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刘结实和七斤好上之后年底他们结了婚。
话说一青一黄又一年,一晃到了1966年,这年春天中国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史无前例的运动带着血腥味铺天盖地轰轰烈烈的来了,这个运动就像一股庞大的龙卷风由上至下把人们卷了起来,进行洗礼,然后抛下来。经过洗礼之后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的热血在沸腾,热情在奔涌。举国上下形成了红色海洋。要把一切都掀翻砸烂,不但要有行动还要在灵魂深处暴发革命,哪怕是亲娘老子都要划清界线,不可以有一点私心杂念,哪怕是私字一闪念都要批判。要把旧的东西包括名胜古迹,(除了天安门)都要砸烂再踏上千万只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
汤旺河边的野樱花又开了,开得一片连着一片,粉红粉红的浓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布谷鸟和村上各家各户都有亲戚,因为它总是‘姑姑,姑姑’地叫,它们从南方飞回来了,它们用嘹亮的歌声催促人们:“咕咕,咕咕,播种,播种。”汤旺河的歌谣也格外激昂亢奋,春播开始了。
在春播时节又一个运动开始了,上一次运动把追风的村长撤了职,又把他的贫农成份改成了新富农,现在又把他定为走资本主义当权派。又被揪了出来,和他一起揪出来的还有四类份子王泽和幸福。幸福是林城一名工程师,因作风问题下放到松水村,他是牛鬼蛇神也是阶级敌人。
牛大赖由上一个运动的农协主席演变成革委会主任,还是打腰提气,身后仍然跟着听不懂话的妇女队长马丫弟弟马粪包。
追风、王泽和幸福三人被关进生产队牛圈旁边的破窝棚里,虽然是春天,但是小兴安岭还很冷,白天零上十几度,夜晚零度左右,他们用玉米秸在窝棚里面围了一个窝,这个窝既能遮风又能避雨,又在行李下面铺了一些谷草,这就是他们的临时住所。他们白天出工在生产队的田间劳作,晚上挨批挨斗,后半夜在这个冰冷潮湿的窝棚里面过夜,这样的生活他们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话说小草已经发芽了,朦朦胧胧的,近看没有绿色,远看黑土地上披了一层绿纱,草色遥看近却无。外面的小雨稀沥沥,不知打落了多少烂漫的山花,
虽然春雨贵如油,但是窝棚里面又冷又潮,追风、王泽和幸福绻缩着,王泽屋里的(老婆)小草送的饭摆在破桌子上,谁也没吃。
今晚的批斗会是在生产队粉房开的,牛大赖让他们三人每人都站在一把长条凳子上弓着腰开飞机。
牛大赖先发言:“你们这三条老狗是一个坟丘子里的野兽(一丘之貉)、刘少奇的孝子贤孙、和老毛子(苏联)穿一条裤子,一定要把你们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千万只脚。”
马粪包闻听‘打翻在地’立刻将他们三人三拳二脚从凳子上踢了下来,三个人错不及防,头一下子嗑在了对面泡着马饲料的大缸上,他们眼前直冒金星,半天才反应过来。回到窝棚里王泽就呕吐,追风和幸福服侍他躺下,三个人就绻缩在潮湿的被窝里。
追风说:“俺六二、六三年刨了点小开荒咋还折腾起来没完没了?老百姓勤劳致富还不好?”
王泽说:“俺当了半年狱警,蹲了十年巴篱子(坐牢),又折腾到这儿了。”
追风说:“幸福咋不说话?”
王泽说:“你是因为和女人那个才从林城工程师降到松水村当农民的,他不爱提他那过去的丢人事,哈哈。”
幸福还是不说话,三个人都沉默了。
绵绵的细雨勾起了追风的万千思绪,这思绪就像一团麻解不开捋还乱,俺起早贪黑刨了点小开荒,多产粮食俺多挣点钱,俺把这些粮食交给国家,那也是国富民强的事,俺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俺咋就变成新富农阶级敌人了呢!唉!都是牛大赖这个懒汉穷鬼见到女人就迈不动步的色鬼搞的,他这样一个好吃懒做,整天喊着呺往死里整人,他咋就是好人了呢?全中国人民都像他这么懒这么穷,社会主义建设能够向前发展了吗?人区别于动物就在于人是有良心的,可牛大赖怎么就不讲良心呢,斗争会上他说俺:是狼子野心,想要复辟,想回到那万恶的旧社会。唉!俺琢磨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秋后的蚂蚱蹦嗒不了几年吧,但愿他早日下台。可眼下的日子难熬啊,不知道俺这条命能不能熬下去了,还能不能赶上云开日了啊!但愿这样的日子别太久啊!
