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知道朝廷禁忌,手持兵刃,不敢上去。
郑龙飞依然很平静,他微笑着,像是唠家常似地问洪云,“你派人杀了我们全家,只剩下我们兄弟两个,你现在还在找我们吗?我现在算是自投罗网了吧?劳您费心了,其实我也一直在找你。如果找不到你,我睡觉都睁着眼睛。”这个报仇雪恨的情形已经在他的梦中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了,每次都让他激情暴涨血脉喷张,也令他一次次地失望甚至绝望。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好久了。
他一度认为,报仇是下辈子的事情。
但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而且,面对不共戴天的仇家他居然能这么平静。
洪云的表情举止转变得更加诡异,从愕然无语到因愤怒而张口结舌,随后好不容易才意识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其实已经危在旦夕!他看着下面到现在还没反应的群臣和侍卫,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最后终于爆发出来,扯嗓子尖利地喝道:“你你敢造反不成!我我杀了你!”他挥舞着手臂作势要扑上去,却飞快转身就逃。
跑了几步,他停住了,因为郑龙飞正等在前方。他再一转身,面前还是郑龙飞,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鬼了还是中了这小子的障眼法?一回头还是郑龙飞!
但面对着郑龙飞那双平静地出奇的眼睛,洪云的身体不争气地跪在了地上。
群臣又是一阵惊呼!仿佛不解,仿佛不忍。但内心里充满了鄙夷。平日里不可一世,骄横刁蛮,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其实跟我们不是一样的吗?骨子里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奸佞小人!活脱脱就是个市井无赖!呸!市井无赖都比你有骨气有操守。
说到市井无赖,徐四堪称其中的佼佼者,此刻昏昏沉沉的他正在悠悠醒转,耳边响起群臣的呼喝斥骂之声,眼前旁边两三个老臣昏迷不醒,也躺在地上,因为事发突然,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回应。他渐渐想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处于皇宫之中。他一阵狂喜,只是没有笑出声来。突然,耳边人说话了,一再告诫他保护大太监洪云。徐四没有出声,脑筋却在飞转,一个恶毒的计划正在他的脑海中酝酿。
本来有很多侍卫要来抓他,只是惊讶于郑龙飞的胆大妄为而暂时忽略了瘫倒在地上似乎无力反抗的徐四。
郑龙飞轻蔑地看着跪倒在面前的洪云,高声喊道,“皇上和列位大人听着,这个太监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穷凶极恶,论罪当诛。这本来跟我一个草民毫无关系,但是他只因为我爷爷郑怀仁当年与他稍有冲撞便怀恨在心,居然给我爷爷强加了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派人烧死我全家人,所以我今天一定要用他的狗血来祭奠我们家人的亡灵!”
满朝文武尽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猛听得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说道,“且慢!”大家一愣,都回头一看,却发现镇定自若的小皇帝站起来走向郑龙飞,都暗暗捏了一把汗。小皇帝不到十岁的样子,虽然满身稚气,却颇具皇室所独有的雍容华贵的气质,从容淡定,虽然此刻表面上情势危急,局面对他十分不利,他居然没有一丝惧意。
所有人包括郑龙飞的表情都非常困惑,都希望这个小皇帝不要卷入其中。
只听小皇帝问道,“你说你的爷爷是郑怀仁是吗?”
郑龙飞点点头,觉得有些不耐烦,但自己的爷爷曾经为这个小孩子卖命,他总得给点面子,当然他也在想,这么小的孩子当皇帝,总得有点什么过人之处吧?
