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百姓为求活纷纷加入流贼、草寇,实力大涨的流贼又横扫河南境内村堡乡镇,现今河南稍小一些的乡堡、村镇都已变成一片废墟,依然屹立至今的乡堡无不墙高壕深依险而建。
镖队押镖赶路、平日歇脚打尖都会选在乡堡或城镇,但现今河南百里不见人烟,想找一处可供歇脚的村堡以是万难,即便路遇乡堡村镇,也无法进入其内,堡内大户客气一些,由主事之人出面在堡墙上说上几句,“堡内狭小简陋、容不下贵方驻扎”请另寻宝地,而一些自持墙高壕深的村堡,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吊桥拉起、堡墙上站满手拿刀枪弓弩的庄丁。
太阳西陲队伍,镖队便安营扎寨、营盘设在河畔,河水虽已几近干枯,却也能满足镖队所需,同时河道也成为天然屏障,现今镖队行进扎营与军武无异,进入河南境内后,白虎卫上下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六十四名护卫出身的队官,自踏入河南地面一刻起,人人警惕异常,即便夜晚宿营也是刀不离身,河南突围的经历、让众人终身难忘,常有人梦见无尽饥民围困的情景。
镖队每日野外宿营,都会选在依山傍水之地,营地四周也会挖掘壕沟、设置鹿角,夜晚营地四周密布明哨暗哨,白虎卫小队在营地内来回巡逻,原本需要姜岳督促才会执行的事情,现今每到扎营之地,石头便会安排下去,而各队官对原本不屑一顾的事情,也都极为认真的执行起来,夜晚营地内常能看到大队长亲自带队执勤。
营地刚建立完成辎重营便已将饭做好,一筐筐新出锅的大饼,热气腾腾的骨头汤也被抬了上来,白虎卫开始有秩序的排队领饭,五百商队护卫也同样排队领饭,营地内一切秩序井然,姜岳在石头、灵猴陪同下巡视一番营地,心中也不免一阵欣喜。
姜家堡时姜岳虽对行军扎营颇为重视,每隔一段时间也会组织白虎卫野外拉练,但镖局出身的各队官,对于行军扎营这一套并不上心,平日走镖能有百余人押运已属罕见,安营立寨便显得有些多余,这也成为白虎卫的一大短板。
河南押镖却让白虎卫在安营立寨得到极大锻炼,从起初扎营混乱无章到有条不紊,不过短短十余日之间。实战锻炼效果,即便一向严格要求的姜岳也大为满意,心中不禁琢磨是否要扩大镖局业务,争取在接下几笔这种大镖,不光可以解决银两问题,同时又能加快白虎卫成军速度。
巡视一圈营地的姜岳正准备与石头、灵猴一起用饭时,一名小斯小跑来到姜岳近前施礼道:姜公子、我家老爷以备下晚宴,派小的来请公子过去。
姜岳听叶文广备好晚宴,洒然一笑吩咐周五不必准备几人晚饭,便在小斯引领下前往,当姜岳赶到时、叶文广、张老、王福、王满一众以在帐外闲聊等候。
姜岳见到叶文广不免一番客套,几句闲言过后,叶文广侧身请众人入席,酒宴自从启程后已成常态,众人入席后也不拘谨,今日宴席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席间没有歌姬献舞。
酒过三巡叶文广有意无意之间提起流贼探哨之事“姜公子、今日所擒贼人探哨、可盘问出其来历?
姜岳听叶文广提起此事,心知镖队消息泄露之事以无法隐瞒,毕竟近几日众多贼匪探哨在镖队的出现,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问题。
叶掌柜既然问起,姜某便直言相告:俘获贼人互不统属,各家势力也大不相同,有兵马上万的流贼,也有数千人马的土贼,只是~~~~说道此处,姜岳稍有些迟疑,缓缓道:据贼人交代!他们之所以来窥探镖队,乃是因有人将镖队行踪告知,恐怕乃是~~~~!
姜岳正欲说出乃是被自家仇人陷害,说出实情虽对己方十分不利,但此时隐瞒以毫无意义、干脆将事情放到桌面之上,正欲据需往下讲,叶文广却发出一声叹息“此事乃是我连累公子了!
叶文广的话让原本认为自家出了问题的姜岳当即愣在原地,毕竟经过分析,十有七八可能消息是自己仇人泄露,近年姜家的再次崛起,结下的仇人可谓不少,丢掉半生积蓄逃走的王文展,被打破山寨远遁而逃的各山寨头领,这些人可谓恨姜岳与威远镖局入骨。
叶掌柜知道是哪家仇人所为?叶文广无奈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举动让帐内众人迷惑不解,姜岳也是迷惑,自己到底是猜对了,还是错了,未等姜岳再次开口询问,一旁就坐的张老开口道:此事还是有老朽为公子解惑吧!
张老缓缓道:镖队消息泄露定是少爷继母、窦氏。
张老之言让帐内之人无不大吃一惊,姜岳惊讶道:窦氏乃是叶家之人,怎会有如此何深仇大恨,非要置叶掌柜于死地?
