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郑龙鸣和林凌儿领着红毛怪进了桃源界的千树屯村后,目睹多数村民壮年之时,形容枯槁,犹如骷髅一般,觉得特别惊奇,究其原因,当地人却以此为荣,认为是修成正果之福相,据说相邻的几个村庄的居民也是这般模样。而且村舍破旧,十室九空。家家门前都有小菜园子,种的都是肥大的紫叶植物。当地居民以此为主食,甘之如饴。也有些聋哑村民从事耕织渔猎之类的活动,却被当地村民讥讽为“不务正业”或“歪门邪道”。
正如村中有个出名的长舌妇所说:“咱们这是什么地方,桃花源洞天福地啊,你身在福中,不求上进,不拜佛修仙,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地界!”她当时唾沫横飞,喷到红毛怪的脸上,说得郑龙鸣云里雾里,只能拂袖而去。
正行间,忽闻阵阵歌声传来,郑龙鸣站定聆听,虽然分辨不清唱的是啥,但众人和音吟咏,时而高亢激越,时而低沉舒缓,令人心底澄澈沉静,似劝诫世人于无奈中隐忍,等待希望的来临。郑龙鸣一行听罢,抬眼找寻歌声的来向。村西大树林边靠着一座高山建有一座大寺庙,名唤德照寺,在夕阳中显得金碧辉煌,雄伟巍峨,云烟缭绕,香火不断。难怪当地人尽管多数骨瘦如柴,精神却如此高昂。人人信佛向善,言行谦和,礼仪有加。对于郑龙鸣来说,这里还真像是桃源宝地。
鸣凌二人对修仙成佛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却很想进去看看热闹。于是二人便带着红毛怪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了德照寺中。为了让红毛怪看起来更顺眼些,他们弄了一套袍帽给他穿上。鸣凌二人虽然穿着朴素,却遮不住他们的青春和朝气,眸子中闪耀着清纯旺盛的精光,似乎走到哪里都能照亮周围的一切,招来无数艳羡的青睐。
他们乘兴而来,游历了几处菩萨和比丘的禅院,观看了无量法圣和四大金刚的法相以及半山腰所设的祭坛。虽然他们对鬼神不以为然,却意兴阑珊。不觉间拾阶爬至峰顶,又有一处古刹,内有大肚能容的弥勒笑佛,还有些神情各异的各路神仙。在此祭拜的人很少,因为大部分的村民都形销骨立,勉强爬至半山腰便气喘如牛。
山上寺院外面有几棵松树,下面有石桌石凳,一位红面长须的老和尚正与对面的鹤发童颜的老叟神色悠闲地对弈。从二人的表情动作来看,下棋似乎远远不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更上心。鸣凌二人凑上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坐在两位老人身边休息,不停地擦拭汗珠。
午后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热。
两个小娃对棋局胜败毫不关心,不停地东张西望。山脚小村庄的农舍似乎和其他屯子似乎连在一处,显得那样渺小而杂乱。除了山色树景,再就是寺庙,两人都有些失望,疲倦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俩相互看看,商量着歇会儿便下去。
两个老人早已注意到了他们两个,相互递了个眼色。红面老僧道,“…今晚又是十五,不知又有多少人上西天了。唉,成仙成仙,连骨头都不吐出来。如此下去,不用一年,桃源界四下里的村庄便门可罗雀了。出了这等蛊惑人心的妖孽真是百姓之殇啊!”
两人听了暗暗奇怪。
老叟搔着白发道,“这都快十年了,长此以往,桃源界将名存实亡。只要大摩丈当政,咱们将永无出头之日啊!听说无相法圣就是被困桃源界,至今已经十年了。”
凌儿突然插话道,“恕我冒昧,二位爷爷谈的是冥族的事情吗?”
两位老者停下手里的黑白棋子,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凌儿注意到二人的眼睛双瞳交错,而后合而为一,心中一喜,拱手道,“前辈爷爷们好!小娃子这厢见过二位爷爷。”
两位老者朗声大笑。红面老僧对老叟道,“怎么样老白毛?我就说这女娃子看起来卓尔不群。果不其然。原来是我们族人。你猜怎么样,我预见到了她今年会有三件大事:有好有坏,但是她只要照做便可以安然度过是年。”
被称为“老白毛”的老叟道,“女娃子,莫听这个老秃驴胡言乱语。若是命中注定,还是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看你的眉眼福气不浅,往日之祸已经接近尾声,你算是否极泰来了。”说得凌儿眉开眼笑。
老僧转脸仔细打量了一下郑龙鸣,突然正色道,“这个娃子深不可测,贵不可言。女娃子,在哪里淘来的这等货色?有眼力!行啦,三件大事不用说了,有了他便全解啦!”他转而凑到凌儿耳边假作神秘状道,“只要你能缠住他,你此生一定康乐无比。听老衲的不会吃亏!”
