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天罡镇煞
不说楚枫和兰亭在房间研墨练字,再说无心,她蹦出房间,来到院子,停在一株花前。这株花修长直立,高约一丈,整株花茎长满青绿花蕾,花蕾末端微微吐露鲜红,似开未开,原来是一株蜀葵。无心见十分可爱,乃用竹签在地上划起来。正划着,身后忽传来一把很慈厚的声音:“小姑娘,你在划什么?”
无心转身,便看到南宫长迈站在身前。
原来南宫长迈经过兰亭连日施针,已无大碍,因多日卧床,便出来活动身子,恰好见到无心。他见无心衣服古怪,又见她在地上划的竟是失传已久的算筹推演方法,大感惊异,便问了一句。
无心不认识南宫长迈,却见南宫长迈脸带慈和,顿觉可亲,乃脆生生答道:“老大伯,我在推算这花什么时候开。”
“哦?”南宫长迈捋了捋胡子,问,“这能推算?”
“当然可以。先推导它所处宫位,再以节令起卦,再合星相、堪舆,便能算出。”
南宫长迈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无心摇了摇头。
南宫长迈道:“这是蜀葵,又名一丈红。”
“一丈红?”无心欢喜道,“我喜欢这名字。”说完转身又用竹签划起来,好一会,忽的停住。
南宫长迈问:“你算出了?”
无心摇摇头,忽伤心道:“这花开不成了。”
“哦?为什么?”
无心道:“它所处的是五黄位,是最凶的星位,它开不成了。”说着竟然掉出眼泪。
南宫长迈道:“既然它所处凶位,你何不将它移至别处?”
无心摇头道:“无论如何移动都是五黄飞临之处,必遇煞星。”
南宫长迈想了想,道:“你能不能帮它化解此煞?”
无心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是普通凶煞,可用五帝天符化解,但此乃五黄正关煞,最凶之煞,我化解不了。”
南宫长迈也略知堪舆,乃道:“我记得堪舆有一句叫‘天罡镇煞’,如果能得天罡之气,可镇凶煞。”
无心眼睛一亮:“老大伯,你提醒了我。”
急飞奔而至兰亭房间,也不答话,径自取出五张白纸,摆于东、南、西、北、中五方,道:“快写上五方天帝。”
兰亭正要落笔,无心急止住,手指楚枫:“这个要大坏蛋来写。”
楚枫奇怪,问:“为什么要我来写?”
无心道:“你莫问,只管写。”
楚枫却抱着手:“你不说我便不写。”
无心急了,道:“只有大坏蛋才能镇煞大坏蛋!”
楚枫一怔,被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兰亭将笔递给他,楚枫接过,笑道:“我且看在上官姐姐份上。”
说着一挥而就,于五张白纸上分别写下:太昊、神农、少昊、颛顼、轩辕。无心喜不自禁,一手抢过笔,围着五个名字点点框框,画了一圈稀奇古怪的符号。
楚枫奇问:“这是什么?”
无心道:“这是五帝天符,你不懂!”说完掷下笔,奔出房间,只剩下楚枫、兰亭面面相觑。
无心刚走出,见南宫缺背面而立,正仰头喝酒,乃走过去,道:“缺哥哥,我想要五枚古铜钱和一个风铃,你有没有?”
南宫缺望了望她,没有作声,转身离开,不一会返回,交给无心五枚古铜钱和一个风铃。无心大喜,回到那株蜀葵处,见南宫长迈未走,问:“老大伯,你还在?”
南宫长迈笑道:“大伯在给你守着这花。”
无心很欢喜,开始布阵解煞。她先将蜀葵远远移开十数丈,将一株红菊摆于原来蜀葵处,又寻得四株龙骨花,摆于蜀葵四方,然后将五帝天符用铜钱压在四株龙骨花及蜀葵上,又系上风铃,然后手握竹签,立于阵前,道:“老大伯,你休息吧,我守着便可。”
于是一整日,无心立在蜀葵前,一动不动,但凡有人走近辄用竹签将其赶走,引得唐门子弟啧啧称奇。
(注:五方天帝指,东方青帝太昊、南方赤帝神农、西方白帝少昊、北方玄帝颛顼、中方黄帝轩辕)
……
再说南宫长迈,他离开无心,来至兰亭房间,见楚枫和兰亭正在研墨练字。
“爹!”