张老无奈一叹“这还要从老爷的身世说起,老爷并非正式所出,乃是妾侍所出,老太爷在世之时,所出不多、男丁只有老爷一子,正室并无所出,老爷出生后便由正室抚养,可老夫人在少爷二十岁时驾鹤西去。
老太爷在半年之后又续弦再取了一位夫人,便是这位窦氏了,原本此时也无不妥,当时老太爷已五十有余,窦氏确实年方双九,家族乃是一家小商贾,对于叶家的提亲,其父为了能靠上叶家这棵大树,也是满口答应下来,可这窦氏提出一个要求,便是要老太爷明媒正娶做正室夫人,此事在叶家也引起不小风波,但老太爷被其美色迷惑,力排众议答应下来此事。
初时大多人认为老爷已是不惑之年,即便窦氏做了正室也没什么,可万万没想到窦氏过门才不过数月便身怀六甲,十月怀胎又生下一名男婴,这样当时的老太爷高兴的不得了,因为家里人丁不旺,老太爷对其母子极为宠爱,窦氏的娘家人也跟着沾光,生意也越做越大。
五年之后老太爷突然病故,家主之位继承之事,还未留下一句遗言,只得请来族中长辈商议此事,老爷当时正值壮年,窦氏的孩子尚在年幼,本无悬念可言,而窦氏也是识时务之人,当即主动提出放弃家主之位的争夺,推举老爷来继承叶家之主。
窦氏的通情达理,老爷很是感激,此后多年对窦家在生意上多有照顾,而窦氏在叶家表面一副安分守己不问世事,可暗中却拉拢族老,在叶家内培养亲信。
当其子叶文德二十岁之时,窦家在老爷生意上做下手脚,本要走水路送往洛阳的货物,在起运前雇佣船支无故消失,起初老爷并不在意,可接连两三次之后,察觉出其中不妥,但为时已晚,窦家已将所有船支垄断,叶家根本顾不到一只小船。
当老爷亲自前往窦家借船,窦府竟将府门紧闭,根本不见老爷,到了此时我和老爷乃能不知中计,之后窦氏也在众族中长辈支持下发难,以老爷此次货物运不去洛阳,给叶家带来巨大损失为由,让老爷交出家主之位,由其子叶文德继承叶家之主。
虽然事出突然,可毕竟老爷以执掌叶家多年,族中还是有不少人站在老爷一方,窦氏也未占得上风,只撒抓住货运未能运往洛阳,给叶家带来巨大损失上不放,让老爷给出交代。
最终老爷只得在窦氏紧逼下做出保证,年底之前必将货物运往洛阳,如逾期不致便让出家主之位,由叶文德来继承,窦氏这才罢休,可是这批货要在年底运到,船运走水路已是不可能,本应分批前往洛阳的货物,因船事耽搁,只得一起起运,货物的价值达到百万两之巨,若是太平年间,一路小心谨慎也能渡过难关。
而现今陕西、河南等地糜烂已久,今岁河南又遇灾荒,饥民纷纷揭竿而起,此时运送货走陆路前往河南,其中凶险可谓九死一生,老朽同老爷可谓寻便江南镖局,却无一家敢接下此镖,正当无望之际,听人言湖广威远镖局威名鹊起,或许敢接下此镖,这才慕名前往姜家堡,如不是姜公子答应帮忙,老爷现今也只能让出家主之位一途!
在坐众人听完张老的讲述,无不目瞪口呆,用十几年的时间来谋划陷害一个人,这份心机与隐忍众人心中无不生出寒意。
那窦氏便不怕将叶家就此搞垮么,百万两的货物,对叶家恐怕也是伤筋动骨吧。
吴先生之言叶文广听后无奈摇摇头“叶某起初也是如此认为,但自入河南之境流贼哨骑大批出现窥探,外加流贼事先得知镖队消息来看,定是深知内情之人事先得知镖队所行目的地,而镖队行程叶某从未对人透露分毫,路线也是与姜公子临行前一天商定,如不是窦氏还能有何人,某想不出何人会得知我等欲前往洛阳!
姜岳心中稍一思量,便认同了叶文广的说法,毕竟镖队启程之前,姜家堡上下不过十余人知晓此事,消息走漏的可能性不大。
这时叶文广看向姜岳道:此行后半程必有流贼阻拦,不知公子现今还有几成把握?
众人此时齐齐看向姜岳,吴先生、韩举、石头、灵猴、王福、王满、许大河、刘大几人自是希望能借机放弃此镖,就此返回姜家堡。
叶文广心中虽有不甘,但前路凶险,用自己的性命与叶家兴衰去争那家主之位,叶文广却也不愿,此时和盘托出事情原委,也存了姜岳退缩的心思,如姜岳对此行没有信心,那就放弃此行,返回南京放弃家主之位。
对于河南之行,姜岳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临行半月特意注重收集义军相关消息,从各地分号送来邸报与书信中“朝廷兵部尚书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计下,各地流贼纷纷被剿灭,李自成十八骑败走商洛、现已不知所踪,张献忠也是连战连败,听说连自己的妻妾都被官军所擒。
河南虽灾荒再起,流贼又有复起之势,但大多都是不成气候的土贼,根本不可能对镖队构成威胁,此行并非姜岳草率决定,乃是经过缜密分析。
叶掌柜、河南路途凶险,姜某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但某自接掌威远镖局以来,从未因凶险而退缩过,洛阳的龙门石窟可谓久闻其名,却一直没得前往,不知叶掌柜可愿同游否?
叶文广闻听哈哈笑道:公子经由此雅兴,某愿为向导一游龙门。
姜岳端起酒杯道:那便先谢过叶掌柜了。
公子客气了、后面路途便全仰仗公子!
叶掌柜仅可安心,此行定能安然抵达洛阳,姜岳将杯中一口喝下以示决心。
叶文广听到姜岳的保证、也安心不少,也将杯中酒喝下,对于这个结果、叶文广、张老自是满心欢喜,同时对姜岳的评价又上了一个等级。
石头、吴先生、韩举、灵猴、王福、王满、许大河、刘大对此决定虽有些失望,心中却多了一份敬佩,石头、吴先生、韩举、灵猴、王福、王满几人心中同时生出一种熟悉之感,从姜岳身上看到了当年姜泰的影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样的胆量与气魄,比当年的老爷由胜三分,能跟着这样的少爷、本身就是一种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