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斌躺在竹婆施舍的破木屋中,念经一样念着:“我是尹野,今年十二岁。我是尹野,今年十二岁……”
念完三十遍,他翻了个身,擦着眼泪,自言自语:“永别了,靓妹老妈。永别了,华董老爹。永别了,Visa卡,Master卡。永别了,法拉利限量。”越是说永别,他心里越是想念。
“永别了,倩倩、晶晶、纯子……我知道你们只图钱,逢场做戏,但也还是说声永别吧!”
永别过后,摸着额头被石头砸出的血包,他就开始抱怨:“尹野啊,尹野。你个没爹养没妈疼的野种,你哪根筋搭错了弦,得罪那么多人干什么?连累你哥哥我白受这么多冤枉罪。”
半年前他开着新买的法拉利,载着那三美女,去福阳山玩蹦极。空中突现黑光,他就穿越到了相州异世,穿入这个叫尹野的孩子体内。
他摆动着淤青的胳膊,伸展着破皮结痂,新伤旧伤累加的膝盖,卷动着舌头,从牙缝里挑出被人灌进去没吐干净的残泥。继续骂:“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十二岁打不过人家七八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种生出来,我呸!”
尹野无父无母,在横渡镇是出了名的野孩子,遭遇各种虐待。现在这些罪都落到了华斌身上,他花了两个月跳河、服毒、上吊与跳崖,尝试各种反穿越无效,终于直面悲催的人生。
华斌很是愤愤不平。他反抗过,但横渡镇那些小孩,甚至比他小四五岁的,一个个都身怀武功,力大无穷。偏偏只有他使不出功夫,不还手还好,一还手,死得更惨。
不过,老天爷还是给他留了一条活路。一个月后,他在横渡镇口遇见一个自称“玄界行者”的怪人,递给他一个小皮箱。一句多话没说,平地里起一阵怪风,那人就不见了。
他打开皮箱,内侧贴着一张纸笺:“觅原世,修奇功。”皮箱里面还有一个硬纸盒,一本身份文件,一封入学通知书。
他先把身份文件和入学通知拨到一边,拆开那个硬纸盒,看是什么东西。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十万锡元,厚厚一扎。他就乐得蹦了起来,立刻找到横渡镇最好的菜馆,鸡鸭鱼肉一样一样点了个遍。嘴上笑开花:“好久没这么吃饱过了。这真是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啊。”
肚子饱了,他就开始琢磨那张纸笺上的话:“觅什么原世?修什么奇功?难道那家伙是个神仙,指点我迷津来了?”
他不知道所谓“原世”是否就是他来自的世界,也不知道修奇功是修的什么功。但见箱子里装着的那个身份文件上,印着“尹野”的名字和照片,还盖了锡原城的钢印,而那这样入学通知里写的是“赤灵武院新生入学通知单”。
他就一拍桌子,下定决心说:“天天混,天天挨打,不是办法。干脆去那个什么武院入学,修不修得成什么奇功再说,起码有个混头,有点希望。”
于是他塞给竹婆五千元钱,拿着箱子就去了锡原城。
他本来想多给竹婆一些钱,一来报答她这三个多月的收容,亏得竹婆,他才有地方睡,有白米饭吃。二来也是可怜竹婆孤苦伶仃,无子无女,真心想让她过好一些。可那通知单后面附有一个学费账单表。他算了算账,就不敢多给了。
从初武部到高武部,一共六年,每个学年一万元学费。作为十二岁的孩子,别无经济来源。交完学费就只剩下四万,六年花四万,吃饭穿衣和零花。
来到相州异世之前,他从小到大没为钱的事着过急,想买什么买什么,想怎么花怎么花。可变成尹野的这三个月,他是真正体验到什么叫“穷得发慌”和“馋得咽口水”。
所以算完帐他就又骂了起来:“什么破玄界行者,我看就是个二傻吝啬鬼。你不是神仙吗?多给一百万会死啊?才十万,学费还那么贵,日子怎么过?”
不过骂归骂,他毕竟不敢放弃这唯一的机会。他老老实实进了锡原城,赶上了赤灵武院新生报名。顺利办理报名手续后,他被分到了初武部第七班第七队。
他才终于开始感恩:“老天爷,我骂了你两个月,是我嘴皮子贱。我谢谢你,你总算也给了我个希望,我一定好好练功。”
他有三个固定队友,一个叫李鸿飞,一个叫巴芹,还有一个叫叶丽丽,都是十二岁年纪,都有不错的功底。
“老子就不信了。你们学得成,我就学不成?”他天天发誓,夜夜苦练,两个多月下来,终于把尹野那身瘦胳膊细腿,练得肌肉鼓鼓,虎虎生威。
今天是他入学后的第一堂实战体验课,他很兴奋:“天天在练武厅装模作样打假的,今天出来试试真功夫。”
所谓实战体验课,并不是直接跟人动刀子打架。而是以班级小队的方式离开锡原城安全区域,进入野外变异兽的领地,进行生存考验。练武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存,这是对学员习武成果的最佳总结和锻炼。尹野他们班今天就是要徒步穿行礁石原最南端的狭长地带,全程十五公里。那里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大片黑褐色的礁石,是红巨蛙和石纹獭这两种变异兽盘踞的险恶地域。
按赤灵武院的传统,新生实战课带班老师不能跟随,由高武部指派的师兄带队。带班老师关磊站在补给站通道口,不停地向学员挥手,目送七个小队分别按不同的见习路径进入礁石原。
