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又是这样的桥段,为什么负责逃命的总是他?!
从天空压下来的是火红火红的一大片,无数翅膀扑腾煽动的声音混杂起来呼啸轰鸣,谢不语根本不敢抬头往上看那渗人的场景,只知道咬紧牙关疯狂地往前跑。令狐缭不知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从夜空传来巨大的声响,一眼望过去的瞬间他就被震在原地动弹不得,不远处一片滚烫的赤红名叫着朝着他的方向欺压过来,那是不计其数的火球鸟!他吃惊地转身想问令狐缭这是怎么回事,却见那厮已经坐着长怜跑得远远的,他幸灾乐祸的大笑声让他欲哭无泪:“照着我跟你说过的路,奔跑起来吧,小不!”
奔你个头啊!谢不语凄楚的哀号被瞬间被浩浩荡荡的鸟叫声吞噬,他只能悲愤地接受被鸟群追赶的命运,开始狂奔起来!
“小不到了。”令狐缭看着夜空近在咫尺的火鸟,瞳孔被晕染成赤色,他拍了拍长怜的背,“准备好了么,小猫咪?”长怜没有作声,幽绿的双目中风云涌动,它脚下的土被爪子刮出裂痕。令狐缭走到它前面紧紧盯着它的眼睛,混乱的鸟叫声响彻天空,但长怜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长怜,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我相信。”就因为这句话,因为他的眼神,因为他的相信,长怜悲鸣一声,随即将令狐缭伏到自己的背上,朝着谢不语奔跑起来。
火鸟投在地面上的黑影已经将谢不语吞没,狼狈的他举起手驱赶着身上的火鸟,这时传来令狐缭的叫声:“小不,快抓住我的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死死握住了那只伸到他面前的手,紧接着他的身子一轻被拉上了长怜的背。长怜疾驰在空中,底下是万丈深崖,他们已经被鸟群淹没,无数的爪子和鸟喙砸在身上是火烧火燎的疼。谢不语被令狐缭护在怀里,耳畔的轰鸣压迫得他不能呼吸。
“小不你听着,真正的猎物就混在这群火鸟当中。等会儿我将鸟群引向崖底,留在这里的那只就是你必须抓到的火鸟,知道了么?!”怔忪的谢不语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什么叫把鸟群引向崖底?!令狐缭却笑了笑,摊开的掌心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源源不断的血珠正一点点往上漂浮着,瞬间近处的火鸟兴奋地嘶叫着蜂拥而至。谢不语慌忙握住他的手,仿佛意识到他将要做的事,声音颤抖得话都说不好:“你……令狐缭……你要做什么……不要……”令狐缭朝他挑了挑眉,笑容高傲而夺目:“小不,不要让我失望,我的血……可是很昂贵的!”语音未落,谢不语只觉得手上一空,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扑在长怜的背上,心仿佛也随着令狐缭坠落悬崖,沉浸无边无际地黑暗中。无数火鸟从他身边擦过,有如箭般射向漆黑的崖底,那下面是令狐缭啊……好痛,毫无血色的谢不语浑身都是伤口,哆哆嗦嗦地迎着疾风往底下看去,赤红赤红的一片,根本就看不见令狐缭……梦中那种悲痛再度袭来,如此真切如此难忍,他好难受!
“在那里,小不点,快去抓住它!”长怜一声疾呼,猛地仰身向上冲着半空中唯一的火鸟疾驰而去,然而神色迷离的谢不语仿佛没有听见它的声音一般,望向深崖的眼神愈发迷离。火鸟欲逃,长怜见谢不语还未答话,连忙又喊道:“谢不语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捉住它!”却忽觉背上一轻,它惊愕地扭过头,竟见谢不语纵身跳了下去,纤弱的身躯决然地破风而下,跌入黑暗。长怜怒目圆瞪,长啸着一口吞入火鸟而后极速向下,一把接住谢不语飞身停在崖顶,将失魂落魄的他狠狠地甩在地上,然后吐出火鸟,一脚踏在谢不语的身上。谢不语一身闷哼,却不说话任由它踩着,长怜凑近他,尖锐的獠牙近在咫尺,它怒道:“你究竟在做什么?找死?!阿尊跟你说的话你这混账是当玩笑吗?!半死不活的他什么都为你做了,而你只会让他失望!”
“那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谢不语忽然冲着它愤怒吼叫,滚圆的双目一片赤红,左眼中的光不停地翻涌着,他躺在地上,一拳狠狠地砸向长怜的下巴,“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知道他要做这种事还不阻止他,不是口口声声要保护他的吗?!”
