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款款而来。
阳光洒在他身上,一身风尘带不走那与生俱来的气焰,却仿佛被这日光,磨励得更加咄咄逼人。
他鹰一样的目光,扫视着霍靖,霍靖也还以同样的眼色,四目相对,竟隐约有闪电交错。
秦轩逸开口道:“靖弟,时辰到了,该把苏宝银还于我了。”
霍靖倒退一步,空洞道:“你早知她在我这里?”
秦轩逸苦笑点点头,又若有所思道:“只当是了却她一个心愿吧。”
霍靖抱拳道:“秦轩逸,我霍靖平生从未求过任何人,但这一回,我求你,请你放过苏宝银吧,你要什么,霍靖全给你!”
秦轩逸冷冷挑眉。“霍靖,你一无所有,凭何拥有苏宝银?”
“宝银爱的是我,而我也爱她,这还不够么?”
“你爱她,却救不了她,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霍靖一时无语。
秦轩逸上前,逼上他的双眼,象是要望进他的心底。“很不幸,这回,秦轩逸怎么也不会放手!”
霍靖一把擒紧他,他却冷笑回应,他听到霍靖的拳头咯咯作响,他却淡淡道:“霍靖,我说过,天意难违,这世上的事,不是每件你都能如愿的。”
他说着,挣脱开霍靖的束缚,掸平了衣袍的折皱,缓缓道:“从小到大,我秦轩逸颠沛流离,在四国乞讨为生,你霍靖养尊处优,有父亲的疼,有臣下的拥护,连苏宝银,也独爱你一人!你问上天公平么,我说,这个世界,从来就是不公平的!你霍靖不费吹灰之力,便拥有那么多,而我秦轩逸,每天活在恐惧与罪恶中,担战心惊渡日!直到,我遇到苏宝银,她让我觉着,活在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些快乐,还有那一些值得我去爱的东西!你说,我还会放手么?”
他说着,哈哈大笑。“你只许上天对我不公平,而处处眷恋于你么?霍靖!你太天真了!”
霍靖空荡荡地跌坐在石头上。许久抬头道:“秦轩逸,你也懂得爱么?”
秦轩逸一时语顿,霍靖却冷笑道:“父王待你如亲子,你却策反他的军队,降灾于他的国度,你亲手屠杀原本出生入死的战友,设下陷井谋害将你当作兄弟的朋友,你视生命为草介,视友情为粪土,你这样的人,懂得什么是爱么?”
他的话音不响,却重重击打着秦轩逸的心头,他虚晃了下,似是被霍靖说中了心事,霍靖却冷笑着起身,逼上他的眼,一字一句道:“秦轩逸,你说你还有爱,我便信了你,苏宝银交到你手里,我只望你能用良心里残留的那点****,好好对待苏宝银,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伤了一支手指,我便将你千刀万剐!尸骨无存!”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咆哮,猩红的眼眸不知何时,浮起了水雾,看得秦轩逸也不由得心中一紧。
“霍靖,对不住……”他喃喃自语。“对不住……我真是放不开手,怎么也放不开手……”
说着,一把掳紧他的手,又补充道:“霍靖,你放心,我一定会对苏宝银好,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我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用尽所有的力量保护她……霍靖,你放心,苏宝银会活得很好,很快乐,很幸福……请相信我!”
霍靖一把推开他,含泪低吼:“滚!带着苏宝银给我滚!别让我再见到你……滚!”
声音落下,终于如一瘫死水滑落。
?
宝银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一对疲倦却略带喜悦的眼睛,她揉了揉,又仔细看去,忽然受惊似地闭上眼,死也不睁开。
“宝银……”秦轩逸轻唤了声。
她猛烈地摇着头,直嚷:“不许叫我,不许叫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是在做梦,你不是秦轩逸,你不是那个魔鬼……”
秦轩逸心隐隐作痛,强忍着情绪,只温柔道:“你先好好休息下……”说完,起身朝门外走去。
宝银确认他出了门,从床上一跃而起,见到熟悉却又陌生的屋内摆设,她忽然泪眼朦胧,发疯似的哇哇大叫,将能见到的东西统统扔向地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爆裂声,终于筋疲力尽,呆呆地滑向地面。
小气王爷,你骗我,你竟敢骗我!你说过,绝对不会送我走……你为何说话不算数。
她一边想着,一边泪水籁簌落下,止也止不住。
好,你送我上绝路,我便依了你,她想也没想,直接拿起一块破裂的瓷片朝自己的脉上划去。
“王妃自尽了……”一声惊呼,众人蜂涌而进,一时间忙成一团。
秦轩逸匆匆赶来,见到虚弱的宝银,又急又心疼,死死将她搂进怀里,嘴里喃喃道:“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
宝银微弱地睁开眼,嘴角惨淡笑着。“秦轩逸,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不需要你救我,我只想……只想陪着他,哪怕只有最后一秒钟,我也要和小气王爷一起渡过,哪怕只能活一天,我也要死在他怀里……”
秦轩逸脸色苍白,颤抖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苏宝银,你给我记住,我决不让你死!”
