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围在身边的保镖太多太凶悍,龙一相信自己肯定会对路骧老拳相向。
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然可以麻木地点点头,然后走出小洋楼,开着小面包离开秦岭山庄——那群保镖还真帮他把车开过来了。
什么见面礼,什么信任,龙一恨恨地骂着。统统都是谎言,都是路骧用来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假模假样。他就是为那不成器的姜瑢来的!
一想到姜瑢那副贵公子不可一世的嘴脸,龙一就气得直想笑:自己得不到未来老丈人的首肯,就找叔叔伯伯们哭鼻子,还撺掇路骧动起龙一的歪主意。也不知道靳雪到底看上他哪点,还是真在制服控酒店上班上傻了。
可是,万一路骧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自己又该怎么选择?龙一松开油门,凭着离合让小面包沿盘山公路缓缓溜下去。从昨晚到现在折腾了十几个小时,现在他非常困,也非常困惑。
摆在眼前的线索有两个:首先,丁超拍到的绿裙子女孩就是姜瑛,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能得到周媛以外的证人认可,龙一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查这条线。
其次,周媛一开始并没有对自己报什么希望。在这个临近死亡的女人眼中,雇佣私人调查寻找姜瑛,就意味女儿还活着。所以她才会找龙一这种没什么专业技能的二把刀侦探帮忙——至于那位只闻其名的保姆,恐怕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但当龙一误打误撞找到姜瑛的照片,周媛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不惜冒风险做肿瘤切除手术,只为多撑几天,等着母女团聚那一刻的到来。
龙一的发现,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云水集团的内部格局。所以他才会被等着接婶婶班的姜瑢嫉恨,并成为路骧招揽的对象,不惜见面前就先大手笔送高档烟。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龙一如果想拿到钱,必须在周媛死前找回姜瑛;而如果想让父亲保外,他就必须去见靳雪的父亲。
疑点同样也有两个:第一,为什么靳雪的父亲死活不答应周媛的提亲?他当年被堂口的杂碎打断了脊梁骨,不可能还有勇气重新挺起腰杆做人。让龙一去劝靳雪的父亲,这个构思本身就很诡异。
第二,既然靳雪都成了周媛的干女儿了,周媛怎么会舍得她给龙一打下手?如果只是因了解两个人非比寻常的过往,那周媛为什么还指示准侄媳服从龙一这个“外人”,甚至无条件配合他的性要求……
绕过山梁下来,龙一远远瞧见路边大车店前摆着家面皮摊子。正巧自己一个早上都没吃东西,于是他心想干脆在这里休息吃点饭、开房睡完囫囵觉再说。
龙一把车开到停放区,问小贩要了大碗汤面皮和肉夹馍,然后一屁股坐到露天饭桌前旁,端着瓶“冰封”使劲吸溜。
眼下骄阳似火,山风却依旧很大。龙一捏起衣领闻了闻,酒腥味已被吹得干干净净,仅残留着黄鹤楼的烟草香气——他确实有点没出息,刚离开山庄就迫不及待拆了一条,一路抽到大车店来。
有烟香傍身,温吞吞的汤面皮又适时摆到面前,龙一原本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掏出手机,打算找李森问问路骧的事情。
对面的李森似乎也刚开火,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路总见你了?那你运气还真好;他动不动就回CD,我平时想见都难。”
“你个管保安的也想攀副董的高枝儿?”龙一对着手机笑骂,他知道李森绝不会生气。“他那病到底真的假的?”
“当兵时受的伤,大夫说还有希望;但我估计他一辈子都得当黑超特警,所以专门训练保镖挡窗户。”
龙一哑然失笑:李森这家伙看着像个忠仆,对老板言听计从,私下里也挺不地道的。
“董事长怎么样?”他又问。
“手术还算成功,但术后第三天整晚发高烧,真把人吓了一跳。”李森咽下食物,心有余悸地说,“今天刚拍过片子,大夫说一切正常,明天就可以转去温江做康复治疗了。”
他的回答有点出乎龙一的预料:“康复?”
“是啊,”李森毫不掩饰喜悦之情,“主刀教授说,BJ和外国的专家有误诊嫌疑。只要好好治疗,董事长痊愈的希望挺大的。”
“不会跟那路总一个路数吧?”龙一嗤笑道。这时听筒响起嘟嘟的占线声,又有人打来电话——居然是白衬衫。
他急忙跟李森赔了个不是,重新按下接听键:“四爷爷,有消息了?”
对面的白衬衫貌似很讨厌这个直率的称呼,不满地说:“别老叫‘爷爷’,你四爷爷是挺老,但跟你爸平辈,叫四叔就行。”
“听您的,四爷爷。”龙一随口应和,待对面的人发完牢骚才继续问,“托您的事有信儿了?”