凌儿面带娇羞小声回答道,“你老看走眼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其实是个呆瓜。”说得老僧开怀大笑。
对面的老叟见他俩聊得欢实,瘪瘪嘴对莫名其妙的郑龙鸣道,“老贼秃夸你你是不是特别得意啊?表面上看你好像还沉得住气呀!”
郑龙鸣仍然面无表情,干巴巴地回答道,“感谢二位爷爷的抬爱,晚辈认为受到夸奖是好事,但是对我来说,并没有因此而增益我所不能,所以没什么可得意的。我不是谦虚,只是觉得,对别人的礼貌或客气信以为真,简直是没有出息的表现。”
老叟和老僧惊讶地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些难堪。
“二位爷爷别见怪,这些都是家严言传身教的,并非晚辈所悟。”他还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二位老人对他产生更加浓厚的兴趣,不约而同地说,“家教不错。将来必定非同凡响!”
老叟一本正经地说,“真没想到,洲阳界中竟有如此人物。孩子,我们并非虚言浮夸。冥族人没有繁文缛节,喜欢直来直去,没有中原人的俗套。说点正事。在此间生活,你得听从我的三个建议:不要离开女娃子身后的怪物;今天是十五,晚上睡觉要塞住耳朵;记住,每月十五都须如此。记住这三条,我保你生活无忧无虑,自在逍遥。”
说罢,他转过脸,盯着棋盘,若有所思地拿起一个棋子。
老僧加了一句,“还有一点,千万不要进村西的树林。”
老叟举起棋子,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地催他道,“快点。我要落子了!这次你不许悔棋。”
鸣凌二人赶紧起身告退。二位老人微笑道别。
直到目送他二人走下台阶,老叟才怏怏不乐地说,“那小子像驴子一样犟,只当咱们两个老不死的说话像放屁一般。看他的造化吧。”
老僧道,“你这个老白毛怎么跟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几十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计较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世为人,最好超脱一点,做个闲云野鹤,今生不麻烦,来世永不堕入六道循环!”
在回去的路上,凌儿问鸣儿道,“你在这两位爷爷面前怎么那么木讷?平时你不是这样的。今天逛累了吗?”
鸣儿道,“没有,我只是不喜欢那些算命的,见人便缠着说好话。没来由地就要给人算命,讨嫌。”
“他们不是算命的,冥族人没有你想得那么无聊。再说,人家也没有冲你要什么。”
郑龙鸣反驳道,“我命由我不由他。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容他人指手画脚。”
“那好,是谁说要请教我们冥族人关于你哥哥的事情的?到了该问的时候,你倒是先端起架子来了。”凌儿气呼呼地说。
“对啊!明天咱们再来一趟吧,我一定洗心革面,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尽量争取博得他们的好感!”
“谁稀罕?!”凌儿白了他一眼。
“我稀罕!”鸣儿突然厉声喊道。这一嗓子完全出乎凌儿的意料,她盯着郑龙鸣看似真诚而无辜的表情,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入夜,二人还在为白天的不快而耿耿于怀,谁也不搭理谁。
双方心里都是一个想法:不能先说话,谁先沉不住气开了口,谁就输了。
两人分别坐在东西两屋子的床上,刚要放下被子休息,忽然又听到一阵苍凉凄婉的歌声飘来。歌声动人心魄,如泣如诉,诱人至深,如入迷幻之境。二人当即又惊又疑,就要出去一探究竟,走出街门。歌声无遮无拦,时而像清泉流动,轻轻渗透荡涤疲惫的身心;时而像排山倒海,摧垮了理智的堤坝。他二人本来戒心森严,却经不得如此深沉而密集的攻势。很快,他们便头重脚轻,目光迷离,深深陶醉于这靡靡的歌声所编织出的比美梦还要真实的虚幻理想的境界。
一阵阵热风袭来,吹得他们嘴唇发干,异常饥渴,眼前突现一片漫无边际的金黄色沙漠,嘴唇干裂,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可是为了寻找水源,不得不疲惫前行。忽听得有人在曲折漫长的大路尽头边招手边兴奋地高呼:“这里有条河!”
抬头看见前方葱绿的丛林之中有巍峨的宫殿,金碧辉煌,光彩万丈,内有飞龙舞凤,似乎是个万众欢腾、人人向往的圣地。伴着令人兴奋的歌声,两人相对而笑,牵着手幸福地踏上这五彩纷呈的祥瑞之光,奔向前方,前方…那里有奇妙的快乐无边的人间天堂。
眼看着离大殿越来越近,几乎伸手可及,幸福的生活近在咫尺。
突然歌声停了,二人一愣,周围的一切瞬间消失,眼前一片昏暗,借着晃动的烛火,他们发现了一张丑陋的红毛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