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多年前,硬骨头代表人物方孝孺,也是贫穷得很。有一段时间,他卧病在床,家里又断了粮食。仆人多次把这个情况告诉他(这个贫困想来没有到底,还有仆人可雇),他笑笑说,古人有三十天只吃九顿饭的记录,缸里也没有存粮,我们家如果到这个程度,我会替你着急的,我们家现在到了这样的程度吗?那倒不至于。仆人不开心地说,如果那样的话,您不免要挨饿了,我也没有饭吃呢。方又笑笑说,我在替你发愁啊,你这样三天两头告诉我,累不累啊?
有人说,陶渊明、方孝孺,还有孟郊等等兄弟,都不太有备战备荒的概念,不太会未雨绸缪,基本上都是今朝有米就吃光,今朝有酒就喝光的角。而且,他们不太喜欢夏天,夏天不好,穷的时候连西北风都没得喝!还是要有储蓄的强烈意识啊,虽然买不起商品房,但经济适用房廉租房总是可以想办法的嘛。他们都这么穷,那些小老百姓怎么生活呢?分析起来,貌似有一定的道理。
吃的,住的,用的,极度短缺了,就足以造就寒士。杜甫因为自己遭罪太深了,所以,他想立即眼前突见一座高楼大厦平地起来,那样的话,就可以大庇天下寒士。
大批天下寒士,如果有了这样不受冻的庐,那一定非常高兴,天天开派对庆祝呢。
司马炎绝对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司马衷会闹出一个代代留传的国际笑话。有一年闹饥荒,百姓饿死很多,官员来找司马衷汇报情况:报告皇上,老百姓没有饭吃,都饿得不行了,怎么办呢?司马衷抓抓后脑勺,很不好意思地问下属:哎,没有饭吃?那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在司马衷们看来,人活下去不一定非要吃饭嘛!贫穷你尽管贫穷好了,我皇帝照当,牛车照坐,大宴照赴,朝会照上,俸钱照拿!我朝经济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大地好呢!
陆、鞋的态度
鞋是没有态度的,有态度的肯定是人。南朝宋人刘凝之,性喜山水,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了。有一天,邻居指着他脚上的鞋说,哎,你这双和我丢失的一模一样,是我的吧?刘说,那你拿去好了,当即脱下鞋子给了邻居。此后不久,邻居找到了自己的鞋,送鞋来还,刘不愿再接受。
巧合的是,同样是南朝宋的另一名士沈麟士,也碰到了同样的事情。麟士笑着说:是你的鞋吗?好吧,你拿去吧。邻居找到了丢失的鞋,送鞋来还,麟士说:
不是你的鞋?那还给我吧,于是笑着接受了。
或许是南朝宋那个时候,鞋的式样太过于单一,就如我们上世纪的解放鞋,清一式草绿色,只有大小的区别,没有式样的区别,如果一群人,脚差不多大小,又混乱地堆放在一起,那是很容易认错的。
不过,这里显然不能就鞋论鞋。我们会马上想到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刘和沈的两位邻居显然都做错了事,因为他们把不是自己的鞋认成了自己的,如果把不是自己的东西硬说成自己的,我们是可以追究法律责任的。比如,你硬说我的一万块钱是你的,不都是钱吗?上面还有我钱的几个特征,有我钱的特征,那还不是我的吗?所以,两位邻居无疑是错了,只是,这样的错事,性质可大可小,大了,很容易引起诉讼,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小到如刘和沈的态度,你说是你的,那就是你的!
问题的关键肯定不在邻居这里,而在刘和沈发现了邻居们错误之后的态度。
刘的态度是,既然不是你的,那仍然是我的,我的鞋你凭什么要去穿呢?你穿过了,使用过了,我就不再要了,一双鞋不值什么钱,我也不缺这个钱,我就是想让你记着,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把别人的东西说成自己的,那样会很麻烦的。而沈恰恰相反,既然不是你的,那仍然是我的,我的鞋你穿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双鞋吗?鞋不就是让脚穿的吗?你的脚和我的脚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你还我鞋,那我就继续穿,洗都不用洗呢,不脏,一点都不脏!
