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此行北上已成定局,睿晟帝倒也不回避这个问题,他心忧的是该派谁去。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他都心疼。可是边疆战事更急,容不得他犹豫太多。
往常有慕古吟在,他还能询问一番慕古吟的意见,如今慕古吟已不在朝中,右相之位空悬,左相统章百官大权,睿晟帝心中不是没有忌惮。
毕竟毓古骞是毓家人,他说出的话总归会有些偏颇。
眼下他的几个儿子都自请前往北疆,越是如此,他就越不好下决定。
就在睿晟帝一筹莫展之时,有人匆匆进宫面圣了——
“老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正欲跪地而拜,却被睿晟帝快步上前托住了手臂。
“老国公快快免礼!”睿晟帝说着对着宗正道:“快给老国公看座。”
“老臣不敢……”
“诶……”睿晟帝连连摇头,扶着他在座位上坐下,自己这才返回座位。“老国公乃是三朝元老,两朝丞相,便是先帝在此,还要对您老礼让三分呐。”
来人正是当朝一品镇国公恭叔源,看他满头白发,胡须发白,已然有七十高龄。
“不知今日老国公冒寒前来,找朕可是有什么事?”
“唉——”恭叔源长叹一声,愤然道:“不敢有瞒皇上,此次突厥来犯,老臣已经听到风声。突厥屡犯我朝边境,此等行径实在令人深恶痛绝,皇上该下命出兵一举击溃敌军,让他们从此再无翻身之机。”
挺此一言,睿晟帝心中便已明白,恭叔源此次前来是向他提出出兵之建议,不由来了兴致,道:“朕又何尝不想邦族安定,四海升平?只是突厥非同葛逻禄一般小族,其族落较多,遍布范围较广,且兵力充足,又诡计多端,想要一举剿灭突厥,实属困难。”
恭叔源忍不住站起身,拱手道:“老臣已年迈,无法亲临阵前带兵杀敌,实乃心中大憾,不过犬子尚且可代老臣上阵杀敌,还请皇上能让犬子一同前往北疆,为我朝效犬马之劳!”
睿晟帝一听,不由变了脸色,道:“这怎么可以?老国公的孙子恭明虽涣王西征尚未归来,如今老国公年老体衰,府中只剩下恭梁将军一人,朕断不能答应老国公。”
“皇上——”恭叔源不由俯身跪地,“我恭家世代受恩于天朝,得到朝廷重用,如今天朝有难,老臣又岂能舍大而取小?便是我恭家如今只剩下一个人,也要誓死守卫天朝安稳!”
闻之,睿晟帝心中陡然一凛,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恭叔源接着道:“更何况,我等身为天朝子民,怎可顾念自身性命,而弃天朝安危与不顾?上战场杀敌固然危机四伏,可是哪一位将士不是冒着生命危险为国效命?他们在他们父母眼中,也都是第一无二的儿啊……”
一段话说下来,恭叔源已经泪眼婆娑,老泪纵横。
看着他那般恳切的模样,睿晟帝心中实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可是他又不忍心看他孙儿未归,唯一的儿子又要上战场。
“朕听闻老国公一席话,当真是如醍醐灌顶,顿然醒悟。”睿晟帝不由得长长一声叹息,起身上前将恭叔源扶起,“老国公放心,我天朝泱泱大国,怎会连一个征战的将领主帅都找不出,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我天朝皇儿个个都是上阵杀敌的好手,朕心中早已有了前往北疆的人选,老国公就不要担心了。”
恭叔源听后一愣,“皇上已经有主帅人选了?”
“没错。”睿晟帝答得干错利落,“此次朕决定派出两名主帅,兵分两路朝着北疆进发,届时两方联力定会击退突厥!”
“那……皇上打算命谁前往……”
睿晟帝幽幽一笑,“洵王和涵王。”
“皇上英明!”恭叔源骤然又起身拜道,情绪有些激动。
睿晟帝不由浓眉一动,看恭叔源的模样,似乎早已知晓他会做出这般决定。
呵呵……他淡淡一笑,恭叔源年岁已老,哪还有那般心思来做这一番思量,在他面前说出方才那一番感人至深、却句句将矛头指向苏夜洵的话来?
看着他蹒跚离开的背影,睿晟帝不由问道:“方才老国公是从哪边来的?怎的突然就进宫来见朕了?”
