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和华紫衣在楼道玩耍,玩到兴奋的时候,没个节制,经常把沙袋和皮球或者木棍之类的东西,摔到别人家门上。住在电梯东边的那对小夫妻,因为没有孩子,对孩子的吵闹就很反感,有几次出门训斥张涛和华紫衣,惹得张涛父母很不高兴。
王暄就对华影说,你看东边那两个狗爸狗妈,什么东西!小孩子在楼道玩,惹她什么事了?
华影就说,咱跟孩子们嘱咐一下,不要在楼道东边玩耍了。
王喧说,凭什么呀?楼道也有咱们一份,咱们两家的房子最大,公摊面积也最大。再说了,她家养了三条狗,晚上经常乱叫,没找她的事就不错了。
他们从没有跟那对小夫妻接触,不知道他们姓啥叫啥,不过经常看到小夫妻带着三条狗在楼下遛弯儿,嘴里对三条狗一口一个宝贝地叫,女的训斥狗的时候,还会说,老实点儿,不听话让你爸回家打你!于是,他们私下里称呼那对小夫妻,就叫狗爸和狗妈了。
这天傍晚,张涛和华紫衣在楼道玩水枪,把许多水喷到了小夫妻家的门上,狗妈就拉开门,对张涛喊,干什么你们?整天在楼道吵闹,烦死人了!
两个孩子吓得跑到了西边的楼道,狗妈似乎还不解恨,又赘了一句,说,这楼道都成你们家的了。
最后一句话,让出门的王暄听到了。王暄立即冲过去跟狗妈理论。王暄说,不是我们家的,是你们家的?楼道是公用的,我家公摊面积最大,怎么不能疯闹?
狗妈不示弱,说,公用的才不能疯闹哩,天安门广场是全国人民的,也有你们家一份,你们去那里疯闹试试?不打扁你们才怪哩!
王暄斗嘴,显然斗不过狗妈。狗妈的口音,是地道的北京人,两片嘴唇不用使劲儿,轻轻磕碰着,话语就干巴脆地蹦出来,堵得王喧喘不过气。王暄就只好拿出东北女人那种泼辣劲儿,在楼道大喊大嚷起来。
成晓琴对门的单身汉连彰,不像别人那样总关着门,他家的门习惯敞开着,在楼道看他家的客厅,一览无余。这时候,他就站在门口看两个女人吵,一脸的微笑,仿佛看的不是吵架,而是一场很精彩的演出。江林在家里听到动静,也跑出来看热闹,成晓琴就出门拽江林回去。江林挣扎着要甩开成晓琴,气得成晓琴给了他两巴掌。连彰看到了,就朝成晓琴笑,说,小孩子喜欢看热闹,就让他看呗。
成晓琴白了连彰一眼,没答理他,拽着江林回了屋。
最后,华影跑出来把王暄拖回去,19层的楼道内才安静下来。外面的天色也暗了,楼道内就被黑暗占领了。
王暄感觉吃了亏,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就跟华影商量,今晚一起找狗妈的麻烦。她说,她家的狗今晚叫唤的时候,咱俩就去敲门,然后给物业那边打电话。
华影不想把这种事闹大,就说,算了,跟她这种人较劲儿没意思,没孩子的人就是不喜欢孩子吵闹的。
王暄说,咱们不养狗的人,也不喜欢半夜狗叫。你是不是害怕她呀?害怕我一个人去。
华影不好说别的,就点头应了。王喧就让华影待在她家客厅,两个女人边看电视,边等待狗叫。可奇怪了,那边的三条狗就是不叫了,气得王暄骂,那狗女人,她能把狗嘴堵死了?我就不信它们不叫了。
等到了半夜,华影就不能再等了,回了家。
华影刚回家一会儿,那边的三条狗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狂叫起来。王暄立即给华影打电话,带有命令的口气说,华影快出来,狗叫了,咱俩一起过去!
华影无奈,只好重新穿好衣服,跟在王暄身后。王暄去敲狗妈的门,敲得很响。屋内响起了狗爹的声音。谁呀?半夜敲什么门!狗爹的声音,明显带有一些恐惧。
王喧在门外说,我,1904房的!快开门!
