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拙回到淮王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一排排的房间只留下区区几盏孤灯,二娘住的小院在王府偏北的地方,二娘与绣娘忙碌一天早早睡下,赵拙不愿打扰她们,轻声进门,掌灯读书,这是学着师父养成的习惯。
赵拙一字字扫过书卷,心中不知怎的却无法静下心来,难道是没有在司徒府用惯了的熏香的缘故?赵拙自嘲一句,随后心中一动,走出房门。
赵拙双手背后持书,这大宅子有些地方不能去,在师父身边呆久了,王府的秘密也知道一些,那位大神仙绝不是人前展露的那样随和,如果违反了他的意愿,师父也保不住自己。前面的小院就是一处禁地,赵拙走至门前,眼看就要踏入院门,脚步却突然一转,如果此时有人看到赵拙的样子,定会啧啧称奇,因为他闭着双眼。
赵拙往玉泉池走去,途径世子卧房的时候,赵拙心中一动,房中的景象映入脑海。房子周围藏着数位暗卫,三四道气息甚至与自己的意识纠缠不休,其中隐含威胁警告之意,赵拙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停留,收回意识,拔腿走出王府。
赵拙不知道世子在哪,但是回想起前两天晚上那番对话,最大的可能自然是秋水阁。淮阳城白天最热闹的是东四大街,晚上自然是穿城而过的淮阳河。
淮阳河比不上京城的那些横跨半街的大楼子,也比不上金陵的十里秦淮河,但是地处南北分界之地,这里兼收二家所长,形成自己独特的魅力。
离河岸还有数里远,络绎不绝的车马映入眼帘,有大府的豪车,小门户的坐轿,也有南来北往跑生意的塞外骏马,翠玉,骕骦,象龙,匹匹千金。
赵拙有自己的目的地,也不理会几家楼子莺莺燕燕的拉客声,直奔那最繁华的一家,能在这花柳之地称为最繁华只有一家——秋水阁。秋水阁取自“望穿秋水”之意,绵绵情意不言而喻。
几位书生看见赵拙,向前攀谈,大概是想邀请一道去某家楼子谈诗饮酒,赵拙婉言相拒,其中一位心中有怨,嘴中叨叨说着酸话,应该是穷书生还去秋水阁之类的,赵拙也不理会,径自走向那邻水的楼阁。
许是效仿秦淮河“秦淮八艳”的做法,这淮阳河也有好事者给四位最美的花魁冠以“淮阳四姬”的美名。四人各具魅力,有娇艳妩媚,有冰清玉洁,有清高孤傲,有温婉如玉,不分伯仲,所以这排名只是按年岁来排,并非有个上下高低。
今夜的秋水阁人流攒动,大厅里很难找到座位,很多后来者只能拥着美貌的花娘立在走廊等处,当然大名气的花魁还是有自己的待客之处。
赵拙略一打听,便知道今晚“淮阳四姬”之首的千尾狐会来此处献舞。说起千尾狐,这名字赵拙也听说过,据说容貌异常娇媚,身段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丰腴之极。民间流传很多一曲千金或者一坐千金的故事,但没人敢说做了她的入幕之宾。
赵拙找了个角落坐下,旁边是位肥头大耳的员外,一手搂着女子,一手端过女子敬来的酒水,神态猥琐,淫词秽语不绝于耳。
赵拙见怪不怪,这种地方如果见不到这种事才奇怪。赵拙唤过小厮要了瓶竹叶青慢慢品着,暗中意识伸向阁楼四处,片刻后,赵拙双眉微皱,意识在自身三尺外便再也不能看到更远,他知道这楼里还有自己未知的东西,便也不做无用功,端起酒杯,酒壶,赵拙装作四处闲逛,实则留意查看与自己个头相近的年轻人。
一个人影撞入怀中,随后不着痕迹的让开,嘴里不断道歉。赵拙一皱眉,伸手一抓,那小厮的手中正拿着他的钱袋。赵拙看了他一眼,七八岁的模样,只是身形远超同龄人,于是拉着他的手至一角落。
小厮表情怯怯,十分委屈,赵拙有些为难,开口道:“为什么来这偷东西。”他的重音在“这”字上,因为向秋水阁这种达官贵人出入的地方,很忌讳行窃,被发现就是半条命,即使打死,官府也不会过问。
那小厮答道:“我是孤儿,当然以此为生。”
“孤儿”两个字打动了赵拙,他从钱袋里拿出三两纹银,交给小厮,“出去买些吃的,明日子时去西门城隍庙等我。”
小厮心中诧异,不过也没言语,拿着纹银便跑没了身影,临走时赵拙在他肩上一拍,留下自己的气息。
淮王府一角,那可千年古树上,也有个身影正鸟瞰着整个府落,没有灯光的王府,也不知道能看清什么,他看的很仔细,良久向月一叹,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秋水阁外,一艘华丽的画舫驶来,双层三丈,硫瓦飞檐,灯火通明,站在岸边隐隐能听到丝竹之声。
