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心伤难愈
手术第二天一早,医生来上班就来问我,“放屁”没有。我是下午才“放屁”的。
放屁就说明身体消化系统运转趋于正常了,可以进食了。
先吃流质食物。
我喝的米汤,是阿梅从酒店熬好,送过来的。粥里还漂了一些花生米。阿梅说厨师说吃了刀口容易恢复。
我饿了近两天多没有进食了。阿梅从酒店用铝锅一路提过来,到了医院这里,已经凉了,正合口,满口粥,可以喝。
我一口气就喝完了,我觉得饿死了,胃内严重缺食,并且胃部动力机能亢进。
胃部瞬间充盈。难受,发涨,恶心,运转失常,反弹、收宿痉挛。我一口气又全部呕吐干净。呕吐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眼冒金星。
反而轻松了。好像洗胃一般。
大病之后,是要慢慢进食的;胃部要慢慢适应和恢复的。我是饿极了。
我看着近在眼前、远在天外的伤心的妻子,情伤隐隐纠结在病痛的身后;我甚至怀疑,武大郎是怎么死的?
也不至于吧?杀机四伏在空气中弥漫。
寺院里,不断有老居士来病房看我。买菜的老孙提了一沓子香蕉过来,还安慰我,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还向上撩起上衣,给我看他的刀疤;他身上有好几处刀疤。
他说他开过好几次刀的,切除了胆,阑尾,还有胃部也动过手术。但是“不是都恢复得好好的?”老孙现身说法,为的是给我增加信心,在我病痛的混沌的世界里,带给我身心健康的一片希望和光明。老孙七十多岁了,给我雪中送炭的慰藉,至今仍让我念念不忘和感恩。
当家师也来到我的病床前,抓住我还挂着水的右手臂,不让我动弹,供养我五十块钱,让我买点“摆尾子”补养色身。
善心的人们给我送来了病痛的慰藉、健康的希望和生机,这份阳光让穿越时光的隧道,至今让我倍觉温暖和感恩。
出院前,医生给我拆线,我都不敢看,因为那个地方疼怕了。三处缝线,医生用剪钳,拔出了缝线,只留下个细细的六个针眼,刀痕左右各三,均等排列。
拆线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刀痕,是一条直直的红色血痕的细线,血色还没有消失,刀口壮美地映在我白皙的肚皮上,在速写和终结着我噩梦般的死去活来的记忆。
阑尾部位渐渐失去了疼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身是苦本大患,得时时谨慎身口意业,而病痛只是警告,是无法避免的;死亡是终结,只是一期生命的终结。清净的思想是人力所无法企及的,但可以尽力,尽心尽力;或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言。
出院回到寺院,除了必要的会计工作之外,其他的时间我就在寮房休息,静养。
师父把我叫上去,补贴我伍佰元钱。都是五毛的纸币,整整五大扎票票。我做手术总共化了1600元钱,也算多少救济了我点。我还是心存感激的。师父关照我多休息。
想着要吃点什么,我就去寺院门外附近的小吃店,那个小老板我也很熟悉,他主动为我做点给养的美食,好让我补补身子。那位小老板老婆也开过阑尾,不过打麻醉时的背后脊柱间的针眼到现在、阴天还是感觉到有些疼的,开刀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求戒之后,师父安排我搬到下边来住了,一个人住一个单间。我的主要任务是吃饱了,睡。疼怕了,但是刀口还是隐隐发疼。
大概到休息了二十天之后,客堂开了我的牌,叫我上去念经;事出我的意料,师父在丈室楼上喊我,叫我跑快点。念经台设在师父丈室门外的法堂,在等我开经;师父在等拈香的。叫我把“前面两腿放下来”快点跑,师父的意思是,我是个业障鬼子,在戒期期间现报了,业障现前。那是气话,恨铁不成钢吧。又有什么办法。
师父背着手,在丈室楼上向下逼视着我。
我加快了脚步,往上爬楼梯;觉得刀痕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被迫放慢了脚步,缓缓上楼。
还是坚持念了半天经。
我终于明白,刀痕是怎么从一根血色的细线变化成为如绞索般的肉结的。是因为在运动中,被渐渐撕裂;在撕裂中又重新弥合的。其间,纠结着的是隐隐的疼痛,在厚厚的肚皮层内部;如小孩子厚厚的嘴唇一般,要自然咬合在一起,慢慢长成。起初,刀痕很长的;完全恢复之后,也有一个小孩的嘴唇两三倍长。
我去问老孙,老孙说,至少到六个月之后,疼痛才会渐渐消失;要完全消失,大概要到一年之后;这期间,运动步行等都必须要小心的,不能用力过头的。
师父问我,“人家开个阑尾炎,二十天就正常上班,你怎么恢复这么慢?”师父叫我上山抄水表,我说我不能爬山的,刀疤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下去问老孙,老孙说,没有那么快的;并不如局外人说的那么轻松。
有时候,我反而觉得茫然;明明出院的时候,身体和精神恢复得如一个健康的人似的,而出院之后,恢复期是如此漫长而难捱。
不过,现在是好了,彻底好了;但是关于阑尾炎带给我的身心的摧残,却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彻底消失的。
好了疮疤忘了痛,而心伤是难以治愈的,包括情伤。
而阿梅的事情,在我的疼痛渐渐恢复期间,还是时时纠结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