狗爹听到是个女人,就从门镜朝外瞅了瞅,就看到了1904房和1905房的两个女人,于是小心地开了一道门缝。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
狗爹问,什么事情?
王暄说,你家的狗半夜乱叫,吵得我们睡不着觉,能不能不让它们叫?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给物业打电话了!
狗爹听了,有些不耐烦,但仍客气地说,对不起呀,我们一定注意。
屋内的狗妈听到说话声,知道这是王暄故意找茬儿,就穿着睡衣跑出来,对王喧喊道,你给物业打电话吧,怕你打电话呀?我家的狗愿意叫唤,你管得着吗?
两个女人就隔着门吵起来,把19层的住户都吵醒了。东边的那一对老夫妻,就出来批评两个女人,说不管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们大吵大闹的,让不让别人睡觉了?老年人发了脾气,王暄就不好再吵闹,扭头就走,说,明天咱们让物业解决!
华影跟在王暄身后,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临走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狗妈,被狗妈狠狠挖了一眼。狗妈对华影说,呸!
华影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很不满,心里就不是滋味,回了屋子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王暄真的去找物业了。物业的人态度很好,表示一定处理。但物业的人根本没去找狗妈。天通苑关于狗的问题很多,物业暂时真没有办法对付这些狗,准确地说是对付这些狗的主人。为了解决狗们随地大小便的问题,物业在一些草坪上,专门设立了狗厕所,还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宠物便溺处。可是没用,狗的主人没有让狗们在规定的地方大小便,他们把小区当成自己的厕所,想怎么铺排就怎么铺排。因此,狗妈狗爸家的三条狗,半夜里依旧叫唤。
不过,因为这次吵闹,张扬决定不让两个孩子在楼道玩耍了。他购置了许多小孩玩耍的器材,摆放在他们的大客厅内,有吊椅、台球架子、赛车轨道、恐龙模型,等等,客厅变成了游乐场。王暄还动员华影,把华紫衣从二班转到了一班。华影最初不想折腾了,说学校那边恐怕不能批准,王暄就说,那我去找人给你们调换。华影无奈,就说,那我们先试试吧。华影就去学校,把华紫衣调到了一班。
两家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一步。
张涛和华紫衣在客厅玩耍,常常出出进进的,房门有时就虚掩着。隔壁的江林听到里面的热闹,忍不住偷偷站在门外朝里瞅,看到客厅内的那些玩耍器材,自然被吸引了,竟然慢慢地把门缝开大,半个头探进去了。王喧发现后,就推开门,凶着眼睛训斥江林,说,干啥你?
江林支吾着说,没干啥?
王暄说,没干啥?你开我家的门干啥?
江林不回答,转身跑开了。王暄训斥江林的时候,斜对门的连彰看到了,等到江林跑到他身边,他就一把抓住了江林,说,咋啦?又被人家熊了?
江林挣扎开连彰的手,跑回家,连彰摇了摇头,对正要关门的王暄瞅了一眼。他觉得王暄对待一个小孩子,太凶了一点儿。他瞅王暄的目光,就带了嘲弄,气得王暄关门的时候,弄出了很大的响声。
张涛和华紫衣不跟江林玩耍,江林心里很委屈,就想弄明白。这天下课后,江林追在华紫衣屁股后面问,你们为什么不跟我玩?华紫衣吭哧了半天,终于小声说,你没有爸爸,要是你有爸爸,我们就跟你玩。
江林心里就一直想这个问题,弄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爸爸,他们就不跟他玩。结果那节课走了神,老师叫了他半天,都没听到,被老师罚了站。
放学回家的时候,江林路过连彰门口,看到连彰的门敞开着,连彰在阳台上击打沙袋,他就站住好奇地看。连彰因为是拳击教练,在客厅的阳台上,吊了一个又粗又长的沙袋,没事的时候他就活动活动筋骨。连彰看到江林站在门口,就朝江林招手。连彰看出小孩子的孤单了。
江林慢慢地走进了连彰家的客厅。
连彰问,是不是那两个小孩子不跟你一起玩?
江林低着头不说话。
连彰又问,他们为什么不跟你玩?
江林听到这句问,就抬起头说,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叔叔,为什么没有爸爸就不能一起玩了?
