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误会了,我们只想表达尊敬和哀悼。”龙一提前预料到她的反应,“我希望通过这个专题来告诉人们,丁老师曾是位多么优秀的青年摄影家。他的才华无以伦比,没有理由被遗忘。”
丁父略带愠怒地瞪着龙一,努力想从这个样貌平平的年轻人眼里找到谎言的成分,却没有成功。毕竟龙一早就不是第一次扯这种谎,丁超的死对他也绝非毫无触动。
入行那么多年,自己始终在欲求不满和心怀鬼胎的男女间周旋,为了几张偷拍挨打,因为跟踪被骂……对毫无方向感的生活,龙一已经感到厌倦,否则也不会接这份不可能完成的委托。
他不是没想过转行:在中等规模以下的城市混日子,有稳妥的生计是很必要的。但对龙一而言,职业选择这种东西是十五岁孩子才玩的。他既没心思、更没能力考虑这种事——毕竟拥有高贵命运的只是少数人。
可当走进丁超父母的家中,龙一忽然觉得心中有股火苗燃起来了:他迫切地想要继续调查下去,似乎这样丁超才不会白死;尽管他的死和龙一半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您觉得我的提议不合适,就当我们没谈过这件事……”龙一不愿过分惹怒死者家属,打算退一步想别的主意。但没等把话说完,丁父就挥手打断了他。
“你们真的愿意为我儿子做专题?”老人语气中带着威严,这时的他与自己的居所终于有了相称之处。
龙一点点头,对方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果不其然,丁父叫来那个前台女孩:“你带这位龙先生去阿超的公寓,把他想要的东西找出来。”
女孩看了看龙一,乖巧地点头答应,看来她和丁家有亲戚关系。
丁父又转向龙一,一字一句:“我不认识你,你们愿意怀念阿超,我很感激;但如果你只想拿我儿子赚钱——你们的网站就等着打烊吧!”
“伯父放心,我们懂规矩。”好话说得太多就是心虚,认真道谢了几句后,龙一便跟着女孩走出丁家别墅。
上车前,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支走女孩,然后重新拨通司马高达的电话。
“意外事故,已经确定了。”龙一揉着发硬的颈椎说。丁父的气场实在太强,让他有些吃不消。
司马高达哼唧了几句,算是对先前的过分恐慌道歉:“下一步继续吗?”
“前台会带我去他家找资料,U盘的计划暂时不用变动。”龙一伸着懒腰答道,“那女孩看我的眼神挺怪,兴许对我有意思。”
“这个女孩跟计划没有关系,你该插的东西只有那个U盘!”司马高达没好气地挂掉电话。
丁超的家装饰得很简单,没有过多的设计和创意,也许和他过于心急的性格有关。在看见高配iMac和办公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镜头前,龙一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富二代的家。
女孩熟练地打开电脑:“你有带U盘吗,还是直接发到邮箱?”
“U盘吧,这样正式些。”龙一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只有指甲盖大的小家伙——但愿死胖子的病毒也能兼容苹果的系统。
电脑机箱轻声运行起来,进程灯显示系统正在读取,女孩却满脸疑惑地看着屏幕。
“怎么了?”龙一问她。
“没有了。”女孩嗫嚅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硬盘全是空的。”
“呐尼?”龙一把脸伸过去。果然,所有硬盘下方都显示已用存储空间为“0”。
他拍着脑袋:“会不会是他重做系统了?”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可能:但凡懂点电脑操作的人都知道,除非全机崩溃,否则没有人会傻到连存储盘也格式化。
“小丁哥一年要摄上万张照片,没可能一张都不留的。”女孩也否定了龙一的推测。他想想也对:搞艺术的人都念旧,绝不会删精光。肯定是丁超操作出了问题,导致硬盘被格式化了。
“那他有存档吗?像是QQ空间或者云相册之类的。”龙一可不希望浪费在老两口面前的演技。
女孩翻出手机检索:“他有云盘。”
还好还好,龙一万幸不已。科学技术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回去后也要让司马高达给自己弄个云盘装重要数据……
“云盘也空了!”女孩忽然见鬼似的怪叫。
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龙一心头。
“丁超在店里的电脑有存照片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被什么人听见。
女孩摇头否认:“小丁哥分得清,工作室的电脑只有客户的照片。”
好吧!龙一彻底认栽,拔下U盘装回兜里,和女孩离开金域蓝湾。
回到别墅里,老两口对发生的怪事同样感到诧异。他们从不过问儿子的工作,丁超在行内是否有恨他恨到偷闯入宅删照片的对头,二老自然也说不清。更何况生活不是柯南,哪有人会为几张照片大费周折——除了龙一。
眼见一无所获,龙一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订机票告辞。他不甘心,临走前又请丁父记下自己的电话,有了新的消息就尽快通知他。
老头认真核对了一遍号码:“这不是BJ的电话。”
“这号码跟我5年了,没舍得换。”龙一无奈地笑笑,坐上出租车往机场赶去。
回到写字楼已是入夜时分,龙一带着满身的郁闷和晦气推开事务所的门。司马高达正躺在沙发上呼噜震天,离开时原本只霸占了办公桌的快餐垃圾已在地板上开拓出半壁江山。
“回来啦?”听到有人进来,死胖子擦着嘴角的口水坐起来,肚子上的肥肉像气球似的一鼓一鼓。
龙一很不满:“也不知道拾掇一下,不怕生蟑螂吗?”