还有一群正在上课学习的孩子也不上课了,说是闹革命,他们打倒一切,砸乱一切,打来打去就被坏人利用了,他们开始搞武斗,拿着家伙开战,城里还有拿着枪打斗的,可怜的孩子就在这样打斗中葬送了青春,还有的弄得白发人送黑发啊!
老百姓是一条条小溪,国家是一条大河,这条大河是由小溪汇成的,小溪有水大河满,小溪的方向就是大河。一天一天的熬吧,俺相信总有一天,这条大河会把一条条小溪带向繁荣富强。
唉!想得真多,看看眼下吧,吃饭都很难了,自己又瘦又小的老婆菜花竟然也批斗俺,还和俺这资本主义划清界线,在批斗会上她还说:“夜里一定要和俺隔一张桌子睡觉,一天只给送一顿饭。”
唉!好姻缘错过了,俺和大文都定亲了,楞让虎了巴叽怔的呵的马粪包给撬去了。老队长说的对呀:“马粪包这小子是虎了巴叽,可是人家比你奸,人家天天去帮大文家干活,劈柴挑水,种地收庄稼,还把她家房子给趴了一半又重新修好了。把老社员和刘李氏哄得两张脸都乐成了两朵大菊花了,把大文重新许配给了马粪包。人家把全村最好看,(初中文化的大文是村上文化最高的了。)文化最高,最聪明的姑娘娶回家了,妈了巴子就知道忙你的村长工作,也不去帮老社员干活,不让别人抢去才怪呢。”
为什么大文也变心了呢?大姑娘的心思你是猜不着摸不到的,没想到大文是在考验俺,她在等俺去求她。可俺哪知道啊!以为大文也变心了。还和她堵气:“哼!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二条腿的人有的是,俺另找别人就是了。”
且说,这马粪包结了婚就破豆包露馅了,吃喝嫖堵样样少不了,还嫌弃大文连生两个女儿让她绝户,时常拳脚相加。
大文妹妹啊!俺这个阶级敌人帮不了你,你反而时常打发你大女儿春花来给俺送饭。”
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天空,又传来一声闷雷。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人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且说刘结实和老队长从稀沥沥的小雨中走来,他们走进了这又潮又冷又臭的窝棚,他们拿了二只飞龙、两只松鸭、两只仨半斤、和两只灰鼠。(飞龙,松鸭,仨半斤都是美味飞禽,灰鼠也是尚好的野味。)一坛参茸酒、凉拌蕨菜、大酱、大葱和几个大饼子。
“今晚看守你们的民兵是俺们俩,俺俩今天在黄皮沟打了这些猎物,咱们整一顿。”刘结实边说边和老队长二人找了一些干柴,用落叶松结的小松塔把火点着,将两只飞龙、两只松鸭、两只仨半斤和一只灰鼠扒皮开膛。抹上茴香籽沫、香菜籽沫、石头人山上的五味籽压成的面、十三香、咸盐和辣椒等作料,用柳条穿好,五个人边添柴禾边烤,此时此刻牛圈旁边的窝棚里面没有了牛粪味,暖融融香喷喷的。
老队长说:“俺们带吃喝来的,知道追风和幸福媳妇都和你们划清界线了,一天能给送一顿就不错了,俺带点。”
追风说:“俺屋里的和俺划清界线了,她是无产阶级,俺是资产阶级,莫一天给俺送一顿饭,莫一天一顿也不给了。幸福家里的那是一顿也不给送,说是幸福的作风问题是光腚拉磨转圈丢人,不给破鞋送饭。还让他那一儿一女也批斗他,他女儿和儿子都不叫他爸爸了,楞是叫他‘牛鬼蛇神’,今天批斗会幸福是他的一对儿女一人拽着一个胳膊把他压了上来的。
“反正小草一天给王泽送三顿饭,俺们也没饿着。”幸福自嘲的说。
“俺这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呢!”王泽苦中作乐地说。
“还有一个人偷偷的打发孩子给俺们送饭呢。”幸福指着又脏又破的桌子说:“这还有两张煎饼呢。”
刘结实把手里香喷喷的飞龙放下,拿了一张煎饼卷了棵大葱又抹了些大酱,咔了一口参茸酒,说:“不是给你们送的,是给追风一个人送的吧。”
“谁?”老队长边啃仨半斤边喝了一大口参茸酒问。
“秃脑袋虱子明摆着呢,大文呗。”
刘结实看看追风又说:“完蛋货,这么好和媳妇让你丢了。”
老队长也拿一张煎饼一边卷大葱和大酱一边骂:“妈了个巴子,该!”