这关磊是个标准的美女老师,尹野觉得她挥手的动作很美。那套武师工装穿在她身上,仿佛是经过特别裁剪,完美衬托出她身上每一道线条。
尹野看得心里直发感慨:“人生无常,偏让我进了个12岁小孩的身体,跟她相差了10岁,不然凭我的手段,一定能把她追到手。”
第七队的高武队长叫乐劲川。尹野他们四个跟在他身后,行进了差不多一小时,来到一座高耸的石丘下。石丘挡住阳光,正好歇凉。乐劲川说:“在这休息下。”说完他跳到那石丘顶上打望。
尹野四个就坐在那石丘下歇脚。这时叶丽丽的一只鞋子不小心滚下石坡,她追着去捡,刚捡到就疯狂尖叫起来。
乐劲川立刻跳下去,把叶丽丽抱上来,交到巴芹手里,他又跳到坡下去查看情况,来去快得像阵风。
“下去看看。”李鸿飞跟着冲了下去。尹野也连忙追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乐劲川身后。
尹野的眼睛就直了。
那礁石坡下面布满了尸体,一片血肉杂错。截断的四肢,圆鼓鼓的肚皮翻天爆开,黑红色的肠子像花朵绽放,破碎的看不清是什么部位的内脏,就像沙滩上的鹅卵石一样,遍地分布。
“呕哇。”李鸿飞一捧肚子,弯腰吐出一大口酸水。他也感觉一股酸水从喉咙深处涌上来,他赶紧转身,闭上眼睛,才压了回去。
“你两个上去!”乐劲川转过头来,语气很严厉。
“这是红巨蛙的尸……尸……”李鸿飞扶着膝盖,喘着气,还是没能压住肚子里顶起来的第二波酸水,又是呕哇一声,吐在礁石坡上。
尹野连忙把李鸿飞搀上坡去。过了几分钟,乐劲川也从坡下面跳了上来,脸上有些焦虑,却绝口不提石坡下面的事。五人继续行进,还是乐劲川走在最前面,他特别嘱咐了他一句:“你要小心留意身后,听到什么怪动静,马上叫我。”
尹野个子高,队列中总是殿后。他重振精神,走几步就回头张望一下,生怕后面有什么东西会出现。这样又走了大约有二十来分钟。一阵轻风吹过,尹野忽然闻到一股怪味,他感觉后背发凉。赶紧转头去看,却没看到异常,他以为自己太敏感。可没走几步,怪味又传来,还伴着轻微声响,仿佛利刃划破空气。
他立刻拔剑了!
练了两个多月的剑,练到手起泡,练到汗流干,这时候他的苦功终于发挥了作用。
就在敌人袭到身后的刹那,他的剑到手中,反手就是《南风剑初略》中的一个斜背横挡式。剑身撞上一个硬东西,猛的一沉。很不祥的沉重触感,不是他臂力能硬抗的一股强大冲撞力。
“招老即变,不可侥幸。”这是剑武师顾风华常说的一句话,尹野记在心里。
他以最快的速度变挡为带,拖剑向下,矮身扭腰,就把那足以断掉他手臂的冲撞力给化解掉大部分。
这一试,有了信心。虽然电光火石之间,还来不及看清敌人究竟是谁。但他知道这样一剑带力成功,敌人攻势变老,接下来就是他改守为攻的大好时机。他的剑迅速斜抽,身子跟着剑势扭转。他准备完成一个漂亮的俯身挺刺。
可剑还没完全刺出,就听见乐劲川大叫一声:“躲开。”
空气里迸发出剧烈的金属撞击声,非常刺耳。他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托起,两脚悬空,飞起老高。他看见周围两三米高的礁石都到了脚下,耳边风声大作。
“你们快躲起来。”乐劲川的声音就在他身后。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乐劲川抱着,站到了一块高高的礁石顶上。再一低头,他看见李鸿飞三人像老鹰抓小鸡游戏里那样,前后尾随,躲到下面一块凹形的礁石岩后面。
“把剑收了,站我后面。”乐劲川把尹野拉到身后。那礁石丘上面积不大,刚好容得下他们两人站立。
陡然遇敌,队长竟然要他收剑,这让尹野有点想不通了。可那礁石丘上实在太窄,拿着剑只怕随时要掉下去,只好把剑插回背后的剑鞘,两手紧紧抱住乐劲川的腰。
“来了!”乐劲川说。
“乒砰。”又是一声刺耳的类似金属的撞击声。
他被乐劲川的身体带着向后退了一步,立刻两脚悬空,幸好他抱得紧,不然这一下肯定就掉下去了。眼前闪过一道银光,他才发现乐劲川手里拿的是一把短刀。
那刀比他们初武班用的短剑还要短,但是刀面很宽,比寻常砍刀宽了一倍,在阳光下泛射一片刺眼的银光。
乐劲川向前挪一步,尹野的脚又踏到了礁石上。
这个时候才终于看见了敌人。在不远处一座礁石顶上站着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呈现人形,但绝对不是人类,差别太大。下肢弯曲半蹲,上肢露出像刀锋一样尖尖的爪子。两臂张开时,两腋下皮膜相连,像蝙蝠。
“那是什么啊?”
“别多问,先送你下去,抱紧了。”
乐劲川身形一晃,向李鸿飞他们三人藏身的礁石掠过去。尹野绷紧两腿,做好落地准备。
“糟了!”乐劲川忽然低吼一句。
此时他们身在半空,距离李鸿飞他们藏身的那块礁石不到十米。一道黑影闪过,那个人形怪物飞冲过来,伸手一抓,直取尹野背心。
乐劲川挥刀斜翻,在旁边的岩壁上一蹬,打了个转身,又跳了起来。尹野只觉得天翻地覆,头上脚下,眼花缭乱。他的手在慌神之间竟然松开了,从空中掉下来。
“乒砰。”金铁撞击声中,人影交错。
他看见周围的礁石丘迅速向天空升起,以为自己这下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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