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结束的是一段青春过往,不承想,继续的是一世的无望。
1.
秦漫月在公司的第一个月,虹姐让几个实习生各做一个简单的管理系统软件,既给公司的员工减轻了工作量,又测试了几个实习生的水平,所以并没有让大家一起完成一个系统,而是分别独立完成。
大家都怀着紧张期待的心情跃跃欲试,实习生里男生比较多,女孩子只有秦漫月,白萍和另一个叫苏夏的女生。
苏夏显然没有信心,很紧张地问秦漫月:“会不会是测试我们啊?如果做不好,到时候想留下来很困难吧?”
秦漫月很疑惑:“你想留在展飞科技?”
苏夏望了望Rian的办公室,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秦漫月明白了,小姑娘动了春心,偌大的展飞科技,撇去公司的规模待遇不说,就光是这满公司高学历的帅哥,也能让小姑娘舍生忘死。
谭展飞在保留部分技术骨干和老员工的前提下,每年都引进不少专业技术人员,这才使得展飞科技在短期内势如破竹地发展起来,这是下面一个干了很久的员工对她们几个说的,看得出来,虽然大家很惧怕谭展飞,但同时也是很崇拜尊敬他的。
“如果老板不是那么冷酷,就是公司头号帅哥了。”苏夏有些八卦地说。
白萍甜甜地笑:“我见过老板笑的时候,真是迷人。”
“什么时候?”苏夏有些激动。
“就是在和我姐姐说话的时候嘛,两人可甜蜜了。”白萍和白萧的神态完全不相似,白萍像是道甜蜜的果冻刨冰,笑起来能融化每个人的心,脸上总挂着天真单纯的表情。
秦漫月在白萍提到白萧和谭展飞的时候,只是微微地低下头去,她想了想谭展飞什么时候笑过,好像是有一次他们过圣诞节,她在他腿上挂满气球,两个人互踩。输的一方要答应另一方一个条件。
踩了一轮,秦漫月自己腿上的气球全被谭展飞踩没了,而谭展飞的气球却全都还完好如初,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双手环抱着,静静地看着秦漫月。
秦漫月气得又叫又跳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然后恶作剧似的蹲下来假装肚子疼,谭展飞跑过来,她一激动朝前一蹦,脚没站稳,整个人扑倒在谭展飞怀里,他一把将她抱住,亲了她的脸颊一下,促狭地说:“投怀送抱啊?”
秦漫月撅起嘴生气:“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谭展飞抱着她:“为了表示我没欺负你,我给你两个选择吧!”
“什么?”
“一,你亲我一下;二,我亲你一下。”
“你耍无赖……”秦漫月打他,他不理,低下身来亲她的脸颊,秦漫月的脸突然就红了,那时他们刚在一起三个月,他总是这样温柔地亲她的脸颊,可是只有这一次,秦漫月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那是一抹灿然炫目的定格,停留在气球南瓜灯的影像中,透露出淡淡的幸福,秦漫月那时恍惚地以为,那一点点的幸福,是她给他的。
2.
“想什么这么专心?”夏逸峰突然出现在秦漫月面前。还是那张单纯的孩子气的脸,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在想这个系统要怎么写BUG才会少一点儿。”秦漫月走到茶水间去泡了一杯咖啡。
“咖啡对身体不好,喝点儿蜂蜜柚子茶吧。”他拿出一个大罐子递给秦漫月,“我刚才路过超市买的。”
秦漫月有些不好意思:“这……”
“你可别浪费我一番心意哦。”夏逸峰递给秦漫月,秦漫月蹙眉,看着夏逸峰。
“对了,我中午来找你吃饭,我们设计部最近也在研究新项目,希望你能给我点儿意见。”夏逸峰临走前留下这么一句话。
秦漫月喝着蜂蜜柚子茶的时候苏夏走过来说:“小帅哥是不是要追你啊?”
