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从深海里抽离,可是一个不留神,她又回到了海中,并且跌入更深的底层。
1.
轰隆隆的冬天像是没有征兆地快要过去了,除夕那日,秦漫月接到了安海疗养院打来的电话,是惯例地汇报她母亲的近况--身体健康,再也没有大吵大嚷,高兴的时候还会画画。
秦漫月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画画的情景,户外的溪流边,支起一幅画板,听着山林的鸟叫,流水的叮咚,跟随大自然感受心灵的纯净。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大家闺秀,爱着一个永远花心的男人,痴怨了一生,最后落得疯癫痴傻收场。
而安海那个给她无数儿时记忆的地方,她已经三年半没有回去过了。不愿面对那里的一切吧,那样伤心的一切。
计划伴随着元宵来临拉开帷幕,丽莎的计划简单叙述就是:找出谭展飞洗黑钱的证据。
洗黑钱就是通过正当途径将非法所得变为合法财产,包括走私、贩毒、贩卖军火等等,谭展飞和夏氏合作的夜总会,房地产,也是一个重要的洗黑钱处。另外,他还有一家地下钱庄,也是洗黑钱的重要场所。
展飞科技表面上是一家从事正当职业暗地却是洗黑钱的机构,因此谭展飞才会在短期之内有富豪般的身价。
秦漫月听到丽莎说谭展飞在暗地帮人洗黑钱的时候,内心不是不震惊的。原来自己相处了几年的男人她从来都不了解。
丽莎看到秦漫月目瞪口呆的模样,笑着说:“你对他真是一无所知,他十六岁就能在马来西亚拿枪射穿三个男人的太阳穴,一个人对二十几个手持长刀的人被砍到浑身是伤都没死,能在短短两年内用计帮他的老大干掉所有敌对的帮派,这样的人,在枪林弹雨中长大,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他早已经习惯。”
秦漫月沉默了,她从来都不知道谭展飞的过去是这样的腥风血雨。
“我能做什么?”秦漫月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找洗黑钱的证据,就是要找到另一份汇钱的记录单,公司表面的账目是没有问题的,真正有问题的就是那份台面下的账目,只要把这份记录交给警方,怎么也会让他倾家荡产,一生和铁窗为伴。”
“你确定我可以完成这件事?”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接近谭展飞,取得谭展飞的信任,他还会信任谁?
“相信我,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够做到。”丽莎拍了拍秦漫月的肩膀,像是巨大的锤子敲击她的身体。
“我要怎么做?”秦漫月有点儿迟疑,这听上去是一件难度奇高的事情。
“接近他,待在他身边,暂时收起你的仇恨你的倔强,用你的可怜和柔弱来打动他,走完这一趟,你就可以浴火重生了。”
“看来你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
丽莎抿嘴笑了笑,寓意深远,诡异纠结:“不要急,慢慢来,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陆均璨分手。”
“看来我们有了一致的想法。”秦漫月淡淡地说,计划的第一步,肯定是要和陆均璨分手。
“恶言相向,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办到。”
秦漫月的目光冷漠,萧瑟的风将她的眼窝吹得干涩。
丽莎真像一个指挥大局的军师,而她就是那支冲锋陷阵的大军。
只是,这是一场孤军的战斗,谁赢谁输,不到终点,无人知晓。
2.
