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烟雾随风而动,其中有多半部分都被眼前茂密的树冠挡住,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是哪个方向?”我一边快步走,一边回头问小戎。
小戎犹豫了一下,答,“好像是进门那座高楼。”
我本来想问他知不知道路怎么走,但随即一想他是跟我一起顺着那灌木摸进来的,肯定不清楚这园子里的情况,因此也就没问出口。况且脚下只有一条路,我们也别无选择。
顺着石板路一直向前,穿过芭蕉林和一道乱石墙,只见一座五角梅花亭屹立于水边。
那水是浊褐色的,不像是朱砂。水面上有睡莲,但已经枯死,蔫蔫地竖在淤泥里。亭边栽着一棵合欢树,长势凶猛,几乎将半座亭子都掩起来。走近一看,亭上有一匾额,写着“漏亭”,倒是赏心悦目。
顺着水边的鹅卵石铺成的路一路向前,没多久就遇到一座石拱桥。桥对面一片郁郁葱葱中,正巧能看到先前的那座高楼的一角,我见方向没错,于是果断地选择从桥上走。
这石拱桥有三孔,建得很秀气。桥面是用巨大的石板铺成的,两边有两排雕着莲花头的石栏杆。就这么在桥上走着走着,突然间,我看着脚下,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我不由地愣住,脚步也跟着停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曾经来过这里?
这怎么可能?!
我抓抓脑袋,开始感到尤为的不解和怀疑。但心里却还在说服自己——这世上园林的景致都差不多,说不定我正是从前在哪座公园瞎转悠的时候,走过类似的桥面,所以才会觉得似曾相识。
但随即我就发现,并不是这座桥的问题,熟悉的是这桥两边雕花的石栏杆……
“阳哥!”
脑袋正在想问题,这时小戎突然叫了我。我回头看他,只见他手指了指天空。
我一边问怎么了,一边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远远地,就只见那高楼的方向,大东的红色信号烟竟然不见了!
一见这情形,我心里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心想,丫头那大包袱里的信号烟,少说也能烧个把小时,可眼下这烟怎么还没烧五分钟就没了?难道是丫头买了劣质产品?应该不会吧。
又一想,信号烟点燃之后,大东肯定预测不到我们什么时候会看到烟雾,所以八成是一边放得信号,一边原地等我们。可信号突然没了,说明什么?
难道他们遇到什么紧急的事了?
想到这儿,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就紧张起来。“快快快!肯定出事了!”我催促小戎快走。接着,两个人几乎小跑着就这朝那高楼的方向奔了过去。
越过一大片茂密的山毛榉树丛,一进园门时那空旷的中庭就出现在眼前。我拨开灌木,从新踏入中庭,抬头一看,那座高楼就在眼前,而且它远远比我想象中雄伟高大得多,几乎可以和古代皇宫相媲美。
那高楼共有两层,约二三十米,光是台基就有一米多高。巨大的歇山挑檐凌空飞起,檐角上还挂着青铜风铃。只见前檐上有一块儿横匾,上题“甲秀楼”三个大字。檐下竖着十多根汉白玉金柱,每根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很是华丽。
走近时,我向四周随意瞅了瞅,看到门边和柱子下有一团一团毛茸茸、黑糊糊的东西,很像是我从前去新疆旅游时,差点踩了一脚的那种骆驼粪便。但眼前这个明显更大一些,而且质地也不太一样,应该不是骆驼干的,我心里嗤笑,要是这地方真的养着骆驼,那可就神奇了!
