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高新君粤国际酒店。
曼森坐在顶层总统套房的办公桌前,他的笔记本电脑和壁挂电视刚刚连接成功,屏幕上跳出十几个头像和空旷的会议大厅,一场在线会议正在等他加入。
他端起桌上的白酒,隔空敬了大家一杯:“先生们,你们确定要在两万公里外的大洋彼岸审核我的报告吗?”
没有人回答,屏幕上的面孔不约而同盯着电视另一面的曼森,冷冷地看他自斟自饮。不大的办公室中涌动着压抑的氛围。
曼森却神色自如,他皱着眉头喝光杯中的透明液体,顺手把酒杯扔进桌角旁的垃圾桶:“好吧,下次开会我保证不再喝酒了。”
镜头切向屏幕正中的办公室,位于主席位的男人缓缓开口:“提交行动代号。”
“歌莉娅。”曼森答道。
“当期状况等级。”
“‘云雀’级,”曼森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说,非要这么正式吗?只是普通的情况通报而已。”
“验证结束,确认最后一位参会者:埃瑞克·J·曼森,德雷特法律咨询服务公司D执行部高级员工……公事公办而已,不要介意。”男人无视曼森的抱怨,照旧刻板地回应道。他的话显然是个信号,其他屏幕上的面孔纷纷舒缓下来,开始像正常人一样对着镜头。
男人隔着屏幕向曼森做了个“请”的手势:“今天是你提交萨缪尔案件中期报告的时间,我们希望听到利好消息。”
曼森却毫不留情破灭掉对方的期望:“很抱歉,情报仍在搜集中,并未整理出来;而且目前的已知线索人在一个月前死亡——死人可张不了嘴。”
“你必须抓紧了,”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事情已经发生五个月,董事会的耐心即将告罄——虽然你还有五个月时间。”
“我会被解雇吗?”
男人摇摇头:“公司已准备进入清算,你会在这之后被解职调往南非。但如果完成不了调查,我们不排除凯文用你做替罪羊安抚其他高级员工的可能。”
曼森一屁股倒在真皮座椅里:“真他妈见鬼……”
屏幕右下角的黑人忽然开腔:“埃瑞克,我刚读完公司监督员的报告,称你在中国进行了两起违规招募——你愿意为我们解释这一行为吗?”
曼森以手扶额,他刚才喝的是65度竹叶青,现在已然有些不支。但相比前者的质询,几两中国白酒带来的麻烦根本算不上什么。
“那算不上招募!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我在中国行动很不方便,必须找几个帮手……”
市中心医院住院大厅人声嘈杂,家属、病人、医生、护士以及担架车来往穿行,门外偶尔会传来几声救护车的嘶叫。龙一抱着背包大剌剌坐在等候区小憩,汗涔涔的脸上写满了困倦。几个熊孩子用水枪朝他胡乱喷射,被赶过来的司马高达怒吼着撵了出去。
龙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手接过司马高达递过来的外卖套餐,里面的饭菜早已没了温度——司马高达是在病房里盯着靳雪把她那份吃完才出来的:“她怎么样?”
“还在输液,估计还得等一阵。”
龙一白他一眼:“你以后敢不敢把话说清楚?老子吓得一路超速回来,差点撞上大货车毁人亡!”
当龙一闯了至少三个红灯窜回西府,司马高达已经坐上救护车护送靳雪去了医院。他紧赶慢赶,在急诊大厅门口正巧遇到主治医生。对方的解释却让龙一大跌眼镜:靳雪只是得了急性肠胃炎,并没有什么大碍,留院观察两天就可以离开。不想住院也可以,记得按时来打针就好;她现在住的是病房加床,医院巴不得她这种“小打小闹”的病人赶紧腾地方走人。
死胖子摊摊手表示无辜,一本正经地说:“但救护车真的来了。”
龙一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中心医院的急救车辆多年紧缺,如非急用,救护车的价钱是非常贵的。虽然他暂时不缺钱,但一想到司马高达为肠胃炎去打120,龙一就控制不住想抽他的冲动。可当他要积极付诸行动时,那只对准死胖子天灵盖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算了,今天也多亏你在,不然她还得多受几分洋罪。”司马高达对靳雪的想法,龙一心里一清二楚。偏偏靳雪捅破天也不可能看上司马高达,满脑子只有姜瑢那个富二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怪就怪龙一不该逼老搭档出院,还拉着他卷进这桩无头案里。
就像马云龙说的:咬咬牙,什么事情过不去?干嘛非得打扰死胖子的生活?
司马高达嘿嘿笑了几声,三下五除二扒完盒饭,抹抹嘴边的油渍:“那老头查得怎么样?”
“别提了,”龙一一个抛投把饭盒扔进墙角的垃圾桶,拉着司马高达来到住院部外面的广场上抽烟。“全他妈乱套了?”
司马高达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有多乱?”