“北方哪来的蟑螂?”司马高达撇撇嘴,接过行李扔到没有垃圾的墙角,算是欢迎龙一回家。
龙一懒得斗嘴,踩着垃圾堆的空隙跳到沙发上:“给家政打个电话,约他们明早来打扫……我反正没劲替你收拾。”
司马高达无所谓地点点头:“东西呢?”
龙一把U盘扔给他:“屁用不顶,那家伙电脑好像被洗了。妈的,一个车祸整得邪乎的。”
“所以我的说法还是可以相信的。”司马高达阴阳怪气地揶揄他。但龙一实在没有斗槽的兴致,翻个身脸贴沙发靠背就沉沉睡去——连轴转将近一周,他太需要睡个好觉了。
然而不等做个好梦,龙一就又被司马高达摇了起来。死胖子一脸兴奋,连拖带拽把他拉到电脑前:“看!”
龙一脑袋里轰轰作响,左右脑正吵得不亦乐乎。被司马高达那么一闹腾,脑袋就疼得更厉害了。
“你大爷的,又怎么了……”
司马高达押着他的后脑勺凑近屏幕:“你看这个!”
龙一强打起精神,屏幕的亮光照得他很不舒服,加上没睡醒的缘故,他只隐约看见几个鲜艳的人影。
“就是那张照片么,还看什么?”
死胖子熊掌般的双手齐齐上阵给了龙一两个耳光:“电脑没删干净,U盘复制到一张照片!”
闻言,龙一顿时来了精神,一个打挺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到屏幕上。
同样是那几个女孩,也同样是那条小路,几个人的站位都几乎没有变化。但丁超这次变换了角度,从女孩背后拍下了她们的身影。龙一推测,丁超可能是被“红短袖”(姑且这么称呼)斥责后,把相机挂在胸前装作观光时悄悄摁的快门——他偷拍时经常用这招。
照片中央依旧被红短袖占据;她的身段极为火辣,显得比疑似姜小姐的绿裙子女孩成熟不少。后腰上纹着三彩图腾,在雪白色肌肤的衬托下妖冶异常。
司马高达见他看得入迷,忍不住槽技出发:“要不要给你拿点卫生纸?”
龙一摆摆手躺回椅子里:“现在有照片也没用,丁超是已知唯一接触过她们的人。可他已经死了。”
“那你打算怎么搞?”司马高达哼唧道,“退钱吗?”
龙一使劲捏了捏眉心,现在他一想到丁超的事就头疼;想到他的富豪父亲可能还会联系蜂鸟网,核实自己的身份,就更头疼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电话。
“只能有困难找民警了。”他无奈地说。
次日清早,龙一吃过饭便早早下楼,开着小面包往文华路赶去。
派出所的小院子静谧如常,只有门口户籍室站了几个办事的老头老太太。龙一绕过他们直接来到业务台:“白所今天在吗?”
办户口的小女警抬头给他个斜眼:“白所回市局了。”
“这么快?”龙一挠着脑袋有些不敢相信,“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就调走了呀。”小女警眨巴着大眼睛。龙一经常来派出所,大家伙都混得挺熟。“他没跟你说吗?”
龙一摇头:“我没他市局的号码,劳驾你给他说一声;我有急事!”
“小伙子,你到底办不办业务啊?不办的话不许插队!办的话也不许插队。”没等小女警点头同意,排队等着办事的老头老太太们就把龙一撵出了队伍。他只好坐在户籍室的蓝椅子上,看着小女警拿起座机听筒窃窃私语。
不到二十分钟,两辆警车飙疯似的向派出所冲过来,嘶鸣一声齐齐停在户籍室门口。
“重回刑警队伍就是拉轰嘿……”龙一赶忙起身迎过去。“白叔啊,我这又不是公事,您老哪能公车私用呢!”
大盖帽吊着脸从打头的警车里钻出来,压根不理他假到姥姥家的客气。与他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圆脸的老警察,但面相要和善许多。
大盖帽拉着龙一的领子劈头就问:“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我……办事儿去了呀……”龙一搞不懂对方怎么平白无故来这么一出。“你有事找我?我正好也有事找你,嘿嘿……”
“扯犊子吧!”大盖帽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关三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