兰亭连忙停笔上前,楚枫也赶忙揖身行礼。南宫长迈便仔细打量着楚枫:眉清目朗,虽非冠玉之面,却丰神挺立,自有一股昂藏之气。楚枫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尚揖着身子,只因南宫长迈未回礼,又不好立回,正尴尬。
兰亭悄推了推南宫长迈,南宫长迈连忙含笑点了点头,楚枫立回身子,知道南宫长迈有话要对兰亭说,乃退出了房间。
南宫长迈望着他身影,点头说了一句“英雄出少年”然后收回目光,对兰亭道:“亭儿,爹准备明天离开唐门。”
兰亭愕然:“爹为何不多休养几天?”
南宫长迈道:“爹已无大碍,不想再留。我希望你能随爹一起返回浔阳。”
兰亭没有作声。
南宫长迈道:“亭儿,你还放不下娘亲之事?”
兰亭默然不语。
南宫长迈微叹一声,道:“爹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你返回南宫世家,一个是希望你大哥继任家主。”
兰亭还是默然不语。
南宫长迈又叹一声,道:“亭儿,我知道你跟你娘亲一样,都有一股倔强,我不敢勉强你。爹希望你能劝劝缺儿,爹现在只剩一成功力,已无力支撑南宫世家,南宫世家需要你大哥。”
兰亭心一酸,道:“爹,我会劝说大哥。”
南宫长迈点点头,叹息一声,转身要离开,兰亭望着他已显沧桑的背影,心一疼,喊道:“爹!”
南宫长迈转回身。
“爹!我将你九成功力泻去,你会不会怪亭儿?
“亭儿,爹知道当时凶险,你都是为了救爹,爹怎会怪你?你能重新喊我一声爹,爹已经是最大满足。”
“爹!”兰亭一下伏入南宫长迈怀中,“爹,女儿不孝。”眼泪晶莹滴出。
南宫长迈抚着她秀发,眼睛噙着泪花:“亭儿,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南宫,爹都会等着。”
……
荔枝林,蝶恋亭,南宫缺坐在里面,低头喝着酒,眼神慵懒而散漫。
“大哥!”兰亭出现在他身前。
“亭儿。”南宫缺并没有抬头,也没有站起身子。
兰亭道:“大哥,爹准备明天离开唐门。”
“哦。”南宫缺答了一声,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兰亭道:“大哥,我希望你能陪爹返回浔阳。爹现在只剩一成功力,他需要你在身边。”
南宫缺慢慢把酒壶送至嘴边,没有作声。
兰亭道:“大哥,爹只有我和你,我自小便不在爹身边,现在你又出离南宫,爹……好伤心。”
“我会陪爹回去。”南宫缺忽说了一句,但眼神仍然散漫。
“大哥,你不能再消沉下去,南宫世家需要你。”
“亭儿,你放心,需要我振作的时候,我自会振作。”南宫缺的语气仍然慵懒,眼神仍然消颓。
兰亭没有再说话,她清楚自己大哥不轻易发话,既然他说出来就一定会做到。她转身,正要离开,南宫缺忽道:“亭儿,你不回南宫?”
兰亭顿住,黯然道:“大哥,娘亲临死前叫我绝不踏入南宫世家一步,我过去每年均至浔阳探望老太一次,已经对娘亲不孝。”
南宫缺没有再说话,酒壶停在嘴边。
……
入夜,无心仍然手执竹签立在那株蜀葵前,眼观六路。忽有人走来,却是唐傲。原来自从唐门重创,他每晚都要亲自巡视一遍才安心入睡,今晚也不例外。他见无心半夜三更立在那里,古古怪怪,便问:“你在这干嘛?”
无心瞪眼:“不用你管。”
唐傲对她有点忌惮,也知道她行事怪诞,便不去理会。忽隐约几声轻微悲戚传来,乃走去,却见地上撮起一个小土堆,一个婀娜身影正跪土堆前细声抽泣,是柳儿。
“柳儿?”唐傲喊道。
柳儿一惊,连忙站起,躬身行礼。
唐傲问:“你在干嘛?”
柳儿道:“我在拜祭我爹。”
唐傲皱眉道:“你怎不到坟前拜祭,却在这里拜祭?”
