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黎悠请了两小时的假,提前下班,三点钟到学校门口,霍锦言的车已经在等着了。
“小悠,不好意思,我刚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佣人说你房间里的东西已经被张婶收到地下室的库房去了,库房里面东西一直都是张婶在整理,别人进去肯定没头绪,可是今天张婶正好休假,所以要等明天她来了才能找。”一上车霍锦言就抱歉。
“这样啊,那你还过来?直接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我是五分钟前才想起来打电话回家去问问的。”霍锦言歉意笑笑,又问,“你忘了什么重要东西。”
“是我妈妈很早以前给我的一条银手链,本来以为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我也没当回事,上个周末回家去,才听说这是我的太外婆传下来的,都传了好几代了,要是在我手里弄丢了我怕我妈会不答应,所以想找找,最好还能找得到。”
霍锦言点头,也没多说什么,他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只是提了个很实用的建议,“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的吗?要是实在找不到就找人再仿制一条吧,现在有技术可以做旧,你在伯母面前就好交待了。”
黎悠觉得很有道理,“嗯,这个主意不错,我妈还有一条一模一样的给了小强的女朋友,我这条要是实在找不到了就借她的来做样子,看看能不能另做一条。”
不用去找东西了,霍锦言就送黎悠回家,然后自己也早早回去。
进门就看见张婶端了一小盅炖品上楼,不由一愣,跟上去到了母亲霍太太的房里,“妈,你也在家,下午不是出去了吗。”
“我提前回来了。”霍太太靠在落地窗前的小沙发里有点恹恹的。
她下午去朋友家打牌,那家的女主人在国外住过很多年,饮食上不太讲究冷与热那一套,所以同时给准备了冰镇饮料和热茶。
霍太太一时疏忽,刚到的时候有点热,就喝了几口冰水,喝完觉得太凉就又喝了一小杯热茶,结果冷热一激胃里不舒服起来,牌也不打了,和几个朋友随便聊了几句,就找个借口回家。
“妈,你身体不舒服了?”霍锦言看她脸色不太好。
霍太太接过张婶递给她的加了红糖的桂花红茶,“胃有点不舒服。”
张婶在一旁接口,“这个茶暖胃效果是最好的,太太喝了它,晚上我再给你准备点清淡的晚饭吃就没事了。”
“要不要去检查一下?”霍锦言有点担心。
“不用,没事。”霍太太自己知道是什么问题,看看儿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悠说她忘了件东西在这边,我本来抽了点时间想陪她回来找找的,结果下午打电话回来,家里佣人说小悠房里的东西前些天已经被张婶收起来了,我以为张婶今天休假,就没带小悠回来。”
张婶在一旁干笑,“我今天是休假,不过回去自己家里看看发现也没什么事就提前回来了。”
下午接了霍锦言电话的那个佣人和张婶关系很好,放下霍锦言的电话后就赶快又给她打电话通消息。这种收拾家里不要东西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肯定是收拾的人自己先挑一遍,有看上的拿走,剩下几件再摆去地下室做个样子。
张婶一听,也吓了一跳,黎悠留下的东西全都是些女士用品,衣服,鞋子,包,各种美容用品,还有一堆饰品什么的,东西还都不错,水晶挂链,珍珠耳环,各色应季的彩色羊皮细腰带,真皮的小手袋。张婶看着好的都拿去给她外甥女了。
这时忽然听见要找东西就紧张起来,放下电话就直奔外甥女家,把还能找到的又包了一大包拿回来,一进门就偷偷摸摸先塞进了地下室,然后才出来招呼给霍太太煮暖胃茶。
这时就搭讪着问,“都搬走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她想起来要找什么?”
“说是一条银手链,是她们家里上两辈传下来的老东西。”
霍太太把暖胃茶往手边的茶几上一放,“锦言,这点事儿也值得你专门跑一趟?她都搬走这么久了,自己的东西走时不拿好怪谁啊,我们没有义务给她保管?!”
