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让他苏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侧过头在屋内扫了一眼,一阵眩晕,便又将眼睛闭了起来。此刻,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能感觉到腿上和胸口都绑着绷带,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让他确信自己中的那两箭是真的,并不是在做梦,更让他感到失落的是,既然中箭是真的,那在中箭之前经历的孤独和绝望看来也是真的了,想到这儿,他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歹是活了下来,可这儿又是哪儿呢?
她们又到底是什么人呢?半句话没问就一箭差点要了我的命。
死了到也罢,可这又是谁救的我呢?
……
无数的疑问,在他的脑海中翻滚着。
“你醒啦?”
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在他耳旁想起,着实让他吓了一跳,因为之前扫的那一眼,屋里应该是没人的呀,刚刚也没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睁开眼,发现一个妙龄女子正站在床头俯身微笑地望着他,见他醒了,脸上的表情更显的开心了起来。这是一张他不熟悉的脸,不是之前射他箭的任何一个。她穿着非常朴素,甚至可以说是俭朴,然而无论是脸庞、身材、还是皮肤,都透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美。
“你先躺着,我去通知二小姐。” 说完她便一转身出了门。
他没有应答,心想着,好吧,管它什么二小姐不二小姐的,该来的都来吧,反正都死过一次了。此刻的他反倒是异常的平静,他咬了咬牙,慢慢坐了起来,看到一套叠放整齐的干净衣服摆放在床头,显然不是他之前穿的那一件,但衣服上的那把匕首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穿好衣服,将匕首揣入怀中,尝试着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门并没有关,门外是半封闭的回廊,遮住了视线,从门内看不到什么,于是他便想要跨出门外看看周围的环境。可让他吃惊不小的是,当他刚刚抬起一只脚准备迈出去的时候,门外的左右各突然伸出一只手,两只手交叉地挡在了门前继而放下,而后从门的左右各转身走出一名男子,衣着风格和刚才的那名妙龄女子有些相似,纯灰色的外衣,俭朴但却及其整洁,虽然这两人长相各异,完全不同,但精致的脸庞十分的帅气,身材的比例和健硕的体格同样让人无可挑剔。他不禁心中略感惊讶,这家的主人可够挑剔的啊,丫鬟和佣人一个个都这么标致,这得挑多少人才能挑到这样的啊?看来这地方非同一般啊!
“抱歉,二小姐来之前,你不能出去。” 其中一位开口说道,语气中听不到命令的口吻,但却异常坚定。
好吧,不让出去就不出去,他转过身,无聊地开始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屋内没什么特别的,木质的桌椅和床都很普通,没有其他过多的摆设,唯独墙上的一幅字画格外引人注目。水墨山水极其飘逸,绝非泛泛之作,大户人家挂这样一幅字画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那画幅左侧的落款题诗令他有些不解。数十字的诗句,虽然笔划并非龙飞凤舞,字体还算工整,但他却一个字也不认识。令人诡异的倒还并不止于此,一开始他是怀疑自己可能是个文盲,虽然内心极其排斥这种可能性。后来又觉得会不会是和那些被遗忘的自己的身世一样,大脑受到冲击后,连字都不认识了。可最后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盯着这幅字画越看的久越觉得不对劲,因为当他把这些字拆散将某些笔划重新组合起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他认识的字。
“是爷爷画的,你觉得怎么样?”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过头来定睛一看,没错,正是那个骑着匹破黄马不问青红皂白就一箭差点要了他命的女人。
“你……!”
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愣是蹦不出第二个字来。
少女也读懂了他的表情,一脸歉意地微微低了低头,撇了撇小嘴,迷人的双眸朝上瞄了瞄他,略带撒娇似地说到: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这倒大大出乎了他的意外,他本想组织好语言破口大骂的,至少也是严厉地兴师问罪一番。可这突如其来的温柔道歉,反倒让他提不起气来,甚至觉得再追究下去就变成是他自己的不对了,于是便安抚起了自己,心想,要不是看你是个小丫头,大爷我非跟你拼命不可,男人,气量,气量!