这样的态度我们还可以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不愿意再接受鞋,那就是不容许别人犯错,别人犯错了,也不给别人改正错误的机会;快乐地接受鞋,就是宽容别人,允许别人改正错误。
东坡这个时候表态了:此事虽小,然而,处世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也。
两双鞋的事情,摊开了说,那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们一般的人都会学麟士的方法,认为凝之的处世方法不好。然而,现实中,凝之多而又多,麟士少而又少。
朱国祯在《仿洪小品》中说了一个《扮虎》的故事,耐人寻味。
说是湖南有两个读书的同窗好友,一姓程,一姓郑。程同学先考中进士甲科,授官咸阳令,此时,郑同学仍然贫困,就借了钱去找程同学。到了咸阳,程同学却颁出了禁约:禁止乡人与他相见。郑同学只得回乡,因没有盘缠,请求程同学借几文钱给他,结果程同学也不答应。郑同学回家乡,吃了不少苦头,狼狈得很。
后来,郑同学考中进士二甲,拜官后在直隶省供职。这时,程同学牵连到一桩案子,恰好郑同学奉命来查处。程同学听说后,赶紧前去迎接,并论起同窗之谊。郑同学笑而不答,到了晚上,郑同学安排了一出戏,宴请程同学。郑同学私下里叫了两演员,将他们之间的事情用戏演出来。演员们于是奉命扮成两只老虎,其中一只先找到一只羊,叼起来自己吃,旁边刚好有一只饿虎,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先前的虎却怒吼一声,自顾叼着羊跑了。过了几天,那只饿虎找到了一只鹿,前面那只虎也是很饿,想分着吃,这个时候,一戏子扮成的山神走出来判决此事说:从前吃羊不肯给一点,今天却想来分鹿吃,纵然淘尽湘江的水,也难洗当初的羞辱。程同学很惭愧,连忙把印解下来,走着回去了。
似乎是郑同学不宽容,然而,源头仍然是程同学引起的,程同学禁止乡党和他相见,可以理解是讲廉政,但是,廉政不至于借几文钱都不肯吧。程同学实质上就是十足的自私自利,有违公务员的互相帮助精神,彻底让郑同学伤了心。后面的郑同学却有人之常情,程同学也想借人之常情揩自己的屁股,可惜郑同学不是沈麟士,他倒是想接受送回来的鞋,但原则不允许哎。
周一早高峰行车,很让人绝望,到处都走投无路。高架上,车龙长又长,交通台里传出:不要再上高架了,上面已经是停车场了,整个杭州都被堵了。可仍然有好汉,抓住一点点空隙,左冲右突,钻进钻出,我往往被吓得胆颤心惊,更何况车屁股后面贴着诸如“驾校开除、自学成才”的新手。好了,矛盾来了,一车擦着一车的耳朵,还不停下来,那“耳朵”马上紧追,你超我拐,在一黄格线地带终于被“逮”,一场较量于是开始,大吵,大打,一直到警察冲到。这样的场景,每天在发生,每天在各个城市发生。
还有,酒吧里,喝酒喝高兴了,或者,喝酒喝不高兴了;KTV里,唱歌唱高兴了,或者,唱歌唱不高兴了。因为别人一个不满的眼神,因为别人一句不中听的话语,忽然手起瓶落,继而头破血流,甚至弄出人命。
报纸上的社会新闻版已经一再扩容,仍然有刊不完的负面消息,鞋的错误前赴后继,对待鞋的错误也是前赴后继。
焦虑,郁闷,忙碌,人们似乎都很狂躁,不做沈麟士,都做刘凝之。
我很佩服一位台湾导演将人们的这种狂躁症进行了有趣的治疗。
一次,音乐剧上演前,该导演很认真而诚恳地作了剧前演讲:若干年前,我就来过你们这个美丽的城市演出。然而,那个时候给我一个不太好的印象,剧场有人进进出出,还大声打着电话,嬉笑打骂,我感觉非常不好。我相信,现在的人们素质一定有了质的提高,再也不会出现以前那种现象了。果然,刚刚还在喧闹的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关掉手机或者调到了静音,静静等待着大幕的拉开。
这样的方法的确很管用,就怕人家说自己没文化,没素质。没钱可以,但不能没素质啊!
这位导演就是沈麟士,他非常巧妙地让人们改正了陋习,也许他深深地知道,有些陋习并不是故意去犯的,而是因为习惯。就如我走路的时候总喜欢佝着背,陆地妈妈忽然大喝一声,突然就会不自觉地挺直了,虽然是暂时的,道理却一样。
回到前面,鞋终归只是鞋,虽然我们从鞋中读出了不少的人生哲学,然而,真正涉事,很少有人能做到像麟士那样的豁达。不是没有,而是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