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雪无力地躺在床上休息,司马高达为她盖了条薄毛毯。夜晚的天气闷热难忍,屋里却不敢开空调。靳雪显然也受不了这样的闷热,睡梦中随便踢蹬几下就把毯子横了过来,露出白净的长腿。
龙一站在卧室门口看了一阵儿,走进去重新为她把毯子掖好。靳雪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似乎感到了疼痛,随即翻过身继续熟睡。
客厅里,司马高达怀抱外星人,盯着屏幕上翻飞的数据愣神。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SIM卡插槽,把一张新电话卡插在电脑上,跟着外星人的处理器有规律地震颤。
“怎么又办一个号?”龙一坐到他旁边。“你那个号不是才一个月吗?”
司马高达没有抬头,依旧盯着电脑屏幕,灰白色的数据在眼睛上留下一行行波纹。
“昨晚弄了个反监听程序,我现在想试试。”半晌,他抬起头说。“如果有效,每次打电话或者开流量都不会在通讯公司留下记录。”
“你要偷流量?”
“不止,代码附加成功的话,这张卡就能自己黑掉。除了我自己,谁也没办法查到。”
龙一立刻来了兴趣,掏出新买的iPhone5递到司马高达面前:“那顺便把我的也改了。”
死胖子摇头晃脑地拒绝了他,指指SIM卡槽:“你的号用了3年多,在通讯公司有通话记录,这个程序必须用新开卡。”
龙一撇撇嘴,翻出车钥匙扔在茶几上。“我明早坐高铁去省城,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你这两天就先开小面包送阿雪打针——还得几天?”
“开了一周的药。”司马高达看了眼钥匙,“说挂完就能好。可她这几天动不动就说小肚子疼,我感觉不像肠炎,可能是别的病。”
“少他妈乌鸦嘴。”龙一不轻不重地怼他。“你要是不放心,就带着她去军医院查。李森给的那张卡还撂在事务所的抽屉里,都够做心脏移植了。”
“你才乌鸦嘴……”
次日清晨,趁着阳光初生,龙一赶到火车南站,搭上前往省城的第一班高铁。
直到出发,他也没想清楚准备问王北汉哪些问题,甚至没有想过这次调查的目的是什么。可既然任彬和关三头的线索都已经断掉,马晓芸的事情又得不到聂涛的支持。龙一只能硬起头皮,去找这个看上去和失踪案已经没什么关系的人。
幸运的话,至少他能见到始终活在只言片语中的宇文娜——如果她还没有像离开任彬那样离开王北汉的话。
省城距离西府不远,乘高铁只需1个小时左右。伴随着散乱而拥挤的人流,龙一走出站台下到地铁,按照白衬衫提供的地址前往九桥区。
昨天白衬衫说出那个地址的时候,龙一心里就有点迷惑:省城虽大,九桥区却位于最东面,是个城中村和旧国企扎堆的LC区,以打工人口和农业人口居多,医疗保健行业的前景并不乐观。王北汉放着中心区和南面XC区的大市场不去,把动辄花费上千人民币的牙科诊所安在九桥区,龙一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地铁在龙头村站停下,龙一打开手机导航,依照系统提出走上对应的通道口。踏上地面的一刹那,他彻底放弃了王北汉可能为大市场做准备的想法:视线中触目可及的地方,依旧是筒子楼林立、棋牌室众多的老城景象,完全看不出哪里有消费前景。
可说到底,亏的终究是王北汉的钱,龙一犯不着为陌生人担忧;他顺手拦下路过的出租车:“去十方物业。”
十分钟后,出租车在一栋已经有些破败的老式办公楼前停下。龙一抬起头,白底红字的“小Q牙科”的招牌正挂在第三层,远远看去显得肮脏不堪。
他深吸一口气,走入空洞洞的楼里。
诊所设在三楼右面尽头处的地方,没有装招牌,只在楼梯口摆了易拉宝,诊所大门的玻璃上用广告纸贴了名字。龙一推门进去,既没有看到患者,也没有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只有一个穿白褂子的女孩坐在治疗室外值班。
女孩抬起头看龙一:“您找谁?”
这家诊所不大,只有两间屋子。外面稍微大一点的房间沿墙边摆了三张长凳,供看诊的患者休息。里面那间房稍显阴暗,令无数人恐惧的牙科椅就安放在里面,露出半个身子,跟背后的瓶瓶罐罐一起冷冷注视着来人。
“我找王大夫,他在吗?”环顾一圈后,龙一问女孩。
“王大夫去塬上看牙了,今天不一定能回来。”对方摇摇头,解释说,“您可以预约个时间,等王大夫回来了联系您。”
龙一挠挠头,一时没了主意;他这次出门本就没做多少准备,自然没有想过扑了空的话该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了宇文娜,于是又问:“王大夫的夫人在吗?”