“嘻嘻,就知道你不会怪我。” 少女竟然在瞬间就觉察到了他内心的变化,转眼即跟老朋友似地跟他叽叽喳喳了起来:“我跟你讲,其实也不能全怪我,在荒郊野外的,我和姐姐突然看到你一个陌生人朝我们示威似的挥舞着匕首,我们能不提防么……”
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毫无防备,语气让人感觉到气愤,但话的内容却又让人无法发作,一股迂气闷在胸口,想发泄又发不出来,想反驳又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能半张着嘴,囧着眉,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巴拉巴拉地继续说着: “我们本来只是想射你的腿,让你不能动弹,至少不能跟踪我们,爷爷说过在外面玩的时候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之前在那片地方捕猎的时候从来没见到过活人,所以,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略带质问似的瞪了瞪眼珠,意思是,然后呢?
“我……我当时可能是太紧张了,手一抖没射准,就……”
听到这儿,他差点喷出半口血来。
“那……那你还得感谢我呢!”她意识到了自己理亏,便开始极力地毫无逻辑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如果不是我射中了你的胸口,以为你快死了,姐姐,不对,我,是我不顾爷爷的叮嘱,冒着违背祖规的罪名,坚持要把你带回来救治,说不定两腿残废的你,早就被野狼给生吃了呢!”
说完,她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口水,等着他的反应。
“说完了?”
“嗯,完了!”
“这是哪儿?”
“嗯?” 话题转的太快,她没反应过来。
“你是谁?”
“你就叫我冰儿吧,嘻嘻。” 她就像刚浇了水的蔫花儿一样,立马活了过来:“怎么称呼你?”
她瞪大着溜溜的双眼,把之前的事儿完全翻过了篇儿,等着他的回答。他恨恨地望着她,心想,你这丫头还真讨人厌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问题还真是伤脑筋啊。按理说忘了就是忘了,没什么丢人的,大方承认就是了,可刚刚被这丫头气的,如果这个时候说自己忘了叫什么,这丫头嘴里保不准又说出些奇葩的让他吐血的话来。
“王新。”
“好土的名字啊,还以为会比较霸气点呢。” 她一脸失望和嫌弃的表情。
他连杀她的心都有了!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黑衣男子,低头向冰儿禀报道:“二小姐,族长让您带这位公子去祖上的议事厅。”
“姐姐也在那儿么?”
“是的。”
她回过头来望着王新,说到:“那我们走吧,……那谁。”
王新愣了愣,心想,这丫头的后半句应该是本来打算叫他的名字的吧,有这么土么?!难道你这丫头片子就因为觉得土,连叫一句都这么让你难以启齿?!想到这儿,他真后悔刚刚还不如直接承认自己忘了叫什么了呢。
王新跟着冰儿出了门,绕过回廊,眼前一片开阔。他发现身后两侧是一间间的传统中式建筑,约有百来间,一间间首尾相连起来,似乎没有留出任何可以从中间钻到整个建筑后面的通道,甚至是缝隙。整个建筑连成一片,呈半圆弧状,他们刚刚待的那间屋子就位于圆弧的右侧靠中央的位置,整个半圆弧所围起来的中央区域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庭院里有,山石堆起的假山、穿梭迂回的流水、郁郁葱葱的树木、灿然绽放的花丛,有序的分布着,让人感觉即不稀松,更不拥挤。
视线再远一点的地方,就令他感到有些不可理解了。之前他所在的山坡,周围明明是群山环绕,看不到边。然而此刻,视线越过庭院,极目远眺,眼前尽然是一片平原,连一点山的影子都看不到,截然两种地貌,按理说自己受了伤,不可能被转移的这么远的,她们姐妹俩更不太可能跑那么远去打猎啊。平原上生长着一片林木,呈反方向的半圆弧包围过来,只不过这个圆弧要大的多,向两边延伸,视线受建筑物圆弧两端的遮挡望不到边。