柳儿跪下道:“只因入夜,守门子弟不肯让我外出,大少见谅。”
唐傲想扶起她,因想到她手臂满是伤痕,忙又收回手,道:“你起来吧。”
柳儿没有站起,道:“大少为柳儿手刃仇人,此恩此德,柳儿感激不尽!”说完叩头下去。
唐傲连忙扶住,道:“我杀兆奎不全是因为你爹,你不用谢我。”大概他动作实在粗鲁,他手指一触及柳儿双臂,柳儿便痛得额头冒汗,又不敢喊喊出来。
唐傲连忙松开手,有点歉意,因见土堆压着一枚青果,问:“这青果……”
柳儿道:“我爹生前喜欢吃这种野青果,我只摘得一枚。”
“你跟我来!”
柳儿便跟着唐傲走至一树下,树上结着好些青果,都在高处。唐傲一扬手,一把飞刀划过一道弧线,十数枚青果纷纷跌下。
柳儿大喜,俯身拾起,道:“多谢大少!”
唐傲道:“你要拜祭还得到坟前拜祭才对。”
柳儿默然道:“但守门子弟……”
唐傲道:“我给你说一声。”
走了几步,柳儿忽停住,道:“故里习俗,上坟须以红花,我想……”
唐傲道:“这个容易。”因见旁边正好有一株红菊,乃随手折下,递给柳儿,柳儿接过,自是感激。
唐傲带着她径至大门,大门紧闭,两名子弟守着。唐傲扬了扬手,两名子弟连忙打开大门,柳儿向两人欠了欠身,又回头向唐傲躬身,乃走出大门。
唐傲见她身影瘦弱,楚楚可怜,不由上前,问:“你爹的坟在哪?”
柳儿答道:“在城郊。”
唐傲一惊:“城郊乃荒芜之地,豺狼出没,你一个人不怕?”
柳儿道:“大少有心。爹落葬后,我已经在坟前守孝一月,并没有好怕的。”
唐傲道:“但现已入夜,你不如明日再去拜祭?”
柳儿摇头道:“今晚是爹末七之期,我一定要尽孝。”
原来民间习俗,但凡亲人去世,每隔七天为一个祭日,称为“头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末七”,共计四十九天,其中又以“头七”、“三七”、“末七”最为要紧,尤其“末七”,又称“尽七”,最是重要,家属一定要拜祭,以尽孝心。
唐傲听得今晚是她爹末七之期,也不好劝阻。柳儿便转身而去,唐傲见她身影要消失,忽又飞步上前,道:“我……我带你前去!”
柳儿惊愕:“柳儿不过卑微侍婢,怎能劳动大少?”
唐傲道:“我说带你去便带你去!大少的话你不听?”
柳儿含羞,低头道:“是,大少!”
两人便向城郊而去。
……
蝶恋亭,南宫缺仍然在孤身独坐,喝着酒,月色朦脓,他眼神同样朦脓。忽然一阵清朗笑声传来:“月下独酌,缺兄好兴致。”笑声中,楚枫已经走入石亭,对面坐下,手中拿着一只小酒杯。
他将酒杯放下,笑道:“缺兄不会介意与我对酌吧?”
南宫缺笑笑,为楚枫斟满一杯酒。楚枫举杯一饮而尽,脱口赞道:“好酒!集烧香之凛冽,蕴陈酿之幽雅,当出自古井水坊?”
南宫缺又为楚枫斟满一杯,楚枫又一饮而尽,惊叹道:“第二杯入口,醇芳四溢,甘润而含清郁,真乃好酒!”
南宫缺道:“楚兄乃品酒之人,不枉此酒。”说完又为楚枫斟满一杯。
楚枫又一饮而尽,大叹道:“第三杯入口,馥郁渐解,似化点点情愁?”
南宫缺道:“只有楚兄能解其中之味。”说完又为楚枫斟满一杯。
楚枫再一饮而尽,南宫缺笑道:“楚兄这样喝,我酒壶马上要空了。”楚枫笑道:“好酒如知音,当要尽兴,若浅尝辄止,莫如不喝。”南宫缺哈哈一笑,再为楚枫斟满一杯。
楚枫道:“我见缺兄整天拿着酒壶,却从未见你醉过?”
南宫缺举起酒壶,道:“我醉的时候,只是楚兄没有看到。”自喝了一口。
楚枫道:“酒能解忧,亦能添愁,不知缺兄是为了解忧还是添愁?”