旁边的白萍突然打翻了茶杯,秦漫月看了一眼,白萍只留给秦漫月一个模糊的侧脸。
“怎么了?”苏夏问。
“没什么,不小心打翻了东西。”白萍的声音很平静。
秦漫月站在窗口向外看,对面大楼的玻璃上反射出一道七色的彩虹,在烈日下,美得惊心夺目,从赤道折射过来的热,都会聚到了彩虹的光线上,像是七彩的翎毛,自天边飞洒而下。
“好美的彩虹,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真惊讶,这么庄严的办公楼怎么会画上这样一道彩绘呢?”苏夏问。
“最妙的是到夜晚时还闪着珠光呢。”旁边的员工说。
“我想起来了,白萧有一次上采访的时候说她最喜欢彩虹了,老板真是细心的人啊。”苏夏又说。
原来如此,为博美人笑,秦漫月心里一荡,那个为了谭展飞可以不畏丽莎警告的倔强明星白萧,原来和谭展飞的关系如此笃定。
3.
第六十层的空气永远散发着淡淡的“圣罗兰鸦片”味道,红色地毯,沿着墙摆了一排君子兰,墙壁上刷着黑白条纹的花色。
谭展飞靠在椅子上,黑胶唱片缠绵的声音回绕在整间办公室,阿Ken站在谭展飞的旁边,永远从容淡定地汇报情况。
“老板,最近秦小姐和夏逸峰走得很近。我怕……”
“办妥当就行了。”谭展飞打断他。
“我明白了,老板放心。”
“出去吧。”他摆手,阿Ken轻轻地走出去。
黑胶唱片还在运转,慵懒天籁的声音将他带入一个又一个迷雾之中,刀霜一样俊逸的脸孔埋在时光的影子里,有明灭的遐思。
午间休息,秦漫月泡了杯美路,对着电脑思索如何写这个程序。夏逸峰打了个电话来,声音有些沉闷。
“漫月姐,我中午有事,不能找你吃饭了。”
“这样啊,没关系,下次吧。”秦漫月也不细究。挂上电话,独自去了餐厅。
4.
谭展飞过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平均三天来一次,煮咖啡,做饭,听黑胶唱片,有时候沿着海边迎风而走,或者跳入海中游泳。
他习惯做早餐,两个人的早餐,火腿三明治或鱼片瘦肉粥。有时候配大麦茶,有时候配鲜牛奶。
多数的时间他和秦漫月是不说话的,他将自己和秦漫月分离成两个孤独的个体。除了在有月亮的黑夜,他会一遍一遍地把她揉碎在他的手心里,其他的时间,只是像对待一个仆人一样。
“咖啡。”
“茶。”
“拖鞋。”
“开门。”
短促的几个字,简洁地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不平不淡,没有感情。
他习惯站在窗口,颀长的身影,手夹一支雪茄,明灭的红色烟头,惨淡的光线中,他冷漠的俊脸被夜的寂寞筛成旧时光的影像。
这不是秦漫月所熟知的谭展飞,或者说,她从未熟知过他,她曾经看到的,只是他最明亮的一面,而明亮的面具下面,隐藏一颗终年冰冷的心。
秦漫月将管理系统的程序带回白色别墅来写,在公司一直没有更好的环境,每天晚上秦漫月洗完澡,看到谭展飞睡下了,就悄悄地起身到客厅里去写程序。
有时候写到早上,趴在桌子上渐渐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谭展飞抱到床上,身上是一床薄薄的被子,餐桌上是他给她做的早餐,他已经开车离去,阿Ken准时出现载秦漫月去公司,在街对面把她放下来。
秦漫月和谭展飞的关系,始终不能公开于人前,谭展飞的绯闻女友,众所周知是偶像玉女白萧。
秦漫月并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也从未想过要什么,这样更好,安全低调。
婉珍在回家之后,突发奇想开一家美容院,不足两个月,清榕最大最豪华的美容院正式开张,她给秦漫月打电话,让她务必要到。
秦漫月握着电话,轻轻地笑了一下,爱瞎折腾的女人,还好有金钱的支撑,否则不知如何走完下面荒唐的路。
好在开张仪式是在周日,她的管理系统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松了一口气,首先要做的就是和谭展飞请假一天。
“下班在我私人车库等我。”周五午休的时候,谭展飞要出门开个会,临行前这么交代秦漫月。
秦漫月终于有一天清闲的时间,她把写得差不多的程序拿出来看看还有什么漏洞。
“哎哟。”秦漫月听到苏夏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她赶忙起身去看了看,苏夏不知怎么的摔倒在地上,秦漫月赶忙去扶她。
“怎么了?”