“有了有了,”白衬衫说,“我找厂家的代理问过,差不多3年前,‘小Q牙科’就搬到去省城了。另外,你可能记错人了:那个叫‘王北翰’的大夫,其实是‘汉族’的汉。”
龙一一阵哆嗦,掐掉还有半截的黄鹤楼:“王北汉?当真有这个诊所?”
“叔还能骗你不成?”白衬衫隔着电话甩来个片砸,“人家把地址也给我了,你记一下哈……”
闻言,龙一急忙跑进大车店,抄过前台的纸笔,跟着白衬衫的吐字匆匆记录。这时面皮摊老板也追了进来,朝着龙一破口大骂——他没想到抽黄鹤楼的人也能赖账。
龙一压根没有纠缠的心思,而且正相反,他此刻不仅倦意全消,甚至精神抖擞!看来任彬的话也并非谎言:他3年前因为这个牙医和宇文娜分手,后者当即离开XJ和牙医过日子,留下任彬在WLMQ打光棍。如果这个叫王北汉的牙医就是任彬情敌——姑且当任彬记错了名字——那他离开西府的时间也太巧了。
可既然说的是事情,任彬又何必像受惊的兔子似的,非要和龙一断绝联系?他完全想不通这一点;更何况,自打开始怀疑马晓芹和姜瑛、林洛曦的关系,以及关三头莫名其妙的汇款行为,龙一自己都想不通,调查宇文娜还有什么实际意义。
他翻出钱包,甩给面皮摊老板一张红票,说:“不用找了,以后我会常来。”
离开山庄前,路骧说他会在秦岭山庄静养一段时间,“给老房子添点人气”。如果有什么事情,龙一可以随时来找他。
他还说,要给龙一拨辆路虎或者SUV之类的车,方便他出远门调查。龙一想也不想便拒摇头绝——好马配好鞍,自己终日一副老工人模样二流子德性,开太好的车反而容易让人起疑,还是小面包合拍一些。
何况路骧已经给了自己两箱烟,如果再接受对方的馈赠,龙一只能听命于他。到时候,自己说不定会主动上彭州去给靳雪姜瑢做媒。
小面包一路疾驰回到市区。趁着路上车少,龙一本想给司马高达打电话,让他收拾下东西跟自己去省城。拨通后又想起死胖子要照顾靳雪,干脆挂了电话调转车头,朝刑警大院开去。
他觉得,警方有必要知道自己的发现,否则即使有SH警方的帮助,白强也只能原地打转。
聂涛正在办公室扒拉泡面,见龙一进来,他急忙把面碗塞进桌仓,满脸堆笑着打招呼:“今天怎么有空?”
龙一瞥了眼那个搪瓷碗,里面还浮着小半盆面:“您吃您的,我就是反应个情况。”
聂涛讪讪笑着,重新把面碗端出来——白强去SH后,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要应付上级,忙得连家都回不了。
“前几天我提的那个马云龙,你还记得吧?”
“跟你哥结对子那个?”聂涛咽下一大口,“他怎么了?”
于是龙一将自己跟马云龙的见面经过和盘托出,也说了自己查身份证地址和马家姊妹失踪的事情。他讲得很巧妙,没有提司马高达黑银行内网的事,只说是关三头的律师曼森通过财务记录给了自己地址。
就算警察去保险公司调查,曼森也肯定会为自己打掩护——龙一现在无比确信这一点。
然而聂涛却摇着头,委婉地表示对龙一推测的不屑:“外地换电话很正常,不能随便就认定是失踪。那个女的跟你哥又是相好,你哥给老丈人寄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他何必遮遮掩掩,还结个对子?”龙一真不明白,白强怎么会有聂涛这么熊的搭档,“马晓芸跟我说她回家结婚,结果人没回去,电话也关机,您就不奇怪?”
聂涛抹抹嘴,语重心长地反驳说:“小龙啊,我们警方办案子,只靠瞎猜是不行的,得有证据支撑。这里面有很多可能,不一定就是你认为的失踪啊!万一她手机被偷了呢?或者再想想,如果是她未婚先孕有了你哥的种,不好意思回去呢?”
龙一愕然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他不是被聂涛踢皮球似的敷衍惊到,而是被对方最后一句话惊醒:那天道别时,小芸好像还真是捂着肚子走的,让人老以为里面有什么东西。难道……
“所以你呀,不要总猜来猜去的;要对警方有信心,至少也要对老白有信心嘛。”聂涛继续开导龙一。他搞政工出身,做思想工作的水平从来不含糊。“你要相信,这世上跟推理小说不一样的,没有警方查不到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