连彰被问愣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你爸爸呢?
死了。得了很严重的病死了。
连彰哦了一声,仔细瞅江林,心里突然一酸。他伸手抚摸江林的头,说,他们不跟你玩,你跟叔叔玩,咱俩打沙袋好不好?
江林对沙袋不感兴趣,他还在琢磨爸爸的问题。突然间,他认真地看着连彰,问,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连彰说,我叫连彰。
哪个连彰?
连彰本想跟江林详细说两个字的写法,但转念一想没必要,就玩笑说,你知道班长吗?我比班长大好多,我是连长。
江林说,我知道了,就是带领当兵的叔叔打仗的连长。叔叔你没阿姨吗?
连彰说,什么阿姨?
江林说,就是新娘呀。
连彰明白了,告诉他自己没结婚,就没有新娘。江林想了好半天,又问,那你当我的爸爸行吗?我有爸爸了,他们就跟我玩。
连彰愣了愣,然后笑起来。行啊,你就说我是你爸爸。连彰觉得这孩子真可爱,又伸手抚摸江林的头发。这次抚摸,他的手动作很慢,而且心中有了一股爱怜和温暖。
江林得到了连彰的答复,心里很高兴,第二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涛和华紫衣,自己有爸爸了,就是对门的叔叔。张涛和华紫衣其实很想跟江林玩耍,听了这个消息挺高兴,回家告诉了各自的父母,要得到父母的批准,跟江林一起玩耍。两家的父母听了,觉得疑惑,这两个男女才认识不长时间,就搞到一起了?王暄耍了个心眼儿,让自己的儿子见到成晓琴的时候问一下,具体怎么问,她都教给儿子了。
张涛见了成晓琴,就跑上去说,阿姨,江林有爸爸了对吧?
成晓琴瞪眼看着张涛,说,谁告诉你的?小孩子不要胡说!
张涛说,是江林说的,说是对门那个叔叔。
成晓琴回家抓过江林,把事情问清楚了。问过了,成晓琴就把江林狠狠地打了一顿。成晓琴打江林的时候,故意半开着门,让她的骂声和江林的哭叫声,传到楼道里。
成晓琴说,别人的胡说八道,你也听?傻子呀你?
成晓琴说,不是东西,教小孩子这些话,流氓!
……
对门的连彰清楚地听到了成晓琴的话和江林的哭叫声,王暄和华影两家子也听到了。王暄跟华影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就笑着说,看那人五大三粗的,不像个好人,叫什么名不好?叫连长。华影说,他就姓连。王喧撇嘴,说多亏他不姓司,要是姓司,还能叫司令呢!
华影也笑了,觉得这男人的名字,是有些意思。
江林因为这件事情挨了打,连彰心里挺难受,每次见到了江林,都要用手抚摸一下江林的头,爱怜地说道,你这个小傻瓜。
不知不觉中,他对江林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江林是一个很倔强的孩子,张涛和华紫衣不跟他玩耍,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总想跟两个孩子混在一起。早晨上学的时候,为了能跟张涛和华紫衣碰面,他就提前出门,在电梯里等待他俩。他从19层坐到1层,站在那里等待另一个电梯下来,看不到张涛和华紫衣,急忙换乘电梯,再回到19层。这样上上下下,终于等到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急忙装出刚出门的样子,背着书包跟在两个人身后走。
张涛和华紫衣早晨上学,大多是张涛的父母开车一起送,他们夫妻不用准点上班。每次出了楼房,江林看到张涛和华紫衣上了宝马车,自己就突然快速地抄小路奔跑,跟宝马车比速度。他绕着楼房抄近路飞奔,拐来拐去,连蹦带跳的,那身影像一只小松鼠。宝马车在小区内开得不快,他跟宝马车常常同时到达学校门口。有时,江林刚刚从楼房后面飞奔出来,看到宝马车从跟前的马路开过去,就发疯地追赶,车内的张涛和华紫衣看到了,摇下车窗玻璃,一起喊叫,快跑快跑!
