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拂晓,这一夜的喧哗就快要过去,秋水阁某个不起眼的小门,一人一马奔向夜幕中。
赵拙对今晚的事心中有几分猜测,不过薛紫苑再如何神奇与自己也无关。大汉的百姓习惯早起,菜园里新起的各种蔬菜是淮阳城贵人们的最爱,蜗居深山的砍材郎担着两摞柴火进城,从大府上换完钱还能有时间给自家的婆娘女儿买些头绳一类最廉价的饰品,走街串巷的半百老汉做的是给贪嘴的城里人填饱肚子的云吞面生意,寅时的淮阳城已能现出他的勃勃生机。
料峭春风吹酒醒,冷风是最好的催更人,周怀义朦胧醒来,眼角还有醉意,对于自己醉酒的事,他也没不好意思,只是有些耿耿于怀昨晚的那些事被公孙良看在眼里,心中打定主意一定再找机会去看看那貌美的姑娘。
三人坐在老汉的云图面摊上,各自想着心事,公孙良想的最多的是回去怎么和自己的上司交代,禁闭,罚奉,自己都能接受,只是别把自己从世子身边调开,思来想去,这事还得落在世子自己身上。
赵拙吃面的地方在街的北头,公孙良还在扒拉碗里的最后一勺汤,浑不觉那样子很像数年没食过肉味的样子。
不知何时,街的南头走来一位年轻的后生,说是后生也不准确,他的身子很壮实,额头还有包扎伤口的白布,给秀气的面容增添几分遗憾,双手有几条鞭痕,其中一只手拿着条刚烤熟的鲤鱼。烤鱼散发着香气,存了一夜酒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咕声,平时珍馐美味吃多了,从没觉得此刻的烤鱼是那样的真实,淮王世子想到,也许下次去找那姑娘喝花酒要两条烤鱼也不错。
与周怀义的想法不同,赵拙和公孙良两人感觉到浑身汗毛直立,后者缓缓直起身来坐正,就那样看着来人。
提罐出来买鸡蛋汤的小男孩没注意前面的汉子,只想着快点跑到李大妈家的摊子,早点喝道鸡蛋汤。男孩穿的是细布做的小褂,染成浅绿色,看起来家境不错,甚至发髻上还有根锦绳扎住微发黄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一笑两个酒窝。
“啪”,男孩一个跟头撞在秀气男子身上,紧接着哇哇大哭,男子头也没回,嘴里嚼着烤鱼。“呸”,男子吐出夹杂着鱼刺的浓痰离摔倒的孩子不过二尺远。
旁边好心的大妈看出男子身上的彪悍气,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两把短刀上,伸手扯过男孩,捂住他的嘴巴,也不管他如何挣扎,男孩的哭声被掩住,只有淡淡的呜呜声传回。
街中间稀稀散散的人群渐渐不见踪影,有离这不远的捕快寻声早早赶来,只是瞧见那男子不似普通人便不敢上前,混在人群里不知躲哪去了。
一阵及时风扫过,街面干干净净,男子在做最后的准备,吃剩的半条鱼随手一扔,这是他最后的早餐,也许那半条鱼不久后会出现在某个乞丐的手里,早点能吃到自己剩的半条鱼也是他的荣幸。
男子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三个贵人,那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银子,做完这一单即使不死也会没命,不过够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活这么久,一条贱命没卖这个价钱他很满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留给后人,还有什么别的遗憾呢?男子默默想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遗漏,便开始做事。
杀人这种技术活对他没什么难度,做了十几年也不差这单,尽管与以往的目标,目的都不同,可此时此刻谁又在乎这些呢?
