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渐移,紫苏几人面前出现了一条清洁的石子路,弯弯曲曲通向一座别致小屋。门扉已敞,浓郁花香正从里面飘出。紫苏娇声道:“铃兰前辈,‘怜幽草’与几位朋友前来拜访,请恕造次之罪。”
连唤数声,无人应答。紫苏道:“许是出远门了。”便踏入门来。室中尽是各类盆景,芳菲无限,造型奇特,飞鸟走兽,悬崖飞瀑,嶙峋怪石,四海之内万千种奇景竟全缩在一室之内,令人目不暇接。又至一室,诗书画卷,珍奇古玩应有尽有,唐景德镇瓷器,汉龙风木漆,唐白玉雕龙,宋青玉枕且不说,镶牙杯、玛瑙盏,珍珠绣帘,俯拾皆是。又有各朝名画家所画竹兰菊梅,挂于墙上,宝墨名砚置于案上,说不出的清幽雅致。又至一室,琵琶、玉笙、紫箫青笛,柳琴阮琴,箜篌古筝,摆放整齐,澄亮如新。赤月暗暗称奇,紫苏却笑道:“铃兰老人门下‘铃兰四芳’无一不精通琴棋书画,这番铺陈并不足奇。”
循香又至一木门前。紫苏道:“院中别有洞天。”轻轻推开,豁然开朗。万种花木星罗棋布,群莺乱舞,蜂蝶扑飞,香光如海,美不胜收。一涓涓细流从花丛中缓缓流出,润泽左右,草色如茵,花繁似锦,端的水木清华,令人好生心旷神怡。
紫苏道:“奇怪,怎生花香愈淡?”
却见密密花丛间横卧一巨树,枝叶稠密,叶色翠绿,大可径丈,寥寥二三十片,生在树梢当中,主枝之上,四下纷披一片碧云。再细看时,树根已被连根拔起,须根尽被剔去;千叶皆染白色粉末,似剧毒洒遍;一朵残花大如斗,被人践踏在树旁,百丈红霞已落尘埃,千尺香雪尽散空中。陡见这无边美景中残败景象,三人惊得目瞪口呆。
紫苏拾起残花,叹息数声,情不自禁落下泪来。赤月见破损花瓣已然变黑,心知无望,也簌簌落泪。
紫苏的眼泪滴到芙蓉面上,沉睡中的芙蓉竞奇迹般地睁开了眼!赤月一心只在芙蓉上,泪眼中瞧见她面色红润,毒热已消,早已惊喜万状,抱她过来。紫苏默默背了面去。
芙蓉幽幽道:“哥,你知道吗?我赶到之时,笙哥哥并没有死,他还有一口气在,绿姐姐却死了,就躺在他身边。笙哥哥对我说,我可用银针刺死他,好让他与绿姐姐永远在一起。我死活不肯答应,笙哥哥便断断续续唱歌,唱得格外凄迷悲惨,他那低沉喑哑的声音真叫我肝肠寸断。他哭了,我也哭了,我知道,那凄婉悲怆的歌是绿姐姐教他的,在大漠时我只听他唱过一次,可是最后,他连哭的气力也没有了。我哭着喊他,他只不应,我便明白了,他只要死也和绿姐姐在一起。于是我用吟血针刺瞎了他们的眼睛,又刺了他的‘天鼎穴’。”
赤月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你只想了却他的痛苦,达成他的最后心愿。”
芙蓉嘴角泛出一丝阴冷的笑,“不是,我想他眼睛瞎了,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遇到绿姐姐也认不出来,我不要他们在一起,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要笙哥哥等着我。”
紫苏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爱得如此执着,虽话语听来天真狠毒,每一句都也惊心动魂,不由地生出几分羡慕神往。赤月却满脸惊诧,寒意阵阵,手心里尽是冷汗。
芙蓉笑道:“哥,你觉得你妹子太狠毒,是么?”话毕,毒血溢出嘴角,眼中神光涣散,血水再次蒙了双眼。赤月惊叫:“红妹!红妹!”
紫苏心中暗叹:回光返照,必死无疑了。仍是不忍,走上前为她急输真气。芙蓉已瞎,抓起紫苏的手,道:“苏姐姐,你,你聪明绝顶,心地也好,我哥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我……”
芙蓉的手重重地垂下,芳魂顿散。
赤月先是一呆,既尔紧抱芙蓉,满脸凄厉之容,泪水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
靛羽忽道:“这是何物?”玉萧一挥,一朵红苞飞将过来。紫苏慌忙接住,却是刚刚从树上落下的红色花骨朵,铜钱大小,其殷如血,花瓣尚且清新,蓄香待发。
紫苏喜道:“何处得来?”
靛羽道:“千叶重叠,遗漏下这点微红。”
紫苏向赤月道:“快取清水与你红妹服下。”
赤月哽咽道:“迟了!太迟了!”紫苏愣了半响,忽而记起白素,将花苞缓缓递给靛羽,轻声道:“已近正午,五香花须乘变黑前与白素服下。”
靛羽默然接过,却只不动。
赤月抱了芙蓉站立,喃喃道:“燕燕于飞!燕燕于飞!”这话偈是说给谁听,又似自言自语。赤月神态无限黯然,热泪滂沱滚下双颊,一边低语,一边向院门走去。
紫苏急道:“木马,你往何处?”
赤月冷冷道:“回大漠。”
紫苏道:“现下已近仲夏,天焦目燥,纵然你快马加鞭,返回大漠时你红妹也已风化尸腐。你红妹生性爱美,为追随所爱浪迹漂泊,你怎忍让她再生颠簸?”
赤月停下脚步,转身瞪着紫苏。
紫苏又道:“她既对她的笙哥哥情痴一片,你不如权且葬她花下,他日将褐笙尸骨一并迁来,以偿她平生所愿。”
赤月思量再三,确今无法将妹子尸身带回大漠,念及她平日言笑晏晏,花容俏影,如今却客死他乡,形单影只,如何不心悲神伤,难舍难离?
虽极不舍,仍依紫苏之言将她葬在五香树下,树旁围了重重白色小花,如铃铛一般累累作响,正是铃兰老人精心栽培的幽谷铃兰。
靛羽怀中的白素已脉象平和,气色调匀,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靛羽解她穴道,白素悠悠转醒。紫苏替白素拿脉探气之际,赤月一直跪在芙蓉墓前,冰冷如雕塑。
白素体质仍虚,才听靛羽细说来龙去脉不过半刻,复沉沉睡去。半醒半迷中,听见一男子忧伤的歌吟,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塞外皑皑雪山上轻飘过来,带着隔世的苍凉,尘世的沧桑。
靛羽将白素轻轻摇醒,正午的丽阳自花树间洒下来,耀人的眼目。