清榕大学为庆贺新的化学实验楼竣工,特意请来此次的赞助商展飞科技董事长负责剪彩。
院长,院领导,学生会代表满面红光地站在大门口迎接谭展飞的到来,秦漫月作为为数不多的迎宾同学,举着偌大的花球站在实验楼下。
白色绣球花开满了整座校园,成堆成堆的,似一幅幅清丽的蓝图。谭展飞在同学们的簇拥下走近她,逼人的气势,冷峻的双眼,一身黑色华贵的西装,就像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俊逸男人,秦漫月穿着淡紫色的迎宾礼服,站在灼灼的日光下,像一株妖娆的牡丹。
剪彩的时候,谭展飞故意站在秦漫月的面前,一手握住剪刀,一手捏住她的手,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刻意,秦漫月淡淡地笑,把手抽回。
剪彩完毕,她只身一人慢慢地走,这偌大的校园里,四处都是情侣的身影。
她来到校园里最僻静的蝴蝶谷,捧着刚才的花球,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蝴蝶谷是学校的不祥之地,它路径通幽,菱形环绕,池水青绿。校园流传着一种说法,在这里相爱的男女都难逃分开的厄运。
高大的身影掩盖了她的倒影,她抬头,迎上谭展飞深深的目光,冰冷中透着犀利。
“你说,我如果这样跳下去,会不会死?”秦漫月问。
“对于一个游泳金牌选手,不会。”谭展飞坐在她身旁,一把缠住她的腰。
“是不是我离开他,你就会放过他?”秦漫月不挣扎,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看着他。
“你觉得呢?”他并不回答。
秦漫月突然主动搂住谭展飞的脖子,柔软的唇印了上去,一种甜美的味道温柔地传来。他热烈地回吻她,却在睁眼的一瞬间,看到对面一双愤怒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是陆均璨,他绕过菱形的小径,走到他们面前。他抓住秦漫月的胳膊,有些不相信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秦漫月很冷静,“如你看到,我和展飞旧情复燃。”
“不可能!”陆均璨嘶吼,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淡定。
“没有什么不可能。”秦漫月甩开他的手,“我和展飞以前只是闹了一些小别扭,现在他回来了,我发现我最爱的人还是他。你只是我无聊时的玩伴,我现在已经想清楚我心底最爱的那个人是谁,你又何必苦苦纠缠。”
秦漫月的声音冷漠,说话的时候字字铿锵,她紧握谭展飞的手,窝在他的怀里。
“我和你,今天,到此结束。”她别过头,感受寒风吹下落叶的忧伤,枯萎了的枝叶都像在谴责她的无情。她不敢看陆均璨的目光,她只听到陆均璨离开的脚步,很久很久都回荡在耳边。像逝去的轻飘飘的青春年少。
“他走了。”谭展飞把她从怀里拉出来。
秦漫月立刻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谢谢你的帮忙。”
“你利用我?”他眯起眼睛,显得有些愤怒。
“这是你要的结局不是吗?”
“你说起决绝的话永远都能伤人于无形。”他嘴边噙着笑。
秦漫月曾经在十八岁的时候,站在他的面前,迎着清晨烈日的阳光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他有一些震惊地从熬夜的疲惫中抬起眼来看她,她目光坚定,表情冷静。
“你在说真的?”他不确定。
“是,这一年,我想了很多,我想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给我很多很多爱的人,我试图想说服自己你就是那个会给我爱的人,可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依然是你的工作。”她顿了顿,继续说,“就当之前是我小孩子不懂事,现在我已经找到那个能给我所有爱的人,所以,我们分手吧。”
这一句话,成为谭展飞那段时间的一场噩梦,她之前对他一切的好,都只是她小孩子不懂事而已,而她已经找到了爱她的人,现在要和他分手。
谭展飞还来不及告诉她,他一直都在等她长大,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的时候,他就会娶她,可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给他的,只是兜头而来的冰水,透心刺骨的寒冷。
“再见。”她轻轻地道别。把思绪中的谭展飞拉了回来。
半路上,她拨了电话给丽莎:“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
“很好,接下去,会更加精彩。哈哈……”在丽莎的笑声中,秦漫月挂上了电话,绣球花的花蕊从枝头掉落,青白色的花瓣落在秦漫月的手中,像是一盘孤独的碎沙。
她要尽快解决这件事,尽快让这个男人毁灭,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变成和他一样狠毒没有心肝的人。
她希望自己做得够好。
3.
