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八百年前,天下并没有太虚王朝,在稷泽郡城有个德才兼备、人人皆知的贤者太静。那时天下大旱,湖海干涸,大地迸裂,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太静怜天下众人之苦,于是变卖家产,带人挖凿河渠,历经十余年,从东方天界银河中引来水源,灌溉干裂土地,使草木复苏。太静治理河道功高盖天,众人推举其为帝,太静却自认才疏学浅、不具此能,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不想,在太静闭门七日时,北方天空金光大赤,一枚大石从天而降,上书:贤德太静,救治百姓,不惧劳苦,其功德震烁古今,天帝钦命,加封为太虚圣德真君,以承万世。
天意所受,民心所向,太静无法推辞,顺应天命登位成为天下统治者,他在位二十年,推算历法,预知节气,颁布法典,改革军旅,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
太静功高盖世,受天下人拥戴,羽化升仙后,他的子嗣承启继承了他的统治之位,立国号太虚,于是有了太虚王朝八百年基业。
盛极必衰,否极泰来,太虚王朝代代传承下来,至须辕帝已无子嗣继承,直到他知天命之年,膝下才得一女继承大统,须辕帝亡故后,皇太女郁萱继承帝位,年号宣和。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客似云来中,苏城召集了蛰伏在帝都的‘幻’弟子,商议天下大事,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王公贵族,也有市井混蛋。每个人脸上都一片凝重,似乎不堪这压抑的气氛,终于有人打破沉静,说:“南金国的军队已经度过易水,再往北打,不出三个月就能到帝都脚下。”
温凉玉少说:“现在各地揭竿而起的民众虽然组织起来对抗南金国的军队,但毕竟都是乌合之众,不能持久。况且这两年天下大旱,各处缺粮少银,连正规的武器都无法配备齐全。我虽然已经派人筹集了一些资金,购买兵器粮草,但也只能解一时之危。”
苏城掀着手中茶盖,道:“朝廷那边情况如何?”
这两年世道混乱,他的肚皮在忧劳中小了下去,引以为傲的老鼠胡须被方糖点灯时不小心烧掉,虽不是十分俊美,却也是个花心俊赏男子。
沈月华已经升为首辅大臣,深得皇帝倚重,只是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淡淡地说:“皇帝准备御驾亲征,激励军心,鼓舞士气。”
扬之叶剑眉飞扬,说:“现在兵荒马乱,京城都已经不安全,皇帝如果御驾亲征,半途若遭遇什么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沈月华道:“这次出征虽然危险,但有幻迷随侍在旁,陛下安全自当无虞。”
“是江湖人称无影鬼剑手的幻迷么?”扬之叶诧异,“江湖谣传他是海渊仙山齐云门弟子,不知何时进了皇宫,成了皇帝近卫?”
“这是朝廷历代帝王与齐云门的约定。”对于朝廷秘闻,沈月华却知之甚详,“齐云门自喻世外仙门,每代只招收四名弟子,分别继承天、地、玄、黄四术,可没想到八百年前,齐云门却出现一名逆徒,想要独吞四术,对同门师兄妹痛下杀手。当时身为天绝传人的继铭先生负伤逃脱,半途被太祖承启帝所救。太祖助继铭先生诛除叛徒,继铭先生感念太祖大恩,于是与太祖约定,在每代帝王继承者出现后,齐云山都会派遣一位弟子前去保护太子成人,直到他年满弱冠,继承大统之后,才会挂冠离去。”
扬之叶叹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番曲折!”
夜颖儿从身后的丫头手里接过包裹,摊开,露出沉沉甸甸的金银珠宝,那些华丽金贵的珍宝在晕黄灯光的折射下,愈发琉璃异彩。她敛了敛鬓发说:“我对你们这些男人打打杀杀、所谓的国家大事不感兴趣,但是现在齐州一带蝗虫泛滥,我从齐州流浪来的姐妹那里得到消息,百姓已经两年粒米未收,官府和奸商却囤粮自居,不顾百姓生死。”
夜颖儿叹息:“能逃的都已经逃了,逃不动的,也就只能等着活活饿死,这是我和楼里的姐妹筹集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希望进点微薄之力,买些米粮,让受苦的老弱妇孺得一时温饱。”
苏城命方糖将金银珠宝手下,记录在册,说:“齐州灾荒刻不容缓,我会立刻派人筹集米粮,运送过去接济灾民。”
七年前,南金国兵临城下,京城中人大多逃走,朝廷后来以向南京国俯首称臣的法子保住了短暂的平安,怡红院前老板娘冬令时回到京城想要从夜颖儿手中再买回怡红院,出价一万两,夜颖儿不允,怒极攻心之下竟疯了,每天在怡红院门外徘徊不去。
夜颖儿念旧情把她安排到怡红院后院的一间小屋中住下。时常路人经过怡红院后门,就能看到冬令时坐在怡红院屋檐下,痴傻地望向天空,日渐浑浊的双眼中,映照出薄暮云霞,璀璨陆离。
有淘气的小孩儿捡起石头向她砸去,大声喊叫:“傻子,傻子……”
冬令时憨憨一笑,哪里还有当年掌管怡红院时的凶狠势力!