又听小皇帝说,“朕虽然年幼贪玩,但是并不无知。你没有爸爸,朕也没有,所以我了解你的心情,受委屈是免不了的。你一定会觉得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以你的年纪尚且如此,更何况朕了。朕也希望你能理解朕,你爷爷冤枉,可是朕有心无力。”
郑龙飞略显惊讶之色。
小皇帝接着说,“大臣们互相指责,——这是每天都发生的事情,个个言之凿凿,朕也不知该信谁的,只觉得心情烦躁。但是朕没办法。关于你爷爷的事,朕很抱歉。先皇十分倚重你的爷爷,驾崩之前一再嘱咐朕遇事要多请教你爷爷。可惜你爷爷他没能斗得过这些人,反而被他们中伤,不得已辞官归隐。但是这些人仍然不肯放过他,不断上奏要彻查你爷爷的谋逆通敌之罪。朕不胜其烦,实在不愿再听到这些大臣在耳边聒噪,便传旨不许再再提郑怀仁。后来的事朕便不甚了了,谁料到竟然发展到了这般田地。”
郑龙飞对宫中内斗之事不感兴趣,而且爷爷也不大愿意提及,但是平日里看见爷爷面色忧郁,便知道他为国家之事焦虑。他也不便多问,问也白问,爷爷不会说的。因此他对这类事情知之甚少。
刚才听了小皇帝的一番表白,郑龙飞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个小孩子,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从鄙夷转为关心。看着这个稚嫩而聪敏的一国之君,郑龙飞突然有种要保护他的冲动。
他自恃本领高强,完全可以帮助小皇帝扫除****;可是,论及斗心机、辩是非,他的能力极其有限,他在这方面的智商几近于零。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对小皇帝坦诚地说,“皇上,草民郑龙飞,粗莽之人,不会阿谀奉承,不会耍奸使坏,所以很难有机会为皇上解忧。但是,草民自信有一把力气,如果皇上能看得起,随时候命。如果皇上要见我,只要派人到万松岭的浮云涧,那里有郑公府邸的废墟。一天后,那里会有新坟。”
小皇帝听得十分认真,应道,“好,朕一定会去找你的。”
郑龙飞指指地上跪着的洪云,对皇上说,“这条老狗我得带走。”不待对方回答,便一拱手,“后会有期。”
小皇帝点点头,眼睛好奇地盯着郑龙飞身后的双翅。一晃神,郑龙飞和太监洪云已然不见了。
小皇帝惊得吐了舌头,半晌才缩回去,转头扫视一圈,才发现所有人都如同雕塑一样僵住了。
接着,小皇帝跌坐在龙椅上,似乎惊魂未定地说,“好悬!你们这些当臣子的,平日里唇枪舌剑,口若悬河,要多忠君有多忠君,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到了关键时候,居然还得我亲自出马,要你们何用啊!这个郑龙飞,人不人,鬼不鬼的,动作像鬼魅一样,多吓人啊,你们就站那里看热闹;这么多文臣武将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大太监掳走,传出去,朝廷威严何在?!莫非尔等觉得我年幼可欺,欲假手乱臣贼子,弑君篡位,取而代之?”
众人这才从五里雾中清醒过来,感情小皇帝在表演积极自救啊,待听到后几句,慌忙纷纷拜倒在地,“臣等罪该万死!皇上英明神武,尧舜再生,国家社稷之福也,天下百姓之幸也!”
这些臣子现在觉得这个小皇帝非同小可:他不露声色地除掉了洪云,贬斥了群臣,拉拢了郑龙飞,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个小崽子真是个狠角色,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揣着明白装糊涂。看来以后的日子还得如履薄冰,小心从事。
这些文臣武将的表情凝重,大气都不敢出。唉,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瘟神,又迎来一个精明绝顶的小皇帝,到头来他们还是奴颜婢膝,毕恭毕敬,不敢造次。别看他年纪尚幼,毕竟是名正言顺的江山社稷唯一传人,比之那个死太监,文臣武将们更愿意服侍小皇帝,而且心安理得。
几个太监扶起小皇帝入座。众文臣武将立刻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他们原认为小皇帝是洪云的傀儡,都拼命讨好洪云,朝中大事,唯大太监洪云马首是瞻。现在他们疑惑不已,无法断定谁是这个国家幕后真正的主人,隐约觉得洪云才是真正的傀儡。
晕头转向之余,有文臣抨击大太监洪云把持朝政,指鹿为马,罪该万死。小皇帝斜趴在宽大的龙椅上,一条腿悬着,悠然晃动。他漫不经心地说,“他该死,你呢?”众臣无不暗暗心惊。上奏之朝臣不敢直视皇帝,斑白的两鬓渗出豆大的汗珠,战战兢兢,浑身震颤不止,口未言而嗫嚅。
正当众臣无言以对尴尬无状之际,只听小皇帝说道,“现在朕觉得举国之忧乃是郑龙飞。此人一日不除,朕一日无法安寝。”
众臣终于透过一口气,发自肺腑地连声称赞皇上圣明。谁知小皇帝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真是徒有皇帝之名,富有四海,却独独没有他那对精美绝伦的翅膀。众位卿家,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啊。那么好玩的东西为什么朕没有?!”
众臣本以为皇帝少年天才,英明神武,此时他们又陷入云里雾里,难道他所言有何深意?或者说,…唉,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这时,突然从皇帝的龙椅后面传出一段绵长优美的话音道,“你可以有啊,我来帮你吧!”众人大惊,抬眼望去,龙椅上多了个鹑衣百结的乞丐,正是徐四!再看两边太监,均已躺在地上,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