华影闲静的时候,早晨也开车送两个孩子。华影看到江林在后面追赶车辆,心里不是滋味,故意把车开得很慢,让江林追上来。车内的两个孩子就嚷嚷让她开快,把江林甩到后面。张涛和华紫衣看到江林跟车赛跑,觉得很好玩,并不知道华影心里的滋味。
华影毕竟当了多年编辑记者,对社会上的很多事情看得比较透彻,也了解底层百姓艰辛的生活,对成晓琴母子很同情。华影每次跟成晓琴相遇,看到成晓琴总是低头走路,一声不吭。华影就判断出这女人心中的孤寂,以及支撑一个家庭的苦楚。她几次想跟成晓琴打招呼,无奈成晓琴都故意躲开了。
有一个星期六,华影半下午出门买菜,走到电梯口,遇到成晓琴跟一个送水的小伙子争吵。原来这个小伙子给狗妈家送完了水,在等电梯的时候闲着无聊,翘起脚来踹楼道的白灰墙,把墙上踹了一堆脚印。成晓琴看到了,就批评小伙子,让他把墙上的脚印擦掉。小伙子操着一口难听的河南话,还挺横,说,这墙又不是你们家的,我凭什么听你的。
成晓琴说,这墙不是我一家的,但是我们19层业主的,有我一份。
小伙子耍嘴皮子,说,我踹的不是你那份。
成晓琴说,别说你踹的是我们19层,就是踹别的什么地方,我也有权力管,你赶快擦掉了。
小伙子看到电梯来了,快速上了电梯,成晓琴拽他的胳膊没拽住,叹了一口气,自己找了一块湿抹布去擦墙上的脚印了。
华影当时就想,这个人平时不说话,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却较起真儿来了。她心里对成晓琴就很敬重了。要是公共场所大家都不爱护,这社会就没法正常发展了。华影是文化人,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后来,华影开车送华紫衣和张涛,看到车后面跟随着的江林,她就停了车,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江林上车。江林把头伸进车内看了看,似乎对车有些恐惧,撒腿朝前跑去。
华影虽然挺同情江林,但王暄在面前的时候,她对江林也是淡漠的。如果她对江林热情起来,似乎故意显示自己的和善,跟王喧唱反调,那样子就会引起王暄的不满。华影不想跟王喧闹得不愉快。有一个周日,华影夫妇和王暄夫妇,结伴带着孩子去科技馆玩耍,没想到在滑梯玩耍的地方,遇到了江林。华影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就看到成晓琴坐在一边长条椅子上,眼睛瞅着别处,并没有看到他们。但江林看到了,江林就兴奋地追在张涛和华紫衣身后,三个人从滑梯上一起滚下去,滚成了一堆。这时候,华影很担心张扬和王暄夫妻发现了江林,于是故意走到他们两个面前站住聊天,挡住他俩的视线。可没想到,华辉看到了江林,就惊讶地对张扬说,你们看,咱们邻居那个孩子也来了。
张扬和王暄一起朝那边看去,就看到三个打闹在一起的孩子。
王暄生气地说,他们来干什么?走,咱们带孩子去别的地方玩。
说着,王暄就朝滑梯那边喊,张涛、紫衣,我们走啰!
她这一喊,成晓琴转过身看去,看到王暄走进游乐场拽住了张涛和华紫衣的手,朝前面走去,而江林却盯住两个同学的背影,失落地站在那里。华影就看到成晓琴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江林走去。
华影急忙快走几步,像是做了贼,担心自己被成晓琴看到了。趁王暄和张扬不注意,华影狠狠地掐了华辉一把,低声骂,就你嘴贱!华辉还没反应过来,说干什么你?我哪儿惹你了?华影说,我早就看到对门的孩子了,你们能来玩,人家就不能来了?华辉明白过来,说谁不让他们来玩了?我啥话也没说。华影说,回家再跟你算账!
回了家,华影把自己对成晓琴的好感说出来,把对王暄的不满也说出来了。华辉听了,也觉得王暄做得太过分,说王喧是王暄,我们是我们,对吧?我们不过分就行了。华影叹气说,可我们跟王碹在一起,能说清楚了吗?华辉说,那以后让紫衣跟张涛分开?他们主动来找我们,有什么办法?华影不说话了。华影也知道女儿一时很难跟张涛分开,要是做得太明显,让王喧看出来,就伤和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