不知谁喊了一声:“千尾狐到了!”阁楼里的人群顿时外涌,即使很多富贵打扮的人也放下身段奔至河畔,扑通一声,也不知哪个倒霉鬼坠落水中。这小小的插曲没能挽留住画舫,大船牢牢停住。阁楼中走出十多个壮汉,分开人群,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带着小厮迎出来,想必便是秋水阁的主事之人。
片刻后,画舫中走出一位怀抱琵琶的绝媚女子,衣衫多有裸露,大红的薄纱遮掩的地方,玉体时隐时现。
女子看似走的缓慢,一盏茶之后便进了阁楼,众人追随着身影又回到秋水阁。阁楼中,千尾狐手持琵琶立在台中央,婉转的声音响起:“今日众位贵客捧场,奴家便先舞一段,随后还可与今日有缘之人单奏一曲。”
乐声起,曼妙的舞姿似随风而动,薄薄的轻纱遮不住的春色,待众人看时,却又看好其分的遮住人们的视线,舞至中途,数不清的蝴蝶渐渐清晰,中间夹杂着淡淡雪花,缤纷的色彩搭配洁白的雪花,台下众人早已看痴,一刻后,舞止,千尾狐隐去,人群里爆发欢呼声。
阁楼的主事人花里香适时出现,面带笑容,尽管“再舞一段”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花里香只是说道:“我那女儿今日累了,诸位贵客还需体贴些。”
“花里香,这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钱吗,要多少出个数。”
“哼,王福,你钱能有我多,今日千尾狐是我的。”
“哎,诸位且安心,千尾狐刚才说了,还有一首曲子可以单独奏与人听,只是我的女儿做这行也是讨口饭吃,诸位老爷公子还是给个茶钱。”
“五千两”
“六千两”
“我出一万”
“我一万五”
“我五万”,这话一出,阁楼鸦雀无声,众人看去,说话的是一位富家公子。赵拙本在看热闹,千尾狐来之后在去找世子只会被人当贼抓起来,索性便欣赏下免费的舞姿。
富家公子一出,赵拙立刻认出是当初调戏秀娘道的二世祖,思量着怎么教训他一顿,现在他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那日脱得牢笼返自由,教训个纨绔手到擒来。
在这当头,又出变化,从后排走出一位粗犷的汉子,兽皮披身,显然来自塞外。这人走上台中央,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手绢,一手拿着,另一首掀开手绢,七八块深红的宝石映入众人眼帘,看样子也要二三十万两银子才能买得到。
“这些可够?还有人比我多?这些石头,我在秦淮河睡一晚秦淮八艳的香榻也够了。”
台下很多人非富即贵,二三十万两自然拿得出,只是为争一时意气但不值得。
那汉子看见众人不语,态度很是嚣张,哈哈大笑几声便要上楼,还未到楼梯,楼上一个侍女出现,赵拙记得那是跟在千尾狐身边的。
侍女开口道:“我家小姐累了,此前的约定取消。”
汉子一怒,质问道:“千尾狐大家也是一代风流人物,怎么出尔反尔?”
“抱歉,这种事谁能想得到呢?要不你下次再来,你的钱不是很多吗?”小丫头许是在千尾狐身边久了,心中也有几分傲气,出口的话甚是难听。
“哼,我倒要看看是真病假病,若是假的,这事小不了。”说罢,塞外大汉直接向里闯,侍女出拦不住,被推搡倒在一旁。
赵拙皱眉,这种事本不想插手,不料那大汉确向自己走来,于是一口饮下手中竹叶青,继而喷向塞外大汉。
大汉滚下楼梯,有胸有一个手指粗的窟窿,身后跑上前几个人,一人俯身在伤口上点了几下,鲜血便不再流,另几人用身体挡住二人,手按弯刀柄,虎目怒瞪赵拙。止血的那人停下动作,站起身来,“唰”的刀出如龙,峰指赵拙,刀身抛向空中,不知何时阁楼中的人已退得远远地。
疾如风的气息劈来,在赵拙眼中并不如何快,甚至他能清楚的看到刀刃上那一抹寒光,气息卷过的地方,太子塌了一角,红木桌椅碎了不知多少,赵拙喝了一口酒,又是一道酒柱,不过行至中间的地方,那酒柱陡然散开,薄薄的水幕,挡住气息,“噗滋滋”,就像油锅遇见水花,酒气的混合物顿时散成细雾。众人开不见场中情况,赵拙却看得清楚,那人的身影如瞬移般出现在自己面前,举刀就要再劈,赵拙掷壶相迎,啪,酒壶碎如齑粉,散落的酒滴欲要落下,赵拙侧身,伸手便是一掌···
尘埃落定,众人看去,赵拙衣不粘物,就像没有出手,另一人站着看不出异样,只有赵拙知道他伤得不轻。
那人缓缓后退,双眼紧盯赵拙,后面的几人架着塞外汉子,紧随其后。
此时,千尾狐的侍女走到他身边,轻轻道:“我家小姐请公子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