冰儿领着王新沿圆弧右侧向外围走着,刚刚的黑衣男子紧跟在后。冰儿还是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可王新一句也没听进去。除了地形的变化让他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外,他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现象。从他踏出门走到现在,视线范围内多多少少也见到了几十号人,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五官端正,样貌出众,除了少数着黑衣外,其余均穿着灰色简朴的外衣,应该都是这户人家养的仆人。冰儿和他们有着细微的差异,这种差异既不是来源于穿着,也不是来源于气质,说不清差异在哪儿,如果单拎出一个人和冰儿比的话,就完全察觉不到差异感,但如果把冰儿放到他们一群人中去对比,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不一会儿,他们已走到了半圆弧右侧的尽头。走到最后一间屋子门口的时候,冰儿停了下来,此时从屋里走出两个丫鬟,手上各拿着两件外套。冰儿从一个人手中选了一件,然后对王新说到:“那两件是男式的,你也挑一件吧。”
看到外套,王新才忽然觉察到这天气还是十分炎热的,虽然在屋檐遮荫处,但身上还是有明显的燥热感,即便还没有热到想脱件衣服的程度,但如果要再穿件外套,那是万万背道而驰的。
“不用了。”王新不理解冰儿为什么要他挑选件外套,他可没觉得冷,便很干脆的拒绝了,更何况他注意到他身后的黑衣男子也没有要挑件外套的意思。冰儿听了他的回答,也没有相劝,而是诡异地朝他笑了笑,继续领着他往前走。
沿着最后一间屋子的外沿转角,顺势180度绕到了屋子的后面,在绕过来的一瞬间,王新猛地感到一凉,好像就在转弯的那一刻,温度直接下降了十几度。正当他还在疑惑着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眼前的整个建筑,几乎就是刚刚走过的那个半圆弧的翻版,更确切点说就是,如果沿着刚刚绕过的那最后一间屋子横着画一条中轴线的话,那眼前的半圆弧连体建筑几乎就是从线的右侧,像照镜子似的映射到了左侧。王新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刚刚仿佛是突然从那个半圆弧的右侧瞬间跳移到了半圆弧的左侧。
最不可思议的当属庭院中植物的变化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刚刚明明还是烈日当空,一派夏日炎炎的景象,处处翠绿茂盛,仅仅一墙之隔,就变成了一幅秋风瑟瑟的图貌,处处泛黄凋零,一阵风儿起,卷起落叶,在空中回转,透过来的斑驳阳光尽无比柔和,连空气都变了味道,没有了花香的浓郁,却多了沉淀的果实芬芳。
此刻的王新,已经有些惊呆了,与其说他忘了向冰儿求疑解惑,还不如说他害怕向冰儿询问一脑子的疑问,现在的他有点像一个孩子被抛弃在一个陌生新奇的环境,有点紧张、有点害怕、有点好奇、还有点小小的兴奋。他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冰儿的身后,有种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走丢了的感觉。而注意到这一切的冰儿,则故意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派头,昂着头骄傲地在前面带着路,时不时地瞥王新一眼,感觉到无比享受。
“这里是秋厢,别看这儿也有百来间屋子,可总共就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我姐姐,还有一个,那当然,就是本小姐我啦。“
“那……那之前,我住的那边……?”
“哦,那是夏厢,所有的护卫族人都住那儿,族长也住在那儿。”
“那是不是……还有春厢……和冬厢?”
“聪明。” 冰儿像夸奖答对题的小孩子一样,朝王新鼓励似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你不是问我这是哪儿么,告诉你吧,这儿叫四季城。”
“四季城?”
