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睁开眼,大地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感觉是悬空而立,脚下已无实土。
黑暗噤若寒蝉,仿佛连它也害怕了。
云吾梦心想:“这是哪?难道这就是九幽之地的可怕吗?”
“这是你的意识,非九幽管辖。”
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想起,确看不到人。
云吾梦暗惊,心想:“这是谁?怎知道我在想什么?难道是我听错了。”
那声音再度响起:“不,你没有听错,连吾是谁你也不知道吗?吾真是可怜,寄宿在一个无知小鬼体内。”
云吾梦道:“寄宿?难道将才的幻觉都是你做的手脚?”
那声音道:“非也,那是黑水地狱特有的‘七邪怨灵’,虽然无形无体,但可攻击人的内心深处,让其最不想记起的过去重现眼前,反反复复的折磨,让灵魂崩溃,成为一个没有躯壳的人。”
云吾梦适才看到的正是自己深藏内心的事,那些最不想回忆的事,不由得心里暗惊,差些就被“七邪怨灵”趁虚而入。
他再问道:“那是您救得我吗?”
那声音道:“非也,是你自己救的自己,你的意志力很强,不容易受控制,那些七邪怨灵拿你没辙,这也是为什么吾寄宿你的体内安静如常的原因之一。”
这又提到寄宿二字,云吾梦回想往事,恍然大悟道:“难道你是‘浑沌’。”
那声音顿了顿,长出口气,似乎回想什么事,良久才道:“是啊,‘浑沌’,可不正是我的名字吗?”
云吾梦疑惑道:“你不是内丹吗?怎么可以说话?”
“哈哈哈哈”,浑沌连笑四声,声音婉转流长,道:“你既然知道吾是内丹,为何不好好利用,助长功力?”
云吾梦道:“当初吞下你时,我便突破了功力境界,这算利用吗?”
浑沌笑道:“那点功力还不如九牛一毛。罢了,我相信天意让吾入你体内,你迟早能唤醒吾的元神,现在只是缺乏时机。”
云吾梦不怎么懂,问道:“没关系,你若要离开随时都可以,我没想困住你。”
浑沌道:“离开?不可以了,除非你死,不过你死了我便也成了尘埃,只能以神识在凡间飘摇,所以,你又不能死。”
云吾梦被说的糊里糊涂,越来越听不明白其中含义,只得道:“你可以现身吗?我们当面聊,你说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浑沌笑道:“吾在你的心中,无法见你,但如果有一天,你感觉你被愤怒、欲望、复仇所包围,那么,你便能见到吾了,但到那时……呵呵呵呵。”
云吾梦追问道:“到那时会怎样?”
浑沌道:“好了,说的够多了,若非你身在九幽之地,吾还不见得能与你沟通,我在你神识现身只想告诉你出去的方法,免你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云吾梦如获救苗,道:“那我该怎么办?哪里有出口。”
浑沌道:“送你一句话,‘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出入的钥匙尽在七邪兽王身上’,剩下的便要靠你自己。”
云吾梦疑问道:“啊,就完了,这就是出去的方法?这算哪门子方法。”
浑沌叹道:“哎,一个强者,做什么都得靠自己,吾只是不想陪你耗渡一生,从此失去曙光,永远永远受囚禁之苦。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快去吧!”