元宵节,清榕四大财团联合举办一年一度的烟火晚会,烟火晚会设在美丽的西江湖畔,记者、明星、商政名流相聚一堂,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刚刚拿下金曲奖的景安当红人气偶像落单千里迢迢赶来就为唱一曲开场,明星阵容豪华,无人不惊叹。
这么热闹的场合当然少不了婉珍,她拉着秦漫月淹没在人群中,再美丽的花开在花丛中,都辨认不出她的独特来,这让婉珍很沮丧,夏逸峰早早地守候在会场中间,只为了等下拉着婉珍的手看烟火。
秦漫月很随意地穿了一件明黄色礼服,手上还是那串珍珠链子,整个人显出与世无争的恬静。
陆均璨一晚上都和江蓉蓉待在一起,他今天难得穿得庄重,银白色的燕尾服,特意打理的头发,学院气质中略显商人的端倪。看得婉珍直呼:“小孩子长大了,长大了。”
他看秦漫月的目光有淡淡的伤感,秦漫月不忍直视,婉珍有些奇怪地问:“他今天怎么没有过来找你?”
谭展飞和Rian是在烟火表演开始前一分钟来的,两个人都身着一袭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衫,蓝色条纹领带,同样颀长完美的身材,气宇轩昂的气质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尤其各人身边携着的女伴,展讯影视的当家花旦白萧和纪纯微。成熟俊男配美丽女星,无人不艳羡。
只见白萧挽着谭展飞,纪纯微挽着Rian,婉珍气得直拉着秦漫月咒骂。
“算你狠,张世均,你居然找个美人做伴,你不要后悔!”婉珍跳着脚骂,根本顾不得什么气质礼仪,秦漫月第一次知道原来Rian的中文名叫张世均,可见婉珍气到什么地步才会连名带姓地吼出来。
秦漫月看着婉珍又醋又气的模样,几乎要忘了等下会发生的事情,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那种淡淡的天真的笑容,晶莹的目光如水光闪闪,在谭展飞转头的瞬间落入他的眼中。漆黑的天幕下,湖畔几盏隐隐绰绰的美人灯,把秦漫月勾勒得有些甜美得不真实,像是笼罩在柔和线条中的一缕薄纱,轻盈剔透。
秦漫月的目光一对上谭展飞立刻就停住了笑,此时所有的灯瞬间熄灭,天空之中闪起了无数美丽的烟花。
她微微地抬起了头,想,烟花再美,都是一瞬间的停留,如逝去的青春,永远不再回来。
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会睹物感伤。
在烟火结束前三分钟,拼出了I LOVE YOU三个单词。
主持人在台上说:“今天有人借此机会求婚,大家猜猜是谁?”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场面有些劲爆。
“下面欢迎我们的主角--陆氏集团公子陆均璨先生。”
婉珍拍了拍秦漫月,笑着说:“没想到小陆来这一招。”她以为陆均璨要告白的对象是秦漫月,秦漫月严阵以待,她知道,一切已经开始了。
陆均璨帅气的装扮足以迷晕在场的所有女人,他的目光扫了一下所有人,慢慢地说:“我的求婚对象,是江氏企业二小姐江蓉蓉。”
周围的人一阵喧哗,婉珍惊讶的嘴巴能塞得下一个鸡蛋:“搞什么乌龙,他不是不喜欢江蓉蓉吗?”
秦漫月有些无力地闭着眼睛,江蓉蓉雀跃地走到台上,抱住陆均璨,像捡了宝贝似的大哭起来。
台下掌声雷动,记者一路猛拍,婉珍把陆均璨拉下台来。
“小陆你疯啦?”
“是啊,我是疯了,一个被人玩弄欺骗的人,还能不疯吗?”陆均璨恨恨地看着秦漫月。再用目光看着谭展飞,他环抱着手,目光冷峻地回看他。
秦漫月并没有上前,只是倒退了两步,银白色的漆皮鞋在黑色的夜晚闪动着流转的光。她慢慢地转过身,大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啊,你的小美人好像被人抛弃了。”Rian捅捅谭展飞的胳膊。
谭展飞看着秦漫月的背影,俊脸更添冷漠。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算了,我找我家珍珍去,活该你这辈子找不到老婆。”Rian丢开纪纯微,去到婉珍的地方。
婉珍看秦漫月那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别急,珍,漫月需要时间调整。”Rian安慰她。
婉珍一时间顾不上生气,靠着Rian,担忧地叹息起来。
4.