他唰下起身,对着宫女们冷眼道:“今天开始,每日十二个时辰,轮流寸步不离给我守着王妃,她若有任何闪失,拿你们全家的命来抵!”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跪下了。
秦轩逸转过身,一字一句道:“苏宝银,你要死可以,但所有人,都必须为你陪葬!包括霍靖!”
……
又一场暴雨侵袭,空气变作湿润,树叶扫落一地,几只鸟雀叽叽喳喳不停。窗棂间,铜镜前,一位年轻的侍女,小心梳理着眼前女子的秀发,望着镜内的绝世容颜,她不由轻轻感概道:“王妃,真是美,未施粉黛已让人离不开目光了。”
宝银空洞着目光,望着镜内的自己,微微苦笑。
美?丑一点才好,美,成了现在最沉重的负担。
侍女挽好一个玲珑的螺髻,又探上脑袋,笑眯眯道:“王妃这些日子经过调理,脸上气色红润了许多……再过几天,待王妃的毒全解了,生气勃勃的样子,一定更美……王妃,你早这般就好了,乖乖地让陛下疼你,有什么不好?”
说着,又若有所思道:“其实……陛下也蛮可怜,这些日子,为了替王妃解毒,他原气大伤,伤口好了又伤,伤了再伤,脸色白得吓人。王妃,陛下对你的一片深情,连我们下人也看得感动,若有这样的男人对我,我死也值了。”
宝银心有所触,微微变了脸色,只干涸道:“你若喜欢,你嫁他得了。”
侍女吓得啪就跪下了,颤抖道:“奴婢失言,请王妃恕罪。”
宝银扶起她,嘴角微笑。“和你开开玩笑呢,你们古代人真是敏感。”
侍女见这些日子来,她语气头回这般轻松,不由得一喜,连忙补充道:“奴婢的意思是说,陛下对王妃可是真心,只想王妃能对陛下好一些,王妃对陛下好一些,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宝银叹气。原先此刻,自己定会成为一个妇联主任,对这样的古代弱势群体进行一番“人生来就是平等”的教育,但不知怎么的,心里空荡荡,惨兮兮的,一点心情也没有。想来,在这翼宫住了已经一个多月了,自己的身体在秦轩逸的精心调理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不知是他很忙,还是知趣,反正很少见到他,即使见到他,他也是对自己相敬如宾……
心里有一个计划,早蕴酿很久,待身体的毒完全解去,苏宝银便一身轻了,霍靖的心头结也就解开了,那时,二人的未来才有希望了……
只是,每天那半碗热腾腾的鲜血,却是喝得自己胆惊心跳,反而有种愧疚的意味。
她只有紧闭双眼,装作没看见,密封自己的心,决计不为他感动,她知道,自己若是动摇了,便让他有机可乘,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秦轩逸是个自私可怕的魔鬼!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走进门来。侍女这才发现他早已站在二人后面许久了,吓得唰跪下,战战道:“参见……陛下……”
秦轩逸挥挥手,示意她站到一边,缓步上前,从身后揽住宝银,探上前柔声道:“你真美。”
宝银看见镜中他的脸,侍女说的没错,脸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心里揪了下,却面不改色地瞟了他一眼。
秦轩逸抚过她的秀发,微笑道:“晚上要见客人,你好好休息下。”
“见什么客人?”宝银忍不住回了句。
他在她脸上啄了下,轻声道:“北部鹰缂族王子来访,是位很重要的客人。”
“鹰缂族?”
“嗯……此部族骁勇善战,以游牧为生,国土虽不大,战斗力却极强,近年来一直不服四国领管,这回主动来访,是因大陆归一,想必是想与我交好,消除战端。所以,是位重要的客人。”
宝银想回绝,但脑中忽闪过一个想法,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默默点了下头。
秦轩逸见她态度好转,心中窃喜,转身对侍女道:“好生服侍王妃。”
宝银见他消失,朝侍女使了下眼色,“姐姐,有什么胭脂俗粉金银珠宝什么的,拿出来拿出来,帮我好生打扮一下,往死里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