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伟不着急结婚,他的母亲却着急了,每次他回老家的时候,母亲都要跟他唠叨唠叨婚事。在乡亲们心目中,范大伟去大城市里混了十多年,完全是城里人的穿戴打扮了,说话也像城里人,满嘴是国内外新闻,算是混出来了,许多人跑上门给他介绍对象。范大伟的母亲看上了好几个姑娘,范大伟却不答应。眼看着这些姑娘一个个嫁给别人家的儿子,母亲很心疼,就好像有人拔了自家菜地的萝卜。一年年拖下来,范大伟奔三十岁了还是单身,母亲在邻居面前就很没面子了,站在街头总觉得比别人矮三分。
到后来,范大伟回家的时候,母亲什么话不说了,就是一个劲儿抹眼泪。范大伟慌了手脚,他当然知道母亲为什么流泪了,于是一边给母亲擦泪,一边讨好地说:“哎呀,呀呀,妈,好好的哭什么?”
母亲说:“我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了,这把岁数瞎了就瞎了吧,可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媳妇……”
母亲的眼睛有病,曾经在医院动过手术,这几年视力下降了不少。范大伟忙安慰母亲,说:“咋能看不到?其实我已经在城里找好女朋友了。”
母亲信以为真,说:“找好了?是城里的姑娘?”
范大伟说:“跟我一样,在城里打工好多年了,也算是城里人。”
母亲高兴了,拽着儿子的手,问那姑娘的长相,老家是哪里的,脾气好不好。范大伟了解母亲喜欢什么类型的儿媳妇,每次回答都让母亲得到了满足。
范大伟原想说几句谎言就可以把事情打发过去,可没想到更麻烦了。母亲听说儿媳又漂亮又贤慧,恨不得马上见到那姑娘。她说:“你咋不领回家给我看看?”
范大伟说:“她吧……那工作走不开,等以后有了假期,我带她回来看您。”
当时母亲信了范大伟的话,在老家天天盼望着。邻居们也很快就知道范大伟在城里找了媳妇,从此不再有人登门给他提亲了。母亲在跟邻居们介绍自己儿媳妇的时候,总不忘说:“那姑娘是城里人呢!”
这话说了几年,范大伟一直没把女朋友带回家。母亲终于忍不住了,说既然那姑娘走不开,还是我坐火车去城里看她吧,这辈子我还没住过楼房呢。乡亲们早就传说,范大伟在城里住上了高楼大厦。母亲问及楼房的时候,范大伟也曾经含糊地点过头,很随意地说,城市不住楼房住什么?还想住咱们老家这么宽敞的院子?部长级的才能住上四合院。范大伟的意思很明显,在大城市里住楼房不算什么,于是家乡人都相信他早就住上了楼房。其实他一直住在车行的一间免费平房内,同屋还有三个擦车的小伙子,那居住条件可想而知了。
母亲说她已经做好了进城的准备,等到麦收后就动身。范大伟觉得这次拖不过去了,他要是不答应,老母亲一定会生气,于是赶忙临时租赁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
他搬家很简单,一个大皮箱子内装着衣物,另一个大蛇皮袋子里装着杂七杂八的,这就是他全部家当了。他让常去车行保养车的一个熟人,开着奥迪车把他送了过来。汽车修理工虽然没有车,可要想用辆车,一个电话就调来了,什么样的好车都坐过。
奥迪车离去后,范大伟拎着箱子和蛇皮袋进了楼门。此时霍清清刚上了电梯,看到范大伟从后面走来,急忙摁住了电梯门,耐心等待着他。范大伟紧走几步,进了电梯很客气地对她点点头,说:“谢谢你。”依旧很有风度,完全看不出是车行的修理工。
或许由于电梯内只有一男一女,霍清清的脸色微微泛红,略带紧张地说了声“不客气”。看到范大伟两手提着行李,她随后又说:“你去几楼?”
范大伟说:“12层。”
“你也上12层?”霍清清愣了一下,抬眼仔细打量范大伟,说:“你住这儿?”
范大伟“哦”了一声。
霍清清疑惑地说:“装修好了就没来住过吧?”