“妈,小悠就是问一下,想找找,没有说一定要怎么样,你不要一提起她就抵触,小悠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其实对你一直是很孝顺的。”霍锦言觉得霍太太对黎悠的成见太深了。
霍太太不想再和儿子为这个争论,只得很烦恼的把脸转开。她对黎悠可是一直没什么好印象,耽误儿子两年,又抢走慕芳看上的人,反正沾上她就没好事。
到晚上,张婶小心敲开霍锦言书房的门,“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我去楼下看了一下,收起来的东西里面,就这一件是银的。”说着递给霍锦言一个粉红色的笔记本。
笔记本是硬皮的,中等厚度,右上角有一个圆孔,应该是可以穿条链子把本子挂在哪里的设计。以前的链子估计坏掉了,现在圆孔上栓了条挺细致的银手链,是一朵朵小莲花连在一起的造型,每个花心都镶嵌了红色的小珊瑚珠,就是颜色有些发乌,挺老旧的感觉。
“有可能就是这个。”霍锦言接过来,“谢谢。”
张婶转身出去,自叹白辛苦紧张了一下午,这东西她嫌旧,收拾的时候看一眼就直接扔在一堆从黎悠房间整理出来的小玩意里面搁地下室去了,根本就没往她外甥女家里拿。
霍锦言翻开笔记本随意看看,本子是黎悠用来记日常琐事的,里面乱七八糟的写着一些菜谱,煲汤的要点,美容粥的做法,头发怎么保养,插花技巧,甚至还有服装搭配,餐桌礼仪之类的内容,类似学习笔记,一看就是黎悠那时候比较关心的东西。
只能用两个字形容:无聊!
不知她那会儿怎么会有这个耐心。
再往后翻翻,耐心的原因呼之欲出:
某月某日晚上某道菜,锦言喜欢,多吃了几口,要记得再去找找其他菜谱里的做法,改进一下……某月某日某晚,晚上给锦言送去的参汤,锦言都喝了,以前不肯喝,估计最近工作辛苦,比较累……婆婆今天说锦言喜欢家里摆点鲜花,看着舒服,但不要有香味的,明天要记得去书店买两本教插花的书……某月某日某晚,锦言回家了,他都快一个月没回来过,婆婆有些不高兴,今天表妹从学校回来,婆婆就打电话叫他,我在厨房招呼着准备了一下午的菜,表妹回来却说想吃家里厨师做的西餐了,只好重新做,吃晚饭的时候表妹说我拿红酒杯的姿势不对,很难看,锦言没吭声就是看我一眼,唉,大概觉得我给他丢脸了,我记得才买了一本介绍用餐礼仪的书,晚上再好好学学……
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能不敲门就进来的只有霍太太,“锦言,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低头看见儿子手里一个奇怪的本子,“这是什么东西?”
“小悠的链子,刚才张婶帮我找出来,原来被她拴在笔记本上,怪不得会忘记带走。”
霍太太一撇嘴,不掩轻视,“这么难看的本子,也就她有这个品味了!”
“妈!”霍锦言忽然有点激动,声音提高不少,“求你了!下回别再用这样的话说小悠!”
霍太太被他说得愣一下,听儿子的语调不对,弯下腰去看他,“锦言?……你怎么了?”
霍锦言把头转开,不愿给母亲看到自己的脸色,他成年之后从来没有在人前失过态,包括在他自己的家人面前。
霍锦言性格沉稳,做事干练,霍太太很少见儿子这样,小心翼翼的拍拍他的肩膀,温声询问,“锦言,你到底怎么了?”
