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轻轻荡开暖暖的橘黄色的光晕,给这座古香古色的房间增添了几分温馨之意。
然此时,室内却是一片静默,气氛竟莫名的有些压抑。
一名男子身着银边玄纹蓝袍,腰坠暖玉,斜倚在内室的镂空雕花隔断上,持一把招风的美人折扇在手中把玩。
面容俊美,端的是一派潇洒悠闲的样子。
男子嘴角含笑,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不动声色的将眼前的情形纳入眼底,环视一周,终是无奈的轻叹了口气。
“你们这一个个的……好吧,又是我打头阵。”
习少云一把握住一直在手中旋转的扇柄,长身玉立,潇洒的上前几步,看着前座之人,眼中光华流转,却像模像样的施了个礼,模仿起那酸溜溜的书生腔来:“请恕在下资质愚钝,未解小姐话中之意,还请小姐指点一二。”
“请问,何为‘一月之期,若我未归,则三楼合并,共商大事’?”习少云直起身来,‘唰’的一把展开折扇,一边故作风流潇洒的摇啊摇,一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侃侃而谈:
“这红衣坊和落金山庄虽然都隶属绝觞宫,不过二者在江湖上都是自立的门派,一个是埋暗桩探消息,一个是商行天下。在外人眼里,这可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更别说与销声匿迹的绝觞宫有任何关联。”
“这样的安排也是第一任宫主的令谕,当初就是为了防止绝觞宫势力过大而被人窥伺,更重要的是敌在明我在暗,可以暗中出力保存实力。”
习少云笑了笑,颇有深意而语气极为无辜不解:“小姐方才所说的‘三楼合并’……且不说有违宫令,单这事一传出去为其它江湖人士所知,恐怕绝觞宫、红衣坊和落金山庄一个都跑不了,定会被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人群合而攻之,以消大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而一笑,当真艳若桃花:“先不扯那些远的吧,单那‘一月为期’之说恐怕就有不妥之处。”
习少云转过身来,看着前座波澜不惊的女子,低低的笑道:“小姐莫不是忘了,这绝觞门人,一旦入宫,终身不得叛宫离宫!而这身处主位之人……”
他的表情虽是戏谑不经,但语气和眼神里却多了一份无可撼动的坚定: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
话落掷地有声,室内一直沉默着的另外两人也终于抬起头来,三双眼睛齐齐望向前方坐着的人,眼里闪烁着如火般的光芒。
*
楠木桌配同镂心圆凳,上铺一层雪白的锦缎,后衬层层叠叠的素白帷幔从房梁直垂而下,轻摇浅摆,给这间以绿竹搭建,精致而非奢华的屋室更增添了几分飘逸之感。
此时,一名少女正坐在桌后。
黑发悠垂,白纱覆面,丝绦系腰,白衣胜雪。犹如画中人儿般,气质清雅,纤尘不染。
听得出习少云话中隐隐的反对之意,少女并不动怒,心中反而闪过一丝讶异。细腻如凝脂般的手轻轻的摩挲着青玉杯沿,如雪山般空灵清冷的声音轻轻响起:
“不该忘的,我没忘。而该做的……”
少女略微思索,才道:“你们放心,不会与宫令相悖的。”
语气轻的波澜不惊,却霎时震住了另外三人!
习少云握扇的右手蓦地一紧,俊美邪气的脸上再也无法强挂着笑容。
脚蹬及膝的鹿茸靴,腰挂长鞭,一身红衣如火江湖气息极重的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原本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尽是苍白。
连面临死亡都不曾皱眉过的红衣睁大了莹融着泪光的双眸,紧紧的注视着白衣少女:“小姐,你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轻柔的话语带着些许的颤抖。
“如果是遇到什么麻烦,就交给红衣好了。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不要,红衣也会完成小姐的嘱托,护小姐周全。”
红衣闭了闭眼,将眼泪逼回,右手紧紧握住身侧的长鞭。再睁眼时,已是满脸的无畏和决绝!
“如果没有小姐,就不会有今天的红衣。所以,小姐去去犯险的话,要不就带上红衣,要不就先踏过我的尸体过去!”
想起方才少女那风轻云淡的一句‘不会与宫令相悖’,心中就忍不住又惊又痛!
她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宫令,是历代宫主死前下的最后一道至高令谕,也就是‘遗谕’。
若是执行,不论是什么命令,都要完成,不灭不休;若是规矩,则上升为宫令,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不可违抗,否则以叛教论处。
不问原因,不管结果,只要不会对绝觞宫造成不可弥补的威胁和伤害——除了执行,就是遵守。
除非——后世继承人制下的‘遗谕’与之相悖。
二者相较,取其新!
也就是说,若按少女所说,三楼合立而不有违宫令的话——绝觞宫估计就要办丧事了。
想到此处,压下心底的不安,红衣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的逼视着面前亦主亦妹的少女,语气不由的多了几分坚决和强硬。
“有什么事麻烦到需要小姐亲犯险境,还提前立下遗谕?不如先交给红衣去办,就算失败了也不足惜。可若是按小姐所说,我们不仅会失去小姐,就连绝觞宫也极有可能再次面临灭顶之灾!”
红衣越说越悲愤:“这样的事,三年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那群卫道士相互勾结,使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屠戮我宫,杀我弟子,毁我圣地,血流成河!就连——”
情绪激动的红衣突然住了嘴,将剩下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她略有惊慌和歉意的望向白衣少女,暗自自责。而习少云也默默的,埋怨般的瞪了红衣一眼,仿佛触及了什么禁忌。
见少女好像没有注意到般神色不动,红衣终是咬唇,懊恼道:“近来宫中并无什么大事。小姐又怎可因为一己之事,弃一宫于不顾啊!”
少女一直低垂着眼帘,面纱遮掩,看不清神色。声音清雅却平静的像是一弯沉寂湖水,翻不起丝毫波澜:
“如果你们是怕三年前的事情再次出现而反对,那么没有这个必要。我不是夜流枫雪,宫里也没有萧蔷凤。形势不同了,你们大可以放心。”
“小姐!”红衣惊惶道,却被一声雷霆般的怒斥声打断:
“休再叫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