“没错,除了你住的夏厢和这儿的秋厢,还有北边的冬厢和东边的春厢。”
……
两人聊着,不知不觉已沿着秋厢的半圆弧走到了尽头。同样,在最后一间屋子门口,走出两个丫鬟,各拿着两件厚大衣。
“这次,你确定还是不要?” 冰儿挑了一件,回过头半开玩笑半挑衅地问王新。王新白了冰儿一眼,没理她,随手抓了一件搭在手臂上,随时准备穿上。
依然是一个180度的大转弯,这一次冰儿站在转角处,没有急着走过去,她也没有理会身旁此刻已呆呆地立在原地的王新,而是向身后的丫鬟命令道:“拿一杯水来。”
眼前一片白雪皑皑,映入到王新的黑色双眸中泛着白茫茫的光。此刻空中并未飘着雪花,白雪已覆盖了整个庭院,屋檐上也积满了雪。庭院中种满了梅花,有白的、粉的、红的、黄的……,满树的花朵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娇艳,美不胜收。
丫鬟拿来了一杯水递到冰儿的手中,冰儿将手往前伸了伸,另一只手示意王新凑近来看。王新探过头去望着杯中,奇怪的现象发生了。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此刻他亲眼看到的这一违反自然规律的现象后的心情。只见杯中的水靠近自己这一半依然是液态在微微的晃着,而另一半则慢慢的开始凝固、结冰、直至完全冻住,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出现在水面上,一边是水,一边是冰。王新沿着这条分界线向远处望去,地面也被分成了两块,一边是泥土地,另一边则覆盖着厚厚的雪,仿佛被人用刀切过一般。分界线一直延伸穿过远处的环形林木带,一侧的林木积着白雪,另一侧的林木树叶成片地泛着黄,而越过此前夏厢与秋厢的分界线,那一段的林木则郁郁葱葱绿意盎然,像三段不同颜色的积木被拼接在了一起。
“我们这片土地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分别同时呈现着春夏秋冬四季的特征。就好像有两条垂直交叉的线将这片土地分成了四块儿,而四季城所在的位置就在这两条线的交汇处。”
冰儿在尽量的以自己的理解向王新解释着这一切,但这并没能缓解王新所受到的震撼,他一言不发,跟着冰儿往前走着,并一个人默默地思索分析着。对于四季的分割,在震撼过后,王新也能理性的接受了,应该只是纯粹的温度差异造成的现象,至于为什么会有如此截然界限分明的温度差异,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而相比于温度,反倒是整个四季城的建筑结构更让王新感兴趣。
“这儿就是冬厢了,就爷爷一个人住在这儿。”
不出王新的所料,他眼前的冬厢,建筑结构和此前两厢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结合冰儿的解释,他推测,春夏秋冬四厢应该各呈半圆弧形,围绕着中心的交点对称分布着,且首尾以180度的转角相连。从弧度和建筑外形来看,半圆弧的两侧应该是分别两两背靠背共享一堵墙的,这也就意味着在四个半圆弧的中央必然围着一个近似正方形的封闭区域,这也正是令王新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理说,只要在中央的正方形封闭区域的四边各开一个门,就可以很方便地穿行于各厢之间了,而不用像现在这样,要从外围绕这么大一圈,难道有什么秘密?
“我们不能直接从中间穿过来么?” 王新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冰儿对于王新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感到诧异,但转瞬即笑着回答道:“哈哈,你没看到刚才那两厢通往中庭的门都上着锁么。”
冰儿的回答从侧面验证了王新的推测,这让王新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开始有点沾沾自喜起来,原来刚才他在秋厢看到的上了锁的门是通向中间那块区域的,看来那所谓的中庭确实藏着什么秘密啊,又或者,莫非这四季城的所有金银财宝都堆在那儿?一想到财宝,王新就越发激动起来。
冰儿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小声对王新说道:“前面就是议事厅了,一会儿你说话小心一点,爷爷到还好,就是族长的脾气有点儿倔,连我都怕他,你可别惹着他哈,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王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其实,他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为什么要被叫到这什么议事厅来了,心想,至于什么爷爷啦、族长啦,管他是哪路神仙呢,总不至于刚救活我就又要把我给杀了吧。
二人来到了议事厅门口,冰儿自顾自地走进门去。王新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望了望,发现之前的黑衣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壮壮胆后,也踏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