“吧”字一落,黑暗突显微末淡光,慢慢呈现、慢慢清晰,天空又挂起了紫雷之色,大地便在脚下,天与地终于有了分明,只是一切都很暗淡、很暗淡。
原来云吾梦睁开了眼,回归了现实,适才的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内心。有实而无形,知情而无音。
云吾梦回想种种,感觉一切都是醒着发生的,那些七邪怨灵当真可怕,可不能在继续睡去,否则难分真实与虚幻。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当真迷惑了他,或许再来一次,也难保他能把持的住。
云吾梦暗想浑沌所说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出入钥匙尽在七邪兽王身上”,琢磨一阵,自言道:“去找七邪兽王?那不是找死吗?还闲它吃得不够饱啊”
但听浑沌所言,且真不假,似乎浑沌也想从他身上达成某种目的,故而不能让云吾梦就此而死。但若这只是陷阱呢?毕竟它是浑沌,乃是凶兽,可信度可不怎么高。
云吾梦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问问沐若水好了,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可当他望向沐若水时,只见她汗流浃背,娇喘细细,面容尽是忧愁,手脚不自觉的舞动起来,脑袋晃个不停,想必是被七邪怨灵侵入了神识。
云吾梦暗觉好笑,起初自己一定也是这样手舞足蹈的。
不过,他一笑之后便是一惊,“七邪怨灵”所造就的人物逼真的紧,一般人很难分辨真伪,特别是内心最怕、最虚、最秘密的事,只会让人呼天抢地、生不如死,这种体验他自己便有过。
想到这,云吾梦赶紧伸出双手,欲摇醒沐若水,可刚把手伸过去,沐若水的一句话让他停止了举动,巨大的惊骇犹如破天海浪般打他个正着。
只听沐若水喃喃自语、接二连三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绞碎你舌头的,是你……是你自己要朝前走一步,剑气才突然发作,一切与我无关,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这里是蜀城,好可怕,不要,我不要去,我要离开,我要离开。”
“别追我,我还你舌头就是了,不要每晚都缠着我,你好烦,好烦。”
云吾梦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这沐若水竟然就是五年前断他舌头的人,一个他记恨了五年的人,在那五年中,每每想起这个女人,他便恨怒交加。因为更重要的是,云吾梦以为她杀了自己的好友万鸣宇。
他这时才知道,为什么当初第一次见到沐若水时,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悲愤,原来是上天揭开了五年前的面纱,让他二人在山门相见,九幽相认。
一时间,一股怒火涌上心头,铁剑已从身后取下,慢慢指向她的咽喉。
孤星有泪、伤痛莫名。
那一夜,五年来,历历在目。
仿佛一切都是昨天才发生的。
云吾梦好想好想自己还在七邪怨灵的侵袭之中,这一切不过都是恶灵搞的鬼。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
就如石头掉入大海一般,下沉是它唯一的宿命。
云吾梦面带愁容,摇头道:“你毁我舌根,杀我好友,我一定要取了你性命,还鸣宇公道。上天既然让你我相遇,自是给我报仇的机会,你怨不得我。”
黑空渐薄,空中黑云透出身子,形成一张恶魔的脸,笑嘻嘻、阴沉沉,露出两颗锋利獠牙,似在眺望云吾梦何时下手。
只听沐若水又道:“你后来逃走了,从此消失了,可能也丧命了,但你可知道我这五年来好过吗?我好自责、好自责,每晚都在做噩梦,时常惊醒,为了良心好过点,我将你打我的那道疤痕,连皮带肉的割掉,已示惩戒,可我还是过不了良心这关,你知道吗?”
沐若水现年十九岁,在五年前,她不过才十四岁,那时她还小,碎了别人舌头,自是心中害怕、内疚、自责,说起来,也算是童年阴影。也因为这件事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变成一个冷漠冰霜、沉默寡言的姑娘。
剑那么轻、手确那么沉。
距离那么近,迷茫确那么深。
云吾梦听到那道肩上的长疤竟然是因为自己而连皮带肉割下的,心中生起一缕困惑、同情、迷茫。眼前的人摆明是个杀人凶手,人必诛之,但确又是个可怜人,一个生活在自责之中的可怜人。
杀了她?五年前的仇恨,今日便了结,一切便烟消云散。
可是,她不也在自怨自艾,当初云吾梦初次与她在山门前见面时,她还告诫云吾梦不要拿剑对着不想伤害的人。那种悔恨之心,时时刻刻伴随着她,确又让云吾梦怎么下得了手。
云吾梦转念又一想:不,我的舌头已经重生,此仇可以深埋地里,但鸣宇的仇呢?他可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个好兄弟。
仇恨、忧愁、愤怒、怜悯相互交错,在云吾梦内心来回闪现,令他左右为难,高举的手瑟瑟发抖,剑刃的锋芒笔直挺端。
复仇化怨,杀或不杀,尽在一念思量。
这时,沐若水又喃喃自语道:“对,杀了我,让我解脱,我便问心无愧再去投胎,愿来世我手无缚鸡之力,做个针线女孩,聊胜罪孽缠身。”
杀心、愤念涌上头中,手中铁剑莫名颤动。云吾梦厉声道:“好,你既然求死,我就帮你解脱,这可是你自种的因果。”
长剑猛刺,鄂时作响,声音低低切切,仿似哀鸣的音调。
九幽的天与地,既黑又沉,偶尔飘过的碎石,也是阴沉沉的,仿似人到了这里,都会成为恶念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