冬令时从花魁到老板娘,一路走来,饱受身世凄苦,却也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清白姑娘,如今能够痴傻颐养晚年,也算是大幸。
夜颖儿虽沦落红尘,却至情至性,国难当头之时,毫不吝啬尽所及之力,不怨不悔。
苏城把筹集的银子交给马市老板慕容灵驹和长安城第一大武馆老板柯淞,交代两人将银两兑换成米粮,由镇远镖局当家薄石、薄发兄妹运往战场。
三更已过,众人散去,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又是一个冬天!
杨离情在帝都已经混迹了十三年,也曾往家中捎过家书,但却有去无回。也许杨俊贤不肯认他这不屑子,至亲骨肉,就这样毫无预兆断了音信。转身走进狂人部落,忽然看到一条黑影从屋脊上一闪而逝,飞掠而过,杨离情心中奇怪,一时兴起了玩闹之心,展步追去,大声叱道:“贼徒哪里走?”
杨离情身边多是奇能异士,这十几年来,他得温凉玉少、景蓝真传,武功虽不能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但也不容小觑。他提起真气,全力向黑衣人追去,那黑衣人速度却出乎他意料的快捷,几个起落间,已经绕过小半帝都。眼见城门在即,那城门高三丈有余,杨离情即使尽全力,也要两次借力才能掠上城门,那黑衣人却极为洒逸,一提一纵,已然掠过城门,丝毫不费力气,他身体妖矫,虽裹在黑袍之下,也能让人感到体内蓄势待发的力量与优美身姿。
杨离情随着他向城西掠去,皇城西部乃是太虚王朝历代皇帝陵墓所在,常年有士兵把守,黑衣人对皇陵似乎非常熟悉,杨离情一路跟随他进入皇陵内部,竟没有碰到半个士兵。
有人死后只有草席卷体埋葬,有人甚至暴尸荒野,无人收敛,帝王将相亡故却极尽奢华修建陵墓太庙,最终不过一抔黄土,化为尘埃。
皇陵太庙错综复杂,黑衣人凭借敏捷身手,瞬间失去了踪影,杨离情四下搜寻,皇陵之中黑黢难辨,只有守灵侍卫居住的屋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杨离情心中微动,循着声音找去,雕龙玉柱前,有颗头颅从地下钻了出来,那颗头颅脸上布满尘土,在漆黑的深夜里,像是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夜叉,两只眼中闪着碧绿的光芒,阴森恐怖。
杨离情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两只手抖得像筛子,指着那颗头颅,颤抖的如同抖动的筛糠。
头颅张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看什么看?没见过鬼?”
它的声音清脆悦耳,杨离情的心忽然静了下来,正了正精神,说:“没见过。”
头颅不耐烦地说:“现在不是见了吗?还不快点滚。”
杨离情懒懒一笑:“我只会走,不会滚。”
头颅冷哼:“你不会滚,爷爷教你滚。”
头颅陡然拔高,露出半截身子,一柄玄黑铁剑从他掌中飞出,剑身在半空旋转跳跃,如同折断的树枝,击向杨离情膝盖。
杨离双眉毛一轩,探手向下,身体略微前倾,中指与食指相并,将剑夹在指间,笑道:“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子的膝盖可不是能让人随便打的。”
他的动作看起来虽然简单,但却是温凉玉少年少时最得意成名武功绝迹飞天中十六手绝技指,绝迹飞天十六手绝技指是擒拿手内最精华十六种手法。温凉玉少出身世家,自小对各派武功多有涉猎,这绝迹飞天十六手绝技指就是他钻研各派擒拿手,集各派优势自创而成,即使毫无内力之人,若能得十六绝技指精髓,面对一流高手,短时间年近身搏斗,也不会轻易落败。
当初杨离情初学绝迹飞天时,十六手绝技指练了整整小半年,才方小成火候。
剑身颇具分量,埋没在皇陵已久,遭地气腐蚀,已经锈痕斑斑,难辨昔日锋利。
杨离情握住铁剑,森森笑道:“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偷盗皇陵?”
头颅眼中绿光更胜,幽深而妖异,神情不知是得意还是失望,叹息道:“承启帝皇陵四十二道劫路,布满机关,数百年来从没有人能破解,也不过尔尔!”
杨离情暗自惊讶,说道:“听闻承启帝墓内机关,是由当时最富盛名的三十名机关大师合力设置,千军万马亦不能攻破,难道竟被你一人破解了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头颅冷哼,“爷是看这年头国难当头,才想到去太祖陵内取出当年陪葬雪剑,让你们好好沉思当年太祖是如何勇猛作战,打下太虚王朝八百年基业,什么叫做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杨离情只觉这人甚是有趣,哈哈笑道:“那你应该把这把剑拿给皇城里所谓的王公贵族,让他们好好反省,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卑劣无耻,邪恶龌龊。”
头颅苦笑:“只怕我还没皇城,就已经被官府以盗墓的名义五马分尸。”
“你连皇陵都盗了,还怕什么五马分尸?”杨离情笑说,“头落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头颅冷哼:“说得轻巧,既然你有如此肝胆,怎么不去?”