跑出那个华丽的场所,秦漫月脱掉高跟鞋,赤足在街上走,是什么让她心底这样空寂。是对陆均璨的狠心,还是对自己改变的一种同情。
黑色的林肯车开到她的旁边,谭展飞冲着她说:“上车。”
秦漫月没想到他居然跟了出来,内心的倔强让她不理会谭展飞的话。
“我让你上车。”他不由得提高了分贝。
秦漫月不理,继续走,还没走两步,她的脚踩在了一堆碎玻璃上。
“咝--”她痛得叫了一声。停下来去看脚底。
血迅速地冒了出来,血流不止。
谭展飞从车上下来,不管她同不同意,直接把她拦腰抱起,丢进车里。
“海边别墅。”谭展飞吩咐阿Ken。
这辆车的空间大到可以摆张桌子打四人麻将,谭展飞把秦漫月的脚摆在自己腿上,仔细看了看她的脚底,有些细碎的玻璃,他慢慢地将它们取出来,所幸伤得不深,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按在她的伤口上,秦漫月紧皱双眉,本能地抓住谭展飞的胳膊减轻痛楚。手臂上的依赖感让谭展飞恍惚了片刻,以前秦漫月每次打针的时候,都把脑袋紧紧地偎在他的身上,双手抓紧他的手臂,秋水般的瞳孔,卷长的睫毛泛着惊恐扑闪着,紧张得像只受伤的小鸟。可是那种依赖感,是谭展飞从来没有过的,像鸟兽的羽毛,一点点地撩拨你的内心。让你充满无限的责任感。
“还是那么怕疼。”谭展飞把秦漫月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手臂紧紧地圈住她,秦漫月要起来,谭展飞圈得更紧了,命令般地说,“不许动。”
暴君!秦漫月内心浮出这个词。但是现在不同往日,现在在计划中,不能过度惹怒他。于是秦漫月没有回话,让自己在他的怀里放松下来。
“乖。”他抚摸她的头发,像对待一件玩具。
在海边的白色别墅里,谭展飞把秦漫月放在黑色沙发上,自己则半蹲在地上帮她清理伤口,包扎好了之后,他抬起头来,幽暗的灯光照在他像鹰一样锐利的眼中,他看着秦漫月,短短几秒,像是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
“你真的爱他?”谭展飞慢慢地开口。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伟大?真让人刮目相看。”
“我不是伟大,我只是可怜,惹上了你,就注定要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有幸福。我认命了。”她低下头,像是有万般的苦无处倾诉。
谭展飞抿着性感的唇,细细地看着她垂下去的眼睛,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期望。
秦漫月抬头,开口道:“我要走了。”
她一站起身,疼痛立马袭击了她的周身,谭展飞搂住她的腰:“你要去哪里?你还可以去哪里?”
“如今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早已经无家可归。”秦漫月说得凄楚,闪着柔光的眼睛盯着谭展飞,他深邃的五官斜映在秦漫月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回到我的身边。”他把她拉得更近。
“做你的玩物?”秦漫月轻笑。
“一年,我彻底离开你。”
“我能相信一个恶魔的承诺?”秦漫月拿他以前的话来堵他。
“我以我死去的母亲的名义保证。”谭展飞的话掷地有声,俊脸隐在阴霾的光线里,是郑重的承诺。谭展飞对他的母亲是最敬重的,如果他用他母亲的名义保证,那绝对不可能食言。
秦漫月迟疑着,事情进展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谭展飞主动提出让她回到他身边,可是为什么,她又迟疑了。
“答应我一个条件。”秦漫月开口。
“讲。”
“永远不要对付陆氏。”
谭展飞扼住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把她拉在咫尺的距离。
“好。”一个字,像是千金重,浓重地砸入秦漫月的耳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