南宫缺酒壶顿在嘴边,片刻,道:“念相思之事,忆相思之人。”然后仰头而饮。
楚枫道:“江湖上关于缺兄的传闻很多,看来缺兄当真为情所困?”
南宫缺放下酒壶,道:“楚兄不似来对酌,似来刨根问底?”
楚枫笑道:“我也是多口问了一句,缺兄莫介意。来,我们只喝酒!”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南宫缺举起酒壶,却顿住,沉默一会,乃开始道:“我给楚兄说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名世家公子,他跟另一名世家小主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忽有一日,他突然看到那名世家小主的身影,很美,很美,他很自然喜欢上她。为了她,他放弃了继任家主,放弃了他的家族,甚至离家出走,四处飘荡,却依然得不到她的垂青,他自此消沉,日以饮酒求醉,因为每当酒醉,他脑海便会浮现出她的身影,他只想看到她的身影,即使是在虚幻之中。”南宫缺将酒壶慢慢送至嘴边,却没有喝,眼睛痴痴望着,带着迷醉。
楚枫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果真如此。缺兄,我们干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两人直饮至深夜才离开。回到院子,南宫缺见无心仍然立在蜀葵之前,问:“你还不睡?”
无心道:“我要守着它,直到它开花。”
南宫缺也不多管,便自离开,楚枫却不由好奇起来,无心竹签一指:“大坏蛋,你别想打它主意!”楚枫更加盯住蜀葵不放。无心竹签一伸,直刺楚枫,楚枫身形突然消失。无心收回竹签,却听得身后传来声音:“这株一丈红真漂亮。”
无心霍的转身,只见楚枫正立在那株蜀葵下,欣赏着。
“你走开!”
无心竹签一震,一片雪花飘出,压在蜀葵四面方位的五帝天符登时被雪花吹飞,铜钱撒落在地,系在蜀葵上的风铃“叮铃叮铃”猛响。
楚枫不急不忙,两根手指轻轻捻住蜀葵末端,向雪花一送。无心大惊,赶忙收招,再出竹签,斜划楚枫手指。楚枫又捻住蜀葵往竹签一送,吓得无心又赶忙收招,怒道:“原来你是大恶煞!你放开它!”
“我不放,我还要折下它。”
楚枫是故意要对着干,所以他捻指欲折。无心“哇”一声,一下坐在地上,竟“呜呜哇哇”哭喊起来。楚枫真想不到她有这一招,一下慌了手脚,急道:“你别哭,我说着玩。”
无心嚷道:“你走开。”
楚枫连忙走开两丈。
“远点!”
楚枫又走开两丈。
“再远点!”
楚枫索性离开,自动消失。
无心止住哭喊,站起身子,小手抚着蜀葵,破涕为笑,道:“一丈红儿不用怕,大恶煞走了,五黄劫已解,你可以开花了,我也可以玩去了。”
这时,忽有一点流萤从她身边飘过,她便一蹦一跳追逐着那点流萤而去。她刚离开,便有两人出现,却是唐傲和柳儿,原来两人上坟完毕回来了。
唐傲道:“柳儿,你回房吧。”
柳儿咬了咬嘴唇,含羞道:“今晚柳儿能尽孝,全因大少,大少大恩大德,柳儿无以为报……”说到后面四个字,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唐傲脸颊一热,说话也磕巴起来:“我……举手之劳,你……不用记住。你……手臂有伤,回房休息吧。”
柳儿躬身离开,正好走到蜀葵边,突然不知从哪蹿出一只小家伙,从柳儿脚边蹿过,吓得柳儿惊呼一声。唐傲耳听八方,登时一扬手,只听见“吱”一声,那只小家伙已经被尖刀钉在地上,一命呜呼,却原来是一只专吃花草的黑线鼠。
唐傲道:“是一只老鼠,你不用怕。”
柳儿定了定神,却见地上跌下一株蜀葵。原来刚才尖刀飞过的时候,刀锋同时划过,将那株蜀葵整株削断。
唐傲俯身拾起,递给柳儿道:“这株一丈红……挺漂亮,既然断了,你……收下。”柳儿秀脸一红,伸手接过,含羞道:“多谢大少。”便急步离去。唐傲大概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送花给女孩子,也面红耳热,急急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