幸福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闭上眼睛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刘结实喝了一口酒,巴嗒巴嗒嘴说:“还求啊,拽啥呀,女人求多了,跑这受罪了吧,还没脸是咋的?”
追风边啃流着油的松鸭边说:“你好好当你工程师在城里过着神仙生活多好啊,跑这来陪俺糟这份罪。”
幸福把大饼子咬了个月牙:“唉!啥也别说了,都在酒里啦。!”
“色鬼。”刘结实幸灾乐祸地说。
“不是我色,古人云:食也,色也。”
“这话你和王泽说吧!俺听不懂。”
王泽说:“俺可不敢听,这话太反动了,现在都在看红宝书,反之就得治罪了。俺还想多活两天儿,俺可不敢,唉。”
外面的小雨从窝棚的房檐上滴嗒滴嗒的敲打着地面,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老队长举起酒碗:“整!”五个人举起酒碗又喝了起来。
追风已半醉,他兴致勃勃说:“俺也会拽‘金猴操起千斤棒。”
话音还没落刘结实抢着接:“雨雨登清万里挨,诗词俺会背”
王泽和幸福憋不住哈哈笑起来。
追风说:“笑啥呀,俺背了三天才背下来的。”刘结实也不高兴:“俺老婆七斤教了俺一个礼拜。”
追风说:“王泽幸福你们笑俺,你们背俺听听。”
幸福边笑边背:“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追风和刘结实不服气:“这和俺俩背的是一样的。”
老队长说:“不一样就是他妈不一样,你们两个文盲狗鼻子插大葱装象,赖蛤蟆上磨道硬充大耳朵驴,依俺说,那猴子拿个棒子就把雨打跑把天给整晴一万里?‘革命不是请客(qie)吃饭。’那是啥,不吃饭能活吗?”
“哈哈哈!”大伙又笑了起来。老队长举起酒碗:“整!”四个人举起大碗又喝了起来。
“你们算个屁!中央那么多劳苦功高的大干部都揪出来斗争了,亮河镇上那些大字报画得可有意思了,那个大蒜头鼻子,真他妈像一头大蒜!还有伊春市那五条老狗胖一个瘦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更逗,伊春市长开会时怀里还报个小老婆,你们说能有这事吗?”频嘴刘结实说。
“咱伊春市那五条老狗都是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抗日救国的英雄,如今都变成了判徒内奸了。当年俺爹带着老队长参加抗日联军,也是英勇杀敌,欲血奋战的英雄啊!还说俺爹和老队长是小日本特务呢。”追风激动的说。
老队长骂:“妈了个巴子,端起来,整!”
“咱屯子北山上有好几道战壕,漫山遍野都能看到一些写着洋文的铁罐头盒子,俺琢磨那是抗日联军和小日本儿作战时小日本留下的吧?”刘结实巴嗒巴嗒嘴说。
“是啊,俺们是小米加步枪,小日本尽他妈吃罐头,可是还让俺们给打败了,哈哈。”老队长笑着说。
“听说你们当年四个人用机枪突突了十一个特务?”
“是呀,哈哈!”
“给俺们讲讲吧。”
“好给你们讲一段。”
千丝万缕的细雨把老队长带回了那战火连天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