女孩挠着脑瓜,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什么夫人?”
“就是他爱人。”龙一从手机里调出宇文娜和任彬的合影,“这不是王大夫的爱人吗?”
女孩瞪大眼珠瞄了遍照片上的两人,断然否定道:“我没见过,王大夫好像没结婚!您是不是弄错人了?”
龙一心里“咯噔”一下:对方或许刚来不久,暂时没见过宇文娜也有可能。可任彬口口声声说宇文娜和他分手后就跟了王北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连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与其胡乱猜测,还不如等王北汉回来问个清楚。于是龙一堆起笑脸说:“我是王大夫多年前的老朋友了,今天专门从外地过来。能不能帮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
这种事情一般人都不会拒绝,可女孩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王大夫交代过,他出诊的时候不准打电话,天塌下来也不行。”
这是哪门子规矩?龙一险些大头磕在桌子上,但很快又赔笑道:“帮帮忙吧,我们朋友分别那么多年,见一次不容易的!”
女孩斜起眼盯着那副欠缺诚意的笑容,摆明了不想相信龙一:“既然您和王大夫是朋友,怎么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龙一干脆放弃辩解,掏出报纸杂志在长椅上坐下,“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既然王大夫只是出诊,那他总会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随您的便。”女孩别过头去。
就这样,龙一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他把那几张报纸看了无数遍,从头版头条看到中缝的小广告;期间还把挎包当枕头,倒在长椅上睡了个午觉。
当然龙一也没有傻等:他叫了两份外卖,想用肯德基收买值班女孩,好让对方帮自己给王北汉打电话;可女孩根本不看他的全家桶,端出饭盒低头吃自己的。龙一几次同她攀谈,试图套出王北汉的样貌、住址、交际圈,都被女孩用“不知道”、“不清楚”、“没法说”或诸如此类的话全数挡掉。
总之,她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都不能说。因为王大夫有规矩,她破了就要被辞退。
一个普通的牙医,却把自己搞得像保密局似的,由不得龙一不对王北汉多怀疑几分。
直到日暮西陲,龙一都没能等到王北汉出现。值班女孩接过几个患者打来的电话,回复内容与她对龙一的说辞没有任何区别。临近8点,女孩急着下班,不由龙一分辩就把他赶了出去。
望着女孩拧屁股远去的背影,龙一默默叹了口气——早知找一个牙医也如此艰难,他就把伪造的警官证带来了。
搞死人调查这些年,为了抓出轨,龙一用过不少下三滥的招数,甚至还伪装过夜场小姐。但自从接到周媛的委托,他就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使命感来,好像假如自己用了不上路数的手段,就会使某些东西蒙羞。
可要捍卫的到底什么,龙一自己也说不清楚。
天色迅速暗下来,龙一掏出手机,打算就近订家宾馆,明早继续来跟女孩打持久战。
然而没等他调出应用,手机就边震颤边大声吆喝S.H.E.的歌,屏幕瞬间被一个显示为未知的号码占据。
龙一迟疑了一会儿,划下接听键:“谁呀?”
听筒立刻传来司马高达的咆哮:“赶紧滚回来!”
“明天吧,”龙一淡定道,看来死胖子的程序大获成功,正喜不自胜中。“今晚我先住这儿了,你把程序再测一测,确定没漏洞再说。”
“测你妹啊!”司马高达气冲斗牛地骂着,“靳雪这次真病了!”
龙一心头再次“咯噔”一下:“什么病!肠癌?”
对面的人简直想把手机隔空砸到龙一脸上:“闭上你的臭嘴!我今天带靳雪来军医院了,是输卵管脓肿!得手术!”
“我去!!”龙一听到有人大声吼叫着,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现在就回来!”
王北汉不重要了,宇文娜不重要了,失踪案也不重要了!龙一急匆匆穿过马路,朝着每一辆过路车招手——10点半还有一趟过西府的高铁,他必须立刻回去!
阿雪……龙一只感到内心里满是慌乱的鼓点。她怎么会得那种病?该死的康复中心!
远处忽然打来一道强光,直直射在龙一脸上。他下意识挡住眼睛,只听见轮胎摩擦地表的嗡嗡声越来越近。
一声嘶鸣,黑色轿车紧贴着龙一脚边停下。
“这货开车也太二了吧……”他悄声埋怨着,准备请司机走趟黑车。“师傅,能不能拉我去……”
“高铁站”三字还未出口,龙一感觉到身后有人。未及他转身,就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脸上,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