,一口咬开一瓶白酒,使劲儿咒骂着:“妈了个巴子,这鬼天气可真冷!来,来,秀才,咱们整两口!”
我闲着也是闲着,盘腿坐在火堆旁,脑子里还想着刚才的事情,乱糟糟的,也没说什么。
刀疤脸自己先喝了一大口,辣得他龇牙咧嘴的,骂着他娘的鬼地方,连个下酒菜都没有!这时候要是有盘牛肉、猪耳朵,那可就美啦!他把酒瓶子递给我:“秀才,整点儿?”
我心里乱糟糟的,看着刀疤脸豪情万丈的样子,也来了热情,想着去他娘的一堆破事,管他什么黄河不黄河,索性一醉解千愁。我一把接过酒瓶,咬咬牙,说:“整!”对着瓶子灌下去一大口。酒很烈,像一道火油一样,顺着嗓子一路烧到肠胃里,辣得嗓子当时就哑了。我咳嗽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像火烧的一样烫。
我俯下身子,掐着喉咙使劲儿干咳起来,感觉嗓子像被一把钢锯锯过来锯过去,辣得嗓子都要断掉了。
刀疤脸哈哈大笑,跷起大拇指:“说你小子是秀才,还真他娘的对!不会喝酒你逞什么能啊?不过老子喜欢,老子就喜欢有种的人!”
他夺过酒瓶,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口,也在那儿嗷嗷直叫。他把大衣脱掉了,光着半扇膀子,在那儿翻着行囊,想着能不能找出来点儿下酒菜。他胸膛上长满了黝黑的胸毛,身形像门板那么宽阔,看起来像是一只在暮色中找食吃的黑熊。
到底,他还真找到了一堆军用罐头。我看了看,上面写的都是形状古怪的外文。刀疤脸说那都是苏联军的东西,他们以前在东北打过老毛子,他们的东西好,罐头应该也不错!我们两人在那儿就着罐头喝酒,一口口酒下肚,像一道道火油滚过肠胃。肚子里像着了火,浑身都热了起来。我心里热乎乎的,朝着草原看,茫茫的草原上空像是下了一层雪,白花花的。
这时候,我发现在稍远处的草原中,死人脸站在夜空下,正朝着远处看去。我有些好奇,揉揉眼,朝那儿看了看。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我能隐约看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怪兽,那是我们要去的雪山。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怪叫。
这时候,刀疤脸在那儿催着我使劲喝呀,喝呀!我也来了劲儿,学着刀疤脸,把外套脱了,粗着嗓子嚷嚷着,觉得周围温馨又可爱,连刀疤脸粗犷的大脸看起来都亲切多了。
刀疤脸跟我扯了一会儿闲话,后来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问我:“秀才,我其实一直搞不懂,你他娘的怎么也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我看看他。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等着我回答。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突然,我还真没机会仔细想想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猛然被刀疤脸这么一问,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是呀,我来这儿干吗?他娘的,这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了!
你让我怎么说?难道说,我被一个朋友骗了,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后来我那个朋友又遇到了他母亲当年的朋友,结果他们抛下我,自己去大雪山上了?这事情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一样。估计我要是说了,刀疤脸一准儿会认为这是个蹩脚的笑话。我只能看着他,苦涩地一笑,摇摇头,说这件事情很扯,我也说不清楚。
刀疤脸以为我不方便说,也没生气,还拍拍我的肩膀,一副理解我的样子,说没事没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都有不好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