男子默默的拔起身后一把刀,很普通,就是淮阳城随便哪家铁匠铺都能做出来的短刀,倏倏两声,两间门面的柱子同时而断,人影下一刻便扑在赵拙三人吃面的木桌上。
赵拙与公孙良早有准备,赵拙抱着周怀义,推至一边,公孙良则上前与那人纠缠,秀气男子诡异的向前一扑,公孙良的攻击落在虚处,前者单手撑地,蟠龙岗上采下来的青石完全没有硬度,轻飘飘的身形迅速弹道赵拙面前,那一瞬间长似千百年,周怀义怒睁的双眼落在三人的眼里极慢,更多的动作来不及做,大脑控制的咽喉发出的呼声甚至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振动。
赵拙长袖一挥,二人又失去人影,街边破陋的铺子瓦片碎了,筑巢的南燕振翅疾飞,身子摆出弧形的转弯,两枚新卵抖出巢缘,空中相撞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公孙良被迫应战,即使来不及收回的紊乱元气此时充满胸膛也顾不及理会。细细的锋芒伴随无数的尘埃卷去,男子注意到身后的异状,停下即将出手的招式,弃刀不用,双拳相抵,下一刻,两方碰触,桌面大的略带凹面的饼状护盾中心一个银点熠熠生辉,不同的元气势均力敌。
不同的是,公孙良的眼角隐隐爆出血丝,继而汇集在眼底,一息之后便会流下,掐着控法的十指出现颤抖的异状,散发虚张,明眼人都知道不能坚持多久。
赵拙立刻出手,初次接触修行之道,他没有更多的手段,出招便是最普通最有效也是最可能的术法,数道凛冽的神识瞬间没入男子识海,外人看不出门道,只有男子与赵拙知道,那些神识于一点虚化成一道秀气小剑直刺脑海某处。
男子高出二人境界甚多,放在平时这点伎俩自不会放在眼里,只是前面对敌,空有余力使不出,一力降十会,即使他的神识更强,此种情况也无法出手,识海中,茧状的亮球急速跳动,似是流星划过夜空,小剑融化了棱角,失去了剑柄,只剩下一道线,很直很淡没有体积重量的线,终于,细线擦着亮茧瞬间没了踪影,而那亮茧表面的划痕久久不能愈合。
秀气男子闷哼一声,一滴汗珠在头顶生成,沿发髻间滑落。修行境界的差距不是不可弥补,在一些情况下量变可以引发质变。
战况发生根本转变,赵拙和公孙良的双人组合占据攻势。赵拙觑得空隙,捡起男子抛弃的短刀,三两步踏至他身后,挣破夜幕而出的骄阳第一缕光辉照在刃上,然后反射到男子的双眼,男子有一刹那的愣神,护体的元气在眼眶前汇聚,挡住光线,别在身后的第二把短刀竟无端自悬,挡住赵拙的刀势,双刀表面元气相撞的摩擦声甚是刺耳,赵拙不带任何表情,回刀去势,正欲再次出击,男子一声暴戾的狂吼,周身的元气狂鼓,二人被逼的后退数十步,加上周怀义,四个方位站定,几人都知道下次便是见真章的时候。
认真说起来,赵拙从那次在司徒府首次接触修行以来,从没系统学过战斗的方法,与人争斗凭的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当然没有那二人打的潇洒飘逸,潇洒飘逸不能说是高手必备的风范,但在多数情况下会显得更有气势。
秀气男子初始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在他这样的军中老手看来,没经历过修行人的争斗便不是真正的修行人,若真的如笔记小说中修行人修的是出世,修的是淡泊,这世间也不会被染成一片红色。
公孙良略略平息喘咳,细声问道:“阁下也是修行高手,不知可否报出大名?”
“不可以,也不可能”,接着微嘲的道:“我出现在此处对三位出手,三位莫非还不知道我是杀手?”
公孙良问完那就话便觉不妥,只是追回不及,此时听到对答更是一怒,一尴尬。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那纸不知保存多久,泛着很黄的颜色,于这肃杀凛然的气氛中,晓得分外滑稽可笑。
公孙良却不这样想,当他第一眼看到那张薄薄的纸片瞳孔猛地一缩,张口吐道:“符,你还有这东西!”
“本不想动用这东西,这东西让我死亡的时间来的更快,虽然此事之后我这条命也不能苟活多长时间,但能多活一刻,谁愿意死呢?”似是自问,其实也是问所有人。
那张薄纸被托向半空,瞬间爆裂出无数的细线,公孙良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几根细针,加上之前的那一根共有九根,本是为日后踏入重元境准备的本命之物,若是一根损毁这一套都会废弃,在此危急时刻,却毫不犹豫的祭出来。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身后的那个家族根本不会在乎一个远支弟子的死活,自己存在的意义便是为日后世子成为淮王做准备。能活下来才能有未来,世子不死,自己才能活下去。
细针绕体,叮叮咚咚,糟乱不知碰触多少次,公孙良双儿,双孔以及口中溢出的血水,眼看不能坚持到下一刻。
赵拙的护体元气根本挡不住细线,如同绣花针刺入细布,不能阻挡分毫。他们三人中,处境最好的是周怀义,在细线将要刺中要害的那一刻,腰间细长镶着蔚蓝宝石的金丝腰带诡异一断,世子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数息之后,又复出现在原处,神情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像是人为截断的画面。
一根细线直奔赵拙的额心,眼看便要没入,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死亡的气息笼罩,即便死也是安静的归去。
一只手突兀的出现在额心与细线之间,贴近看去,三者之间恰能放下一根发丝的距离,赵拙与死亡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