宗正有些犹豫,缓缓道:“回皇上,老国公……老国公好像是从永德宫那边来的……”
蓦地,睿晟帝脸色沉了下来,果不其然,恭叔源果然是先去见了太后的,不过只怕他还没有见着太后,就被其他人拦下来了吧?否则,此时此刻永德宫早已派人来传太后的懿旨了。
那,这个拦下他的人,应该就不是别人了,能想得出此等法子,借一品镇国公之口说出方才那一番话,又将整个事情考虑得如此周全之人,永德宫中只有一个——
青鸾神色焦躁,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朝着宫门口望去。
相较而言,一旁的衣凰要淡然镇定许多,她静静地立在花园旁,左右中捧了只茶盏,杯中茶水还在冒着热气,右手轻轻抚过院中的花叶,指间似有一股暖流流过,悄悄融去了枝头积压厚重的白雪,嘴角始终噙着一抹随和淡雅的笑。
片刻之后,一道紫色身影迅速闪入永德宫中,一路小跑至二人身边。
“镇国公呢?”青鸾迎上前问道。
“镇国公先行回去了,父皇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不过……”苏潆汐歇了歇气,看了看青鸾,又看了看向她投来目光的衣凰,“就在刚才父皇已经让尚书省拟旨,命四哥和七哥为此次行军主帅,同时前往北疆。”
“定了?”青鸾不由吃惊,而后回身向衣凰看去。
衣凰的脸上并无她们意料之中的喜悦,有的只是无奈,以及她们看不懂的迷茫,一片雾蒙蒙,捉摸不透。
“衣凰,你怎么了?事情一切如你所料,为何你……”
“呵!是我一手将他们送上了北疆战场。”衣凰语气清幽,轻轻吐气,嘴角的淡淡微笑根本遮不住她身上的冷意。
可是她却别无选择,苏夜涵是定要去的,从一早睿晟帝就已经定下了他这个人选,因为只有苏夜涵能破突厥的五行军阵。既然她留不下苏夜涵,那就只能将如今朝中势力最盛的那一个一并推往北疆,只有这样才能保所有人都稳妥。
此次北上,苏夜洵和苏夜涵为主帅,冉嵘和神武卫统领冷天月为前锋将,二人各领二十万人马,两天后分两路出发。
这两天的时间便是留给他们安排各自的行程计划,以及准备行军途中所需之物。
这段时间里,衣凰一直留在永德宫中,连宫门都未曾出过一次,一心好好照料太后。
其间,她听闻毓皇后曾为苏夜洵之事与皇上发生了些微的争执,只是那日傍晚二人同来永德宫,却无人能瞧得出丝毫。
再者就是苏夜泽,他知道睿晟帝不曾派他前往,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要去找睿晟帝,好在被华贵妃拦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后 宫里的胆战心惊算是过去了,众位妃嫔都将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突厥不是善类,她们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冒这个险。
衣凰微微太息一声,若是冰贤妃还在的话,她定然也不会放心让苏夜涵去冒这个险吧?只可惜她已经不在了,这宫中若还有谁会出面阻拦的话,就只有太后了,可偏偏如今太后并不知晓这事……
傅雯嫣腹中胎儿已经六个多月,这个时候苏夜洵动身离开与她而言,无疑的致命的打击。所幸经过除夕那天的事,如今她早已变得聪明了些,也冷漠了些,衣凰见了心情不由有些复杂,毕竟傅雯嫣是因为她,才会成为如今这样。
即便,她不是那个主谋者,却也间接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呵!真是没想到,短短数月,她就做了这么多不得已的事情,“间接”地害了那么多人。
慕衣凰啊慕衣凰,你就是是太过聪明,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一心想保全的人,他不但不领你的情,还在怨恨你害死了他的姐姐,还有的在怨恨你夺走了丈夫以及本该属于她的感情,你这么苦苦坚持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倔强,你究竟还有倔强到几时?
清思殿后方的那一片木兰虽早已凋零,然此时此刻枝头压满了皑皑白雪,似极了盛开的木兰花,尤其是在此夜晚时分,本就无月,借着灯笼的光亮看过去,就更加像了。
衣凰随手取了支树枝在手中,手腕灵动,随意挽出几个剑花,扫起了地上和枝头的积雪,一时间之间白色帘幕洋洋洒洒,随风飘落一方。
待到雪帘落尽,衣凰看到了站在距离两丈远处的眸色静淡、笑意泠泠的男子。一袭银白色长衫,外罩玄色披风,却正是衣凰让苏夜泽帮忙还回去的那件。
看着衣凰眼中那一丝疑惑,苏夜涵淡淡一笑,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你当真时时处处给人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