“昨天上午我去刑警队,聂政委说白队已经奔SH搞联合调查去了;那边前几个月也勒死个毒贩,原先跟关三头做过白面生意。所以他们要并案查。”
司马高达懵懵懂懂地点着头:“所以你去固原查到什么了?”
龙一胸腔发力,深呼吸抽了一口,仰头朝天上吐出个硕大无比的烟圈:“我觉得,他们可能搞错了。”
“怎么讲?”
“马云龙就是个普通老农,可他有两个女儿……”
“嗯,我也有一对父母。”
龙一想也不想甩手赏他一个片儿砸:“别打岔!马云龙有两个女儿……”
“5C加1床家属!5C加1床家属在不在?!”住院大厅里忽然响起护士长粗暴的怒吼。“5C加1床家属,液体输完了!”
强忍下满腔的郁闷和不甘,龙一跟在司马高达屁股后面进了病房。
靳雪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但脸色还很苍白,整个人看上去病怏怏的。见司马高达进来,她挣扎着要下床,被死胖子急忙按躺下去。看着他满脸关心手忙脚乱的样子,靳雪尴尬着笑了几下,任凭司马高达收拾病床。
直到司马高达收拾完东西,靳雪才瞅见立在门口的龙一,登时黑下脸来:“你还知道回来?”
龙一挠挠头,之前靳雪一直在睡觉,病房里又塞满了其他病号,他没敢进来打扰;可靳雪的情况比龙一想象的要差很多……该不会是大夫把病珍错了吧?
“你就别埋怨阿一了。”司马高达好心劝她,“他开了一天快车,刚才进来左脚一迈,右手还抻着想挂挡呢!”
靳雪扁着嘴不说话,照样一副冷脸瞪着龙一。他这才发现靳雪其实是被司马高达的俏皮话逗住了,可她就是不肯笑出声——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玩意儿?
待司马高达搀着靳雪上了车,龙一便发动小面包离开了医院。
正值西府一年之中最喧闹的8月夏夜,车窗外灯火通明,路边摆满了小摊和啤酒市,还有数不清的纳凉市民围在烤肉铺前纵情豪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憋足了劲往凌晨闹腾。司马高达左顾右盼,大口咽着哈喇子。连坐在前排驾驶座上的龙一都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阿一……”司马高达正要张口,被龙一扬手打断:“先回家,收拾完了我出来陪你吃!”
司马高达讷讷闭上嘴,只剩两眼还直勾勾望着沿路烤肉铺里冒出的灰烟。靳雪却听懂龙一嘴里“收拾”的涵义,不悦地沉下脸:“你陪高达去吃吧,我会开车!”
“你乖乖坐好。”靳雪刚打完针,身体还很虚弱,龙一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吵。可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一见到靳雪就想和她呛一段。
他有心敷衍,靳雪却不甘示弱:“那就去事务所,把你这两天的收成亮出来再说。写字楼对面正好有卖羊肉串儿的!”
龙一哑然失笑:说到底,靳雪还是不满他撇下自己去查马云龙的事。可她一个小白领哪里能想到,要是没有马云龙,他们做梦都还在想怎么去找任彬呢!
他把小面包靠到路边,转过头看着靳雪那张苍白却写满怒意的脸蛋:“小芸的电话你还没删吧?给她打过去。”
“找她干嘛?”靳雪愣了下,不明白龙一的神转折是什么意思。
“打完你就知道了。”
靳雪疑惑地瞪了他两眼,掏出手机给小芸拨了过去,没等几秒就挂掉:“关机!”
一丝自嘲式的苦笑浮上嘴角,龙一扶着脑袋,瞬间疲态尽显:“果然是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啊?”司马高达脑袋顶上冒出来一连串问号。因为时间匆忙,龙一只跟他提到小芸提供过一些线索,并没有来得及多做解释。
同样不解的还有靳雪:“你不是去NX查你哥的事吗,怎么又回过头来找小芸?”
龙一默默掏出烟卷给自己点上,刚抽两口又想起靳雪还病着,干脆抵着掌心掐灭,清了清嗓子说:“马云龙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马晓芸,小女儿叫马晓芹。5年前,马晓芹离家出外打工,然后再也没有回过家。马晓芸4年前也离家打工,期间不停寻找马晓芹,但是毫无收获。”
车厢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隔着车窗传来的叫卖声,司马高达和靳雪瞪大了眼睛,盯着龙一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他们已经听明白“马晓芸”是谁了。
“大概3年多前,马晓芸来到西府,在‘MIX’酒吧打工,然后和关三头好上了。不久,关三头开始通过公益组织给远在NX的马云龙按月寄钱,一直到今年6月还在给,但马晓芸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明明是炎炎夏日,靳雪和司马高达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阵沁骨的恶寒。
看着两个人悚然的样子,龙一重新挂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忘了说,马晓芹那年15岁,4月份离的家;和姜瑛、林洛曦失踪时的情况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