范大伟又含糊地“哦”了声。
霍清清就不好再问什么了。12层是这栋楼的最高层,出了电梯一左一右就两户人家。霍清清跟老公搬进来居住两年了,一直没看到对门有动静,于是就在12层的楼梯口安装了一扇防盗门,把12层变成自家的空间了。
俩人在电梯内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就都沉默了。后来,他们出了电梯,打开自家门锁进屋的瞬间,却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他们脸上彼此露出友好的微笑。
范大伟租赁的房子,房主是一位饭店老板,叫徐明,也是范大伟的老客户。徐明对范大伟很放心,车出了毛病就把钥匙丢给范大伟,什么时候修理好了再来开走。要是遇到小病小灾的,范大伟插空就给修理了,也不收取费用。徐明就觉得范大伟这人诚实可交,经常拉了他去饭店喝酒,两个人就成了很掏心的朋友。
徐明买下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原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房子装修好后,儿子却去了国外,出国前还跟女朋友分了手,明摆着不再回来了。准备自己住的房子,装修就很讲究,徐明想租赁出去都觉得心疼,于是闲置起来了,预备过几年房价上涨后转卖出去。徐明得知范大伟要给临时来的老母亲租赁房子,就对范大伟说:“你住吧,小心别搞脏了。”
范大伟觉得过意不去,说:“哪能白住,还是每月少交一些房租吧。”
徐明瞪了他一眼,说:“大范,我他妈就少你一个月几百块钱的房租?你要是把我当哥哥待,就啥话不说,实实在在去住。”
范大伟就不客气地接过钥匙。现在离麦收还有半个月,乡下的麦收十天八天就结束了,也就是说,母亲最多还有一个月就来了,她在这儿住一个月,前后算起来租房也就两个月,饭店老板确实不在乎这千儿八百的,自己以后有机会多给饭店老板干点私活就行了。
搬进房子的当天晚上,范大伟兴奋过度,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是可以理解的,那张大床原是准备承接新郎新娘的,宽敞柔软,跟范大伟睡的铁架床不是一个档次。躺在大床上,范大伟翻来滚去,偶尔还撩起屁股弹蹦几下,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
折腾了几个小时仍无困意,他只好又起身,把屋内所有的灯都打开,从一个屋子走进另一个屋子,细细地观赏。房子装修得浪漫温馨,橘色灯光营造出迷人的氛围。范大伟就像进入了梦境,有些陶醉了。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子里开始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他想到了自己的女人,穿薄纱般的睡衣,在柔和的灯光下走动的情景。女人的面部虽然有些模糊,却肯定是美丽的;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快乐地在屋内跑动的样子。虽然孩子的性别模糊不定,但孩子却是可爱的;他想到了自己如何在厨房为妻子儿女忙碌着,甚至想到了如何把一个橘子剥开,送入妻子儿女的嘴里……想到最后,他突然脱口而出:“我就要让我的女人,在这样的房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范大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房子要多少钱呀?少说50万。他叹息一声,坐在那里呆呆出神了。
隐约中,他听到有女人的尖叫声,最初还以为听错了,后来又叫了两声,他才紧张地站起来,在客厅竖着耳朵转圈,仔细倾听声音的来路。不知不觉地,他循着声音走进卫生间,声音便渐渐清晰起来。显然声音是从隔壁邻居传来的,卫生间的隔壁,是邻居的卧室。他把半边脸贴在卫生间的墙壁上,听到了那边传来“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
他疑惑起来,猜想对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哟,两口子打架呀?”
“不对吧?都半夜一点多了,还能打架?”
又是一声女人的尖叫,他的心抖了一下。
“会不会出事了?半夜三更屋里进贼了?”
“我得过去看看……要是没有贼,两口子打架呢?打架也不行,深更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打什么架!好好的日子不过打什么架!就是打架我也得过去劝劝他们……哎呀,要不是打架,是两口子在床上做活呢?”
范大伟犹豫了,但他仅仅犹豫了几秒钟,就很坚决地拉开了门。他想,误会了总比疏忽了好,万一那边进了贼,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这个时候,诚实的范大伟完全不为自己考虑后路,脑子里满是隔壁的危险处境。
刚刚拉开门出屋,范大伟就看到霍清清家的防盗门“哗啦”一声打开,有个男人风风火火从里面走出来,直奔电梯门口。范大伟的脑子里“嗡”了一下,张嘴就喊:“站住!”
