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和弟弟同行,他就要和灵树做个了断。他望着自己浑身上下和灵树间千丝万缕的牵挂,心潮涌动,百感交集,当初为了活命,附身于树,而今为了弟弟,又要割舍灵树。他已经多少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时间久了未免觉得有些单调乏味,也不时有离开的冲动。但从内心里他其实更依恋这些有灵性的森林。
人世间的恩怨情仇纷繁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要以一己之力去对抗朝廷那些个庞杂的官府衙门所布下的天罗地网,谈何容易,有时候单单去想一想都让他感到疲惫不堪。
只有这些灵树才是他内心中真正的依靠。生活在这里,他觉得简单闲适而自然。他很愿意成为树身的一部分。
当然,仇还是要报的,这需要一个长期而细密的规划。
可是,他恰恰缺乏这种运筹帷幄的能力。只要稍一思考,他便狂躁不安,一心只想杀入万军中,一逞匹夫之勇,最后战败被杀身亡了事。如此何等痛快,何等潇洒!
可是如此一来,眼下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不争气的弟弟怎么办呢,谁来照料他呢?
“除了我谁还能照顾得了这个娇里娇气的傻瓜弟弟?!”想到这里,他心一横,使劲地把连在腿上的那些丝丝条条的通通从树巢中拔掉,用力一收,满腿的丝条居然被他收回血肉之中。树灵怀着对他的敬畏用树枝轻轻地把他放到地上的草丛中,让他站在众人面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身是血,却正气凛然,粗豪雄健!
大家眼睛看着郑龙飞。可是他所有的注意力却放在背后这片树木所附着的魂灵的阴晦之气。后者正在试图将他融入这团无法捉摸、却明显可以感觉得到的阴森可怖的暗潮之中,也许他的离去正是时候。
终于,背后的暗黑势力开始涌动!
在人们都在躲避的时候,郑龙飞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选择。
他知道,此时应该为自己的离去做出交代。
他怔怔地望着狂风巨人,不管不顾地迎上去。
他仰起头,无视狂风扬起他的乱发。
人们惊讶地注视着郑龙飞,和他面前正在慢慢蹲下并且低头看着他的龙卷风巨人。
在呼啸的狂风中,郑龙鸣徒劳地喊着哥哥…
郑龙飞对着怪物那毫无表情的脸大喝一声,而后突然弓起腰“啊——!”地狂吐起来,奇怪的是,谁也没看见他吐出了什么,却一直在呕吐不止。
一旁的凌儿和老神医都错开双瞳,看到郑龙飞正在排山倒海般的吐出一团又一团的浓烈而诡异的阴晦魂魄之气,一股脑地融入狂风巨人的体内。
当郑龙飞呕干吐净之时,他面前的狂风巨人骤然消弭殆尽,万般杂物颓然散落一地。
被卷走的那个村民温瞎子奇迹般地站在匍匐在地的郑龙飞的面前,块块青紫的老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由于吸收了大部分的浮尸恶灵,眼神不再迷蒙,只是射出阴险邪恶的光芒。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狞笑着说话了,他的声音带着三四层阴森的重音,厚重低沉震耳,像从地狱中发出的声音:“郑龙飞,你真的要走吗?如果你不走,整个桃源界都是你的。”
郑龙飞无力地扑倒在地上,剧烈地干咳着说,“我绝不回头。”
“那这些灵树该怎么办?它们曾经救过你,你就这样绝情?”温瞎子的眼睛闪着犀利的寒光。
“你又何尝关心过这些灵树?它们只是你的吸血工具而已。”
“你没有吸过树血吗?它内含一半以上的人血。这些食人树不也是你的吸血工具吗?”
郑龙飞实在忍无可忍了,厉声骂道,“闭嘴,你个臭瞎子!我用不着你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胡说八道!”
“我只是提醒你,大家都靠吸血生活,谁也不要忘本,更不要装高尚。”温瞎子鄙夷地说。
“不必提醒,我心知肚明。即便如此,我去意已决,请你不用费心操劳。”郑龙飞说话斩钉截铁,根本就不看他那张丑陋的脸。
温瞎子怒不可遏,遍体阴魂蹿腾,正要发作,猛然发现眼前黑影晃动,一闪跃上高空,抬头看时,空中盘旋着十多只秃鹫,像是要找几个死尸来啄食一般。
老神医知道是“鸟祖”法圣无相在适时出手帮衬他们。鸟祖的称号是众位法圣对他的戏称,却不是虚名。无相对鸟类的痴迷程度和驾驭能力无人能及,他熟知其习性并通晓几百种鸟语。他知道郑龙飞想从林中脱身可能会有阴魂纠缠,便召唤秃鹫进行威慑。
见到秃鹫,温瞎子的内心不禁荡起恐怖的阴云。
“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要是后悔了,可以到村里找我。我们看重你的才具。可惜,从此以后,树林中再也没有人树大王和游魂了。”说罢,温瞎子擦着郑龙飞的肩膀走过去。
郑龙飞见他走远了,才舒了口气。
郑龙鸣扑到哥哥的怀里,有喜有悲,又哭又笑。
郑龙飞刚开始表现地很激动,现在又恢复了一个粗莽汉子习惯性的淡漠冷静的态度,对弟弟的表现所作出的反应一下子显得很平淡,情感不形于色,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简短而乏味,然后就淡然地推开了弟弟。
他不大愿意当众坦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有时候对弟弟的这种没出息的窝囊样子感到十分不耐烦,认为这种举止女人味十足,男人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所以动辄教训几句。
郑龙飞跪在地上向老神医致礼,老神医赶紧将他扶起来,察看他的伤势,顺便从怀中取出止血药膏为他涂上。
望着东边的桃源山村,大家带着陈郁的心情沿着树林边的一条小路向西北方走去。
现在的村里有了暴虐的僵尸,未来不堪想象。
唯一的希望便是能找到法圣大慈,救助这一方百姓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