“不知道这地上怎么湿漉漉的。”
秦漫月一低头,果然地上湿湿的。
“肯定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偷懒。”苏夏皱着眉头揣测。
“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秦漫月把苏夏扶到座位上的时候,看到白萍的身影从自己的座位那边过来。
“苏夏你怎么了?”她也是一脸关心。
“算我倒霉,新买的鞋子就摔了。”
“下次要注意啊。”白萍拍了拍苏夏的肩膀,轻盈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5.
站在谭展飞的私人车库里,秦漫月觉得自己像一尊塑像,她料想谭展飞会使用各种手段让她感到羞愤,受挫,痛苦。因此在一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有一颗硬如磐石的心,永远都不能被他打倒。
如今的她,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除了孤注一掷地前进,别无选择。
谭展飞进入车库的时候,就看到秦漫月站在那里,拎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白炽光下的秦漫月,额前的发微微的凌乱,身上的职业套装把她细长的身材勾勒得更加有韵致,那样一抹水波荡漾的目光,搭配一张清纯的脸,散发一种内敛的清幽。
“想什么?”谭展飞靠近她,温热的唇触碰她的耳际。
“总之不是想你。”
“上车。”
“去哪里?”秦漫月问。
“到了就知道。”
到了才知道,原来是一家豪华的私人会所,店员笑容可掬地对谭展飞说:“谭先生您好。”看到秦漫月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仿佛出现在谭展飞身侧的人不应该是她。
“给她搭配一件最漂亮的衣服。”
“是的。”
试了几件华丽的礼服,谭展飞都直摇头,秦漫月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布偶一样,被人转来转去看来看去,她不知道谭展飞要干吗。
最后谭展飞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你们最近品位下降了是吗?”
公关经理赶紧走出来,那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她笑着说:“我们有一件非常好看的衣服,但是……”
“拿出来。”谭展飞打断她。
店员从里面拿出一件淡紫色的礼服,经理开始介绍:“这是一件中西结合的鱼尾设计礼服。融合了多种时尚元素,腰间带着微微的褶子,纯手工绣的花朵娇艳盛开,最特别的是它整个裸背设计,能将背部和腰间的曲线很好地表达出来。”
“去换。”谭展飞一摆手。
秦漫月迟疑了一下,她想起她背部的那个展翅欲飞的刺青,咬了咬唇,还是进去了。拉开试衣间门的一瞬间,谭展飞的目光也停留在她的身上久久不能离去,以前他就觉得秦漫月适合紫色,却没想过这样中国风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然如此美丽。她玲珑的身材,白皙如藕的手臂,就如同盛开在池中的荷花,如同飞身在树林里的精灵,眼睛中那一点点的漆黑,更像黑夜里闪耀的一抹星辰。而她的脖颈处,还留着他的吻痕,淡淡的红印,在她雪白的皮肤上,更像是点缀的红梅。她整个裸露的背,流畅的腰线加上他亲手刺上去的飞鹰刺青,又增添了几分狂野。
“就是这件,给我包起来。”
“可是,这是特意为白萧小姐下个月参加晚会准备的礼服。”
秦漫月这才明白,原来谭展飞以前都是带白萧来这家会所,所以这里的人看到她才感到惊讶,所以她试的衣服,其实都是为白萧所准备的。
“不用了,这件我不要。”秦漫月说完走入试衣间,把衣服脱下来。穿回自己的套装,径直走出门去,不管身后的谭展飞有怎样黑青的脸。
如果连最后的一点儿气节都失去了,那么,她的内心还有什么呢?
6.