霍锦言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妈,没什么,我挺好。”
低头轻轻摩挲着手里被他母亲斥为很没有品味的难看笔记本,在他眼里这东西真的不难看,包含了一颗真心的东西又怎么会难看。
放低了声音,轻轻自语,“我只是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霍太太是想来和儿子说说她有个朋友的女儿不错,才从国外留学回来,家境好人也长得漂亮,想介绍他们认识,来往一段时间看看感觉如何。
霍锦言也老大不小的了,这大半年几乎一直住在家里,让霍太太这个做母亲的喜忧参半,喜就不用说了,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天天都回家才好;忧是觉得他这样太反常,霍锦言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以前家里有老婆的时候外面还有女朋友呢,现在忽然单身了这么长时间,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身为母亲,霍太太虽然平时不太管儿子,但也不可能主动劝他去包养情妇,因此就打算给介绍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不过现在看他这个样子,只好把介绍对象的事情先收起来,耐心劝导,“算了吧,离都离掉了,你们确实不合适,她不是都已经跟了一帆了嘛,你慢慢找,总能再找到一个喜欢的。”
霍锦言摇头,心里明镜一样,他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样的黎悠了。
……
周末天气晴好,大家一起去打网球,黎悠现在打球的技术已经不错,不过还是不能和她的马术相提并论,所以也不逞能,活动得差不多就下场休息,坐在太阳伞下面喝水乘凉。
“小悠,你要找的是这个吧。”一本粉色的本子递过来。
“是啊,”黎悠解下上面的银链子,自己也好笑,“竟然被拴在本子上。”
冲着霍锦言笑笑,“多谢,我还以为肯定找不到,已经让他去帮我再做一条。”随手把本子放到了一边。
“笔记本不要了?”
“不要了,我就是要找这条链子。”黎悠再看了笔记本一眼,也皱皱眉头,难得和霍太太观点一致,认为这笔记本挺难看的,“里面大概就记了点菜谱之类的东西,没什么用了。”
说话间姚斌和吴一帆也走了过来,“你们偷懒啊,才打这么一会儿就都不打了,在说什么呢。”
黎悠给吴一帆看手里的东西,“你看,锦言帮我找到了。”
吴一帆接过去仔细看看,“跟雨新那条一模一样。”
姚斌郁闷,“我前天才专门去以前总光顾的一家古董店,找他们修补金银器的老师傅给你定做了一根,这怎么忽然就找到了!不是让我白跑一趟吗。一帆,你下回再为这种事来逼我我可不答应了!”
吴一帆不好意思笑笑,“谁逼你了,我不是怕小悠的妈妈问起来小悠不好交代吗,所以让你尽快呢。放心,你没白跑一趟,那东西我还要呢,存在那里,万一以后小悠又不小心把手上这条弄丢了,那个还能拿出来顶顶。”
霍锦言微笑听他们说,不动声色的把桌边的笔记本收了回去,“太热,我不打了,去换衣服。”
刚进更衣室的门吴一帆就追了上去,“锦言,等等!”
霍锦言停下脚,“怎么了?”
吴一帆指着他手里,“这个是小悠的笔记本?”
“是,她把那链子系在这上面,我就一起拿来了。不过还是我再带回去吧,你们拿去不太好。”霍锦言看着吴一帆笑一下。
吴一帆因为黎悠的事与霍锦言闹得有点隔阂,最近一直在努力缓解关系,“哦,好,锦言你真不打球了?老蔡才刚到一会儿。”
“不打了,太热,我去换衣服,出来看你们打。”往更衣室里走。
“锦言,”吴一帆还是没能忍住,“给我看看行吗?”
霍锦言把本子递给他,“我是怕你看了会影响心情。”
……
真是太影响心情,在接下来的大半天里吴一帆的脸都是僵着的,黎悠可一个菜都没有给他做过!更别说晚上给端各色补品这样温柔体贴的事情了。
……
姚斌定制的手链一星期后完工,姚斌去取的时候老毛病发作,顺便在同一条街上的几家古玩店铺里转了一圈,一手痒花五千块在一家新开的店里买了件古董。
买过之后很是高兴,觉得自己淘到了便宜货,这点钱他是不在乎,不过低价买到宝正是淘古董的乐趣所在,高手的标志啊。
这种东西买了自己藏着很没趣,总想给朋友看看同乐一下,于是借着送手链的由头,晚上去黎悠家里坐坐,显摆自己新淘到的宝贝。
把银链子交给黎悠,“小悠,你看看和你那根一样吗。”
然后拉着吴一帆到沙发上坐下,“给你看样好东西。”
拿出个扁扁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铜镜,小心取出来,“你看,唐代的铜镜,纹路多细致,这个叫海兽葡萄纹,你看看这颜色,典型的绿漆古……”
吴一帆向来对此类破铜烂铁没有兴趣,不过姚斌兴致勃勃的大讲特讲,他只好耐着性子陪看。
黎悠忽然插话了,“这是仿制的,快去退了吧。”
姚斌的谈性被打断,“小悠!不能随便打击人那!你隔那么远看,怎么知道是仿制的?”