长怜被打得猝不及防,歪过去的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等它重新看向谢不语时眼中盛满震怒:“谁说阿尊会死?!谁说我不救他?!他做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就算十五年前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他也是迫不得已!他那么耿耿于怀,现在终于来找你赎罪,他已经做了那么多甚至连心都挖给你了,你还想要他怎么样?!”暴怒的长怜眼神忽然一下子软弱了下来,它悲哀地望着谢不语,语气微颤,“当我求你,小不点,你去告诉他你已经原谅他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就放过他吧。”
放过他……谢不语的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什么叫把心都挖给他了?他分明告诉过他,不管他过去做了什么事,他都原谅他了……他真的没想到令狐缭会那样在意,甚至不顾一切。他沉默,长怜也稍微冷静了些,低低地开口道歉:“对不起小不点,其实我不应该朝你发火的……阿尊决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本就不关你的事,只是我太伤心才忍不住迁怒于你……”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吧,再这么耗下去小娃娃你的身份就要暴露了。”火鸟突然一个转身化为巨型飞向空中,谢不语和长怜抬头,见不知什么时候鹘蛉子已经悠然地坐在大鸟背上,正乐呵呵地冲他们笑着。他拍了拍大鸟的脑袋,它竟顺从地点点头,仰起头朝着夜空发出一声冗长而清亮的啼鸣。鹘蛉子转向谢不语:“我已经让它宣布比赛结束了。小娃娃,有什么事回家再说,那小姑娘还焦急地等着你们呢,况且你的药水也支持不了多少时间了。阿尊那人可不会以这样低劣的方式死掉,关心则乱,你们都冷静点。好了小猫咪,带上小娃娃跟我走吧。”
谢不语默不作声地看了漆黑的悬崖一眼,然后带着满身的伤痕和长怜一起离开。
是的令狐缭,我怎么忘了你是孤傲的、强悍的,是那个可以一挥手用天雷将屋顶轰烂的人,是那个在梵境山上守护天卷活了一千多年的人,你并没有我担心得那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在他们离去不多时,原本消失的火鸟群竟又缓缓地从崖底飞起,一片火红的赤色簇拥着两个身影。
“你倒是无处不在,重诡。”令狐缭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情绪,看着眼前的人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在哪,我就在哪。因为我是影,而你就是我的光,我们本为一体。”令狐缭不答话,伸手将谢不语的面具从重诡脸上摘下,露出一张同样精致的脸庞,只是太过阴蛰。
“我创造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令狐缭微微眯起的眼睛中泛着危险的光芒,声音中冒着丝丝寒气。“如果是为了天卷,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做这么多事,你想伤害小不来报复我么?”
“说得不错,我就是要让他痛苦让他绝望,这比直接折磨你要来得有趣得多。可是阿尊,就如你所见,我对天卷根本就不感兴趣……”重诡的手指一圈一圈绕着令狐缭的场长发玩,那眨眼的雪白让他咬牙切齿。
令狐缭皱眉,从鼻中轻蔑地哼了一声出来,而后似笑非笑地重复着他的话:“不感兴趣?”如果真是这样,现在的场面又是谁一手造成的?!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他的表情和语气竟让重诡面露一丝受伤:“你果然还是不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静静地望着令狐缭的眼睛,轻声继续道,“阿尊,你还记不记得,好久以前我们分明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针锋相对,不是这样冷眼相向。那时候梵境山上只有他们,朝夕相处,把酒畅欢。阿尊是孤独的,所以他是被需要的,只要他陪着在他身边,他的笑容就会多一点。他一直这样认为。他的手艺很好,他喜欢看阿尊吃他煮的菜时满足得想个孩子的单纯表情;泡茶也是他拿手的,每天的午后阿尊都要拉上他去青翠欲滴的竹林喝着他泡的茶下上几盘棋,他总是故意想让他,阿尊却瞪着他嚣张地嚷嚷“道难道我还会输给你么”;如果遇上雨天雪天,阿尊就坐在屋前痴痴地望着外面的风景,而他则盘坐琴前,在他背后为他奏乐,阿尊会不时回头朝他笑笑,然后继续看雨听雪。他看着看着,渐渐的开始察觉,阿尊的背影还是孤单的,这样的想法有如毒草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他发现阿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是落寞的;他语气清朗得说着话,却总是心不在焉;他孤傲的背影对着他,看的不是雨听的不是雪,他渴慕的,是那片自由的天空。这样的真相对他而言是致命的,足以让他的世界在顷刻之间崩坏,是的,阿尊就是他的世界,而他其实并不需要他。于是他开始思考,他想了很久才了悟,他是恨阿尊的,因为他创造了他却宣布他是无用的,他一直以来的努力都覆水东流;可阿尊又是他唯一重要的人,是他的信仰,他必须帮他,哪怕要的是那片天空。既然一切由天卷而起,是它束缚着阿尊的命运,成为他自由的羁绊,那只要让天卷消失就好了。所以当看见阿尊发现他偷天卷时那种悲伤愤怒的眼神,当他决绝地剁去他的手脚将他埋入不见天日的地底,当他被暗黑啃食生不如死,他都不曾后悔过一分。是的,他绝对不会后悔,阿尊就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只要他不死,他就会一直恨着他,一直等待着与他重逢的机会。怨恨让他强大,不断吸食黑暗与邪念,而后重生。十五年前的那场让法阵松动的地震也是他亲手造成的,这一次天卷流落人间,而阿尊,终于可以离开梵境山!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重诡……”令狐缭双眼中复杂的情绪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良久他才苦笑一声,“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
重诡也悲怆地笑了起来:“对,我已是污秽之身。可是阿尊,你也不是从前的你了。你到底……是能真正地笑了。只是我不相信,最了解你的我都做不到的事情,竟然是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类来完成……我不甘心。”
“小不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令狐缭正视他,语气郑重地重复道,“他不是。”
“那我就是了么?!”重诡自嘲地仰天大笑,愤怒地责问他。令狐缭的沉默让他凄惶的脸庞逐渐覆上阴霾,他邪气得勾了勾唇角,“他现在这么在意你,可惜等他知道了真相,就再也不会了。阿尊,如果我是你无关紧要的人,那你就是谢不语恨之入骨的人!”他一手抚上令狐缭面无表情的脸,一手摩挲着他的墨玉珠,轻声呢喃道,“走吧阿尊,你也厌倦这样毫无意义的拖延了吧。你不忍心的,就让我来亲手帮你结束!”
然后我就带你离开。哪怕你死,也要死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