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沉,万俟义蹑手蹑脚地上楼,贴在门上听房中动静。门“吱呀……”一声开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进来!”
“小的与客官送水来着。”万俟义肩上搭着毛巾,端着一盆热水立在门前。
“他已浸泡了两个时辰,再蒸一刻方好,你进来罢。”
房中烟雾缭绕,只见紫衣女子坐在床沿,床上铺了密密一排银针,或大或小,长短不一,一个紫色方盒里爬着一只巨大的毒蝎子。万俟义吃了一惊。
红袍男子上身裸露,双眼紧闭,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头顶蒸气不断冒出。万俟义将热水缓缓倒进浸泡红袍男子的大圆筒,暗暗斜瞟走近的紫衣女子。
“这位公子不知中了何人之毒,需药酒蒸疗。”万俟义佯装好奇。
“我的毒。”紫衣女子笑得安然自在,“想不到你还有点见识。”右手一挥,指间银针分别刺入男子头顶、前额、双鬓、前胸。动作之迅,令万俟义又惊又怒。
“你是救他还是害他?你这一针封了他的天鼎穴,他岂还有命活?”万俟义大喝一声,右臂抡风扑向紫衣女子。
“哟,想不到小小草店亦有藏龙卧虎之辈。”紫衣女子轻易闪开,见他手中一把关东大刀,虎虎生威,不由娇笑道:“你是谋财害命,砍他便罢,砍我作甚?”
“妖女!”万俟义见她仍笑靥如花,全无悔救之意,只道是蛇蝎心肠,不由多想,提刀便砍。
紫衣女子向左一让,万俟义大刀将房中墙壁劈开一道深痕,紫衣女子向后一跃,空中鲤鱼跃波,正好踩在万俟义头顶。万俟义满脸羞得通红,上切横劈,紫衣女子秀足一点,轻退开去。万俟义大怒,一刀劈在圆桶之上,顿时水花乱溅,木屑横飞,“蠢材!”紫衣女子笑骂一句,伸出五丈红绫裹了赤身裸体的红袍男子,随手一丢,只听闷哼一响,翻了方盒,散了银针,蝎子乘机爬进红袍男子的臂弯内。
“恩公!”万俟义大叫,急奔床前,忽听背后马鞭呼啸,突然眼冒金星,大刀“咣当”自半空截下,再也动弹不得。
“你是‘大漠红鹰’什么人?”紫衣女子甩开长鞭,跃到床前。
“这句话,老子问你才是。”万俟义粗声粗气,恼恨至极。
“你不说?好,我叫他说。”紫衣女子扬手又是一针。红袍男子吃痛坐起,惨叫一声,复又厥倒。
“老子是大漠孤星狼,大漠红鹰救过老子的命,你要有种就杀了老子,别害老子的恩公!”
“大漠孤星狼万俟义,十年前不是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么?怎么竟蜗在江南一隅,当起愚夫俗子来了?”紫衣女子继续笑道,“你这右眼何时瞎的?好似女人的手段。”
万俟义恨不能过去煽那女子几巴掌,无奈穴道受制,干瞪裂眼眶,喷出怒火。
紫衣女子并不理会,拔尽红袍男子身上的银针,俯下身迫近他的脸。
“你干什么?”
“蠢材,你想他早死么?不是说再蒸半刻方好么,偏你个猴急性子,一刀迫他起身,这毒素未尽,又渗入肺腑去了。”紫衣女子皱了皱眉,在男子胸前运掌逼毒。
“啊?”万俟义万想不到自己救主心切反误了恩公性命,虽是疑心,仍傻傻地问:“你……你救他?”
紫衣女子突然停输真气,转过脸,摆摆手道:“救不了了。”
果然,红袍男子猛烈抽搐一下,再不动了。
“哇……”万俟义惊悔交加,大号一声。
紫衣女子听他哭得比杀猪还难听,先是咯咯直笑,再是皱眉,不耐烦地嚷了一句:“他还未断气,你急什么?”说着便又俯过身去,将两片樱瓣贴在男子的薄唇上。
万俟义本图自尽,听她一语如炸惊雷,怔怔地注视着她的脸由粉变红,又由红变白,红袍男子的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紫衣女子才将纤指从红袍男子的锁骨上松开,侧过脸吐出一口黑血。
红袍男子咳咳两声,睁开了眼。
“恩公!”万俟义喜极而泣,“恩公命大,恩公万幸!”
“紫姑娘,在下……无意冒犯……请救我妹子……”大漠红鹰正欲坐起,被紫苏一手按下,“自各性命都不要了,拿什么救你妹子?”
“紫姑娘……我从大漠寻到江南,听闻‘怜幽草’能解万毒……天下间除你之外再无人可救我妹子,请你……”
“我姓苏。”紫苏面无表情,“天下之人若皆求我救治,我‘怜幽草’岂不要改行做济世名医?”
“你是‘怜幽草’……江湖中传闻的毒医杀手?”万俟义欣喜地叫出声来。
“怎么,你也听过我么?”紫苏微微一笑。
万俟义立刻正色道:“江湖中传闻有一名赛华佗的美貌女子,既善用毒,又精医术,乃苗疆神医的徒弟,凡经过她救的人无不药到病除,起死回生,凡被她毒死的人皆死态安详,如登极乐。不想竟是这位姑娘,恩公有救了。”
“我何时说过救他?”紫苏道,“这算他欠我一命。”
万俟义骇然变色。他何尝不知,怜幽草杀人的方式是先救人三次,再以无色无味之毒使其步入幻境,心满意足地死去。她从不轻易更改原则,恩公与她非亲非故,今欠她一命,若日后她来索取,岂非必死无疑?
“他体内毒素只吸出七分,若再拖半刻将侵入心脉。”紫苏幽幽地望了万俟义一眼,低下头似要继续替大漠红鹰吸尽余毒。
大漠红鹰大窘,目光转向进退犹疑的万俟义,轻声道:“万俟兄,我已无大碍,你出去罢。”
万俟义左肩一震,穴道不知何时已解,心思恩公被救转回来,已是万幸,这紫衣女子阴晴不定,若日后生变,来日方长,再谋计策不迟。不由得仍是欢喜,便道:“恩公好生歇息,孤星狼明早再来拜见。”
又向紫苏拱手道:“粗野匹夫,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得罪姑娘了。”
紫苏并不答话,按着大漠红鹰的手指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