黎悠过来在镜子背面的图案上随手一指,“这瑞兽造型不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怎么知道?你研究过,小悠,原来你也喜欢古董啊,真没想到,咱们俩是同好!”姚斌以为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黎悠,“我没研究过,就看着这镜子不顺眼,肯定是仿制的。你要喜欢这种铜器,我送一件给你好了,保证是老东西。”
姚斌十分不满,“哪有你这样鉴定的,看着不顺眼?我看着挺顺眼。”
黎悠不理他,顺手拿起桌上放果皮果核还有碎纸头的一个小盆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去,“这个给你。”
姚斌摸着脑袋接过去,“送我个装垃圾的小盆子?小悠,你可真能调侃人。”
黎悠说,“这是好东西,唐代的铜钵,弧腹、圈足,莲花瓣的纹理,足底还有联珠纹,你拿去找个有资质的人鉴定一下,比你那件强一百倍。是我在日本的时候在一家旧货店里买到的。”
姚斌有点被她唬住,“真的假的,日本人精着呢,旧货店里能买到真东西?多少钱?”
“八千日元,那个店主把这东西混在他去世爷爷的一堆金属工艺品里卖的,肯定是搞混了,大概他爷爷去世得忽然没来得及和他说。”
“那你又没有研究过,怎么知道是唐代的铜碗呢?”姚斌还是这个问题。
“我看着顺眼就是。”
姚斌晕倒,“小悠,你这是什么逻辑!”把手里的铜碗翻来覆去的看,“才八千日元,我觉着不大像。”
黎悠很自信,“不骗你,不信咱们打个赌。”
“打赌就打赌,谁怕啊,你这刚入行看着顺眼的都敢赌,咱们怎么说也是研究好几年的行家了,还能不敢赌!你说吧,赌什么?”姚斌豪爽。
“你来定,随便吧。”
姚斌看看吴一帆,坏笑,“输的人下周末请大家在老蔡餐厅吃饭,还要开一瓶八二年的拉菲,老蔡那边有正宗存货。”
吴一帆作势虚踢他一脚,“去你的,逮着现成便宜猛沾啊!”
姚斌哈哈大笑,“我和小悠打赌,又没和你打赌,你闹什么?”
黎悠笑笑,“行啊,没问题,上次看红酒介绍说八二年是波尔多的‘世纪靓年’,我也正想尝尝呢。”
她说想尝尝,吴一帆就没意见了,况且请姚斌喝酒也没什么,大家自己兄弟。
等到周五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事,“我得提前让财务给老蔡的餐厅打点钱过去,朋友归朋友,人家做着的生意还是要分清。”
“不用,姚斌付钱。”
吴一帆笑,“小悠,你就这么自信啊,你给他那只碗,他走时我帮他拿了一下,黏糊糊的上面还有水果汁呢,要真是古董你还拿来装垃圾?”
“那有什么,东西就是拿来用的。”黎悠没有好东西不能用的概念。
……
姚斌大晚上痛心疾首的给吴一帆打电话,“明天放心来喝酒吧,我请客!小悠那只垃圾碗,它,它真是唐代铜钵,我连找了两个地方鉴定!全都说是真的!我晕,她怎么就认为那东西看着顺眼呢……小悠太打击人了,我决定金盆洗手从今后退出古玩界,再不玩古董,咱没这天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