男人吓了一跳,扫了眼挡在电梯门口的范大伟,突然转身又朝霍清清家里跑。不等那男人关上防盗门,范大伟就冲进了客厅,扭住他的胳膊摁在地上,嘴里还说:“小子,你往哪儿跑!”
这男人比较瘦小,经不住范大伟粗粗拉拉的这几下,疼地趴在地上叫唤。小男人说,大哥别下手,要钱给钱,别下手。小男人把范大伟当成抢劫的了。
站在一边的霍清清,认出了面前的范大伟,就是白天让她心里打了个转的男人,脑子一时懵了,惊叫一声说:“你、你干什么呀?”
范大伟摁住男人不松手,抬眼去看霍清清,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按说,这个时候获救的霍清清,应该跑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胳膊或者躲在他的身后,脸上露出对英雄的崇拜和感激才对,然而霍清清没有。霍清清看着可怜巴巴的小男人,一脸的惊惶。
范大伟就问:“这小子是谁?你认不认识?”
范大伟嘴里问着,两手依旧紧紧摁住地上的男人。
霍清清说:“这是我老公!”
范大伟眨了眨眼,似乎很不理解。“啊呀啊呀,我抓错了?”他急忙松开男人的胳膊,嘴里解释说:“我听着你们屋里乒乒乓乓的,以为你家进贼了,就想过来看看,出门碰上他了,情况紧急,这一紧急吧,我就来不及多想了……”
男人站起来,瞪着眼睛看着范大伟,眼神中明显带有几分惊恐。男人说:“你、你他妈是谁?”
“我、我对门的呀。”范大伟说着,瞟了霍清清一眼。
男人终于爆发了,指着范大伟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范大伟抱歉地摆摆手朝外走了几步,却又站住了,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走出去,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他要给他们解释清楚。
范大伟转头对霍清清说:“你看这事吧……我觉得咱们是邻居,万一你家里进了坏人,对吧,我不能听到了动静不帮忙,对吧?算我判断失误了,不过以后要是家里真遇到麻烦事,就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是……”
小男人打断了范大伟的话,说:“别啰嗦,我家里没麻烦事。”
范大伟连连点头,刚挪动步子要走,瞥眼看到小男人满脸横劲儿,心里就不是滋味。你横什么呀?打老婆还光荣呀?范大伟就又站住了。范大伟说:“我明白了,你们俩在打架对不对?夜里几点了还打架?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不管你有没有理,都不能动手打女人,对不对?欺负女人,本事呀?能耐呀?”
小男人说:“我家的事你管得着吗?我打死她碍你什么事?”
范大伟很生气,把眼睛一瞪,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家庭暴力,犯法懂吗?你信不信我敢报警?信不信?”
范大伟得理不让人,用手指着小男人的鼻子,一个劲儿激将他。小男人被范大伟这股犟劲儿弄得有些怯了,说:“谁说我家庭暴力了?你看见了?”
范大伟说:“我听见你家里噼里啪啦摔东西,还听见她哇哇叫了,看看,看看她的头发,乱蓬蓬的,不是你打的?”
小男人愣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回答,霍清清说话了。她说:“我们在家看电视,你听到的都是电视里的声音。”
范大伟瞅了瞅霍清清。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啊呀,是电视里……我咋就听着不是电视里的声音,我咋就听着是你叫唤……好好,算我判断失误了,那就、那就对不起了。”范大伟说话有些磕磕巴巴了,倒退着走出霍清清家的客厅。
霍清清在关上防盗门的时候,突然小声对范大伟说:“对不起,电视的声音太大,影响你睡觉了。”
不等范大伟的脸上做出表情,霍清清就把门关严实了。范大伟觉得满心委屈,站在霍清清门前愣怔了好半天。
霍清清确实跟男人在卧室里打架了。霍清清的小男人叫邱华波,是经营消防器材生意的。这人生意做得还可以,但毛病也不少,喜欢泡女孩子,打麻将成瘾,经常整夜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