秦漫月没有走回车子里,她只是慢慢地在街上行走,谭展飞并没有追上来。秦漫月觉得非常沮丧,她似乎并不适合扮演一个情人的角色,她不会逢迎,不懂温柔,就连说话的机会都少有,她除了有一颗坚硬的心,再也一无所有。
她十六岁的时候,以为遇到了一个她最爱的人,十七岁的时候,以为遇到了一个最爱她的人,可是到头来,她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孤独的尘世中,徒步而行。
小七和陆均璨的面孔交叠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用手盖住脸,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隔壁的橱窗里,她看到一枚并不美丽的戒指,珍珠母贝打底,印上她看不懂的文字,细碎的钻石将字体围成几个长方体,她想起小七曾经说过以后赚了钱就娶她,给她买一枚她最喜欢的戒指,这个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的承诺,让秦漫月每次想起来,都有一种苍茫的绝望。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为她悲,为她喜,为她谋划将来。
她以为结束的是一段青春过往,不承想,继续的是一世的无望。
她拎着电脑回到白色别墅的时候,谭展飞已经坐在房间里喝咖啡,他不会担心她,亦不需要担心她,她在他的心目中,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戏谑角色。
这一夜,谭展飞的唇一直在她的背上流连,小小的空间里,秦漫月狠狠地把细长的指甲嵌进谭展飞的皮肤里,微微冒出的血珠扩散在秦漫月的手指上,天太黑了,她闭起眼睛,想象自己看到珍珠一般白净的天空,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碾碎的珍珠粉末,纷纷扬扬地从黑色的夜幕中坠落。
她流下了一滴清热的眼泪。
“被人玩弄是什么感觉?”谭展飞喑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接下来是他有些冷酷的笑,淡淡的,扎入她的心脏。
这个男人,要把她曾经给他的痛苦,如数地还给她。
他紧紧地搂住她,沉沉地睡去,睡梦里,眉头永远紧蹙,心事无限。
7.
婉珍美容院的开业典礼,秦漫月在衣柜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又要遮住手臂上的青紫,又要盖住脖子上的吻痕,不把自己裹成一只熊是不可能的了。
最后秦漫月找了一条围巾,搭配一件简单的咖啡色长风衣,黑色长靴,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这一身穿着还算过得去。
谭展飞一大早就已经不见了。
今天是白萧的新戏开机,他作为绯闻男友,怎样都要去捧场。
秦漫月坐上阿Ken开来的车,阿Ken像是谭展飞肚子里的蛔虫,从来都只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衣服一丝不苟的整洁,目光淡漠,和谭展飞如出一辙。
窗外的景色露出了清新的样子,整洁的大街上成排的梧桐树,偶尔驶过几棵芙蓉花,飘扬的花朵,让秦漫月一下子想起了安海的街道。
小时候每年三月,母亲都会带她走遍几条古街,那是安海最老的一个区,名为烟城区,早年修的柏油马路已经渐渐地破损,很多人不再喜欢走这条街道。可是母亲却毫不嫌弃。只因为街道两旁也有这样葱郁的梧桐树,像是母亲多年来的一个寄托。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喜欢张爱玲,喜欢她笔下多次出现的梧桐树,可是那个女子和母亲一样不幸福,生命最后在郁郁中收场。
“不知道安海的烟城区一带怎么样了?”秦漫月突然说道。
“修了路,已经好走多了。”阿Ken回答道。
她曾经和谭展飞走过,谭展飞站在路口就不愿意继续前行,只有小七,愿意拉着她的手,一路奔跑在那条泥泞的大路上,弄脏了裤脚也不在意。他温柔如水的眼睛,转过头要给她幸福的坚定,已经成为秦漫月内心的一道暗伤。
“却是物是人非了吧。”秦漫月叹息。
“秦小姐,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悲观。老板他……”
“好了。”秦漫月摆摆手,打断阿Ken要说的话。
车子已经开到婉珍的美容院门前,大大的Hatch Shell的标志,像是某种纪念。
婉珍一身宝蓝色的礼服,挂着鲜艳的毛衣链,永远是耀眼夺目的。
“我的小美人来了。”婉珍看到秦漫月,笑着过来拥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