杨离情说:“我倒是想当英雄好汉,只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在下只是小混蛋一个,你要是想要教训混蛋,在下可以免费效力,你要是教训王公贵族,就只能自己身体力行了。”
头颅伸出手来,说:“与其你在这里耍嘴皮子,不如给爷爷添两斤好酒,弄两只烧鸡。”
杨离情摸了摸鼻子,笑说:“我又不是待宰的羔羊。想要喝酒吃肉,去找你徒子徒孙要供奉。”
头颅不屑道:“徒子徒孙的供奉我没看到过,不过借鬼名做鬼事的事情却见了不少,祖宗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敬,夺家产斗阴谋,死了就算盖间金屋陪葬有个屁用。”
杨离情打趣地说:“看得这么透彻,被子孙虐待过?”
头颅冷哼:“你才被虐待过呢,爷只是告诉你,不要忘了什么是忠孝节悌。”
杨离情作势一揖,忙道:“有鬼爷提醒,自然不敢忘。”
黑色的身影宛若蝙蝠展翼,拂掠而过,落在杨离情不远处,对头颅冷清地说:“东西呢?”
头颅哼道:“好歹我也辛苦了三年才尽数解开承启帝皇陵内的机关,你竟然连句慰问的话也没有,未免太无情。”
黑衣人漠然不答。
“东西在他手里,”头颅指向杨离情,却是对黑衣人说话:“那是我从承启帝的棺椁里找到唯一一把陪葬剑器,想来就是雪剑。”
黑衣人点了点头,转身望向杨离情,他的脸埋没在巨大的斗篷下,无法分清,冷冷:“把剑给我。”
杨离情晃了晃手中玄铁剑,挑衅地问:“你要这个?”
黑衣人漠然不语。
杨离情笑说:“我为什么要给你,既然他把这把剑给了我,这东西自然就是我的了,想要,有本事就自己抢回去。”
他向黑衣人做了个鬼脸,拔腿就跑。
头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东西我已经取出来了,抢不抢得到是你的事,记得一定要付银子,客似云来地字三号房。”
黑衣人冷叱:“啰嗦。”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皇陵,杨离情不辨方向,只是展开步伐狂奔,约么刻钟时间,眼前忽然间一片平川,洁白的冰雪在深蓝夜空下折射出白炽的光芒,不知不觉,竟是到了城东的洛胡。京城冬天异常寒冷,湖面上早已结了深厚的冰,翠碧的雪岭云杉被积雪压折了腰,却依然挺立着。
杨离情双脚贴地滑过,扯开腿一溜,面向黑衣人,晃着手中的剑,说:“来呀来呀,剑在这里,追上我,我就给你。”
黑衣人袍子荡了起来,她双脚触及到冰面,身体不由往前一倾,说时迟那时快,指尖黑衣人即将倒地时,身体忽然反转,在湖面上倒溜起来,瞬间到杨离情面前,杨离情不想他居然来此一招,顿时措手不及,玄铁剑探出,向前一划,剑在冰层上留下一道深壑的痕迹,身体借助剑势向后滑去。
黑衣人怎能容他逃脱,向前探去,他脚步才起,忽听咔咔数声响,冰面上出现数道裂缝。他心下大惊,正要向后退去,怎料冰层奇滑无比,他慌乱之下,借力过猛,更助长了冰层裂势,冰层瞬间破裂。
黑衣人惊呼未出,已经坠落冰湖。
杨离情忽然听到“扑通”一声重物撞击水花巨响,他转过身,却看见黑衣人已经消失在冰上,冰层裂开一个巨大的洞,黑衣人似乎不谙水性,挣扎在冰水里,载沉载浮。
杨离情暗自心惊,低头望向手中的剑,洛湖寒冰足有半尺厚,凭借人力想要凿开,也要费上好些功夫,想不到手中的剑轻轻一划,居然轻易破开寒冰。杨离情一阵心喜,对黑衣人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爷爷我从十二岁就在这里溜冰,想跟我玩,你还差的远呢!”
挣扎间,黑衣人头上斗篷落了下去,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痛苦地想要离开冰水,却不奈冰窟四周奇滑无比,无法攀借。河水冰冷刺骨,黑衣人不谙水性,片刻功夫就沉了下去。
杨离情看清她的模样,大惊,忙叫:“喂,别死,我不伤女人的。”
杨离情探手抓住黑衣人,将她拖回冰面上,冰冷的水几乎浸透他的骨骼,杨离情躺在冰上瑟瑟发抖,黑衣人虽然武功高强,但这一番挣扎,已经让她耗尽体力,昏死过去。
杨离情自小畏寒,将黑衣人打捞出水面,已经让他上半身湿透,冰水接触空气,瞬间结成寒冰。杨离情苦笑,心想:这下完了,怎么弄走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