不过,眼下我也没心思多琢磨这些细枝末节,推开半掩着的大门,跨过一道厚重的长石门槛就朝楼里走去。
身子刚刚进入室内,一股阴气夹着灰尘扑面而来。我眯起眼睛,用手扇了扇,这才看清楚。
只见正门后是一座大殿,殿的四壁涂着白灰,也许是长年累月的关系,墙上能看得出一些细小的裂缝。殿内有四根石柱,两排圈椅夹着茶几静置在左右。
殿的顶端是一张宽大的束腰方桌,桌两边有两把太师椅,墙上还挂着一幅菊花图。
花几、案桌、瓷瓶……这里的一切看上去如此平静而寻常。我不由地心说,这景连洪的别院也太磕碜了吧,光是外表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里面这几样摆件和字画,还没我家的东西看着齐整呢,真是出乎意料。
“大东……”我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喊了一声,没人回应我。
地上覆盖着一层灰尘,无数的脚印早已经踩成了花儿,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这大殿左侧有一条木造楼梯,直通向二楼。我一面在想大东他们会不会在上面,但另一面却对这个猜想很是怀疑。因为第一,这里实在太安静了!那一行将近二十多人若都挤在楼上,怎么可能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第二,楼梯上的灰尘很完整,难道他们是飞上去的?
脑袋里正在想问题,这个时候,小戎突然走过来,拍了拍我。
“阳哥,那里有个东西。”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颤,很担心又有什么事发生,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只见那张菊花图下面的方桌上,竟有一个白色的小方块。
距离太远,一时我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向那处走近了一些才发现,突竟然是一张纸条。
我吃了一惊。这地方会出现如此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是景连洪留下的。我立刻奔过去查看,只见是一张折叠整齐的横纹信纸,纸还上压着一支短小的钢笔。
两样东西都拿起来,我想也没想就将那纸条在手上摊开,一看,上面写着一排小字:
我们走了,勿找。切记:黄昏之前必须回到室内。
这是什么意思?我脑子“嗡”的一下,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大东他们走了?
去了哪里?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他们遇到了紧急情况不得不立刻撤离?我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小戎走到我身边,我把纸条递给他,他看后也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
“阳哥,大东跟你说过他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啊!”我摇摇头,“就算他有计划,也不可能全盘告诉我,我们现在猜这个根本是白搭。”
“或许他是故意甩掉我们?”小戎说着,拧起眉头。
我心想不会吧,他在这园子里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得背着我俩不可?
可是转念又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我这人虽然喜欢简单、纯粹的为人处事,但并不代表我没有看人的眼力。每个进到这园子里的人,其实都揣着各自的目的,谁也不是满腔热血的傻子,来这里纯粹为了春游。就连被我忽悠过来的小戎,我也对他的事一知半解。所以说,大东会不会真甩掉我们跑了,还真不好说。
那么问题又来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大东留言说让我“勿找”,这怎么可能呢?可如果要找,我们又该朝着哪个方向?
该死的!为什么非要搞的这么神秘兮兮?他们就不肯多透露一些情况吗?
拿着那字条,我急得跳脚,就在这时,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般,我脑袋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字条上的一撇一捺,我总觉得这字体如此这么眼熟?
……不应该啊,印象里我并没有见过大东写的字啊!这字体娟秀,难道是丫头的笔迹?
……不,也不对!我见过丫头写的字,就只有那张电话号码的一排数字而已,说熟悉,也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我把那字条上的每一个字又细细地看了两遍,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至熟悉到仿佛前不久就曾见过……
“我操!”
我骂了一句,不由地瞪大眼睛。几乎是灵光一现,我突然就想起在哪儿见过这字了!
这每个落笔和神韵,竟然和我妈那记事本里的字一模一样!
这纸条是我妈写的!
拿着那只老旧的墨水钢笔,盯着那张字条,我激动得差点要哭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离那些已经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十五年的人,越来越近了,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我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又兴奋地回头看着小戎,正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就在这时,我蓦地怔了一下……
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的?怎么突然感觉,自己脚底下的地板在震颤?
我立刻挪了挪脚步,换了个地方站,那颤动的感觉依旧存在。就像是有火车快要经过的铁轨,连地板上细小的灰尘和沙粒都在跳动着。
一时间,大量的灰尘不断从二楼的地板落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完全僵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映,紧接着,一阵如落雷般声响从这大殿的四面八方传来。
“咯咯咯咯……”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这栋高楼仿佛发